饮马，长城窟

    
    夜风卷起了雪花，雪花也带着些焦糊而血腥的味道。
    穆无忌狼狈已极，融化的雪稀释了他的鲜血，也濡湿了他的衣裳，而他的剑已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从背后刺进了天马的胸膛！
    天马还在站着，它仿佛不敢也不甘接受这个结局，它还没死！
    可也活不久了。
    它想转身，可剑插在胸膛，它无法转身。
    但它可以转头，它的脖子很长，它转过了头，可它的脖子也流了血，它的样子极其的诡异。
    它盯着穆无忌，眼瞳赤红：“一个人类。”
    穆无忌也在盯着它，可从穆无忌的目光里已可以明显感觉出他的疲惫。
    穆无忌笑了，惨笑。
    天马还要说些什么，七叶忽然走了过来。
    七叶还在笑，可她笑的已有些悲哀，因为顾青已经死了，她俯下身默默的轻抚着顾青的脸颊，顾青早已气绝，他的面目都已模糊。
    可七叶的还是温情的注视着他，她抚摸的已不再是他的身体，而是那份惭愧。
    “你不必这么拼命的，我自己也可以杀了它。”
    “哈哈。”天马大笑，“别以为你是……”七叶突地回头，一双美目一张，一股无声的气势猛然而出，天马立时一顿，硬生生止住。
    七叶站起身，目光一直停留在天马的身上：“你师父是蠢货，你也是！”
    天马的眼神突然颤抖，它好像是想起了什么，也或是发自内心的腾起了一丝恐惧。
    七叶一步步的向它走了过去，它们离的本就不远，三步，足够了。
    天马的气息还没有散，在对手没死之前，是决不能松懈的。穆无忌瞳仁骤缩，猛然抽出了剑，可这时已经晚了，“啊！”天马仰天长啸，一股极其狂暴难以想象的气息从天马的体内爆发而出。
    残云风卷，云霄声动，一个‘妖王’临死前的最后一击，“咔！”一道雷霆由高天直落，照亮了整个黑夜。
    穆无忌眼前发黑，立刻催动仙剑护住全身，然而这股沛不可当的力量根本不容人去反抗，护体清光犹如风中蓑草，霎时间随着一道肉眼可见的涟漪被打向了远方。
    于此之际，穆无忌的意识已迷糊，他艰难的向那闪电的中心望了一眼，隐约中似有一道绿光缓缓升起，就好像最北方的冰崖上，那最神秘最美丽的极光。
    孤雪峰的北方，茫茫无际的雪原，偶尔有流星划过，偶尔有极光飞舞。
    而传说中，灵魂的尽头也是一片绿光。
    纯粹的绿。
    他不知不觉的闭上了眼睛，他觉的自己已经死了。
    而那道绿光已切开了那道闪电！
    ※※※
    圆月仍在天。
    腊月十五，后天就是新年，立春。
    穆无忌艰难的张开了眼，圆月当空，却是朦胧的血红色。他的眼睛已充血模糊。
    但他还是看见了七叶，或许是闻到的，因为她太香，即便是夜风不动雪花不飞，她的香气也会萦绕你神魂。
    “你醒了。”
    穆无忌除了听见了这句话，就只听见了马叫，愤怒而疯狂的马叫，可还有些含糊不清，就好像嘴里还塞了什么。
    可当七叶说完话之后这个声音就突然消失了，然后，他又有听到了马蹄声。
    是瘦马疯了一样的跑了过来，它在穆无忌身体前嘎然站住，打着响鼻，寒冷的夜，由它挡着风寒，突然也变得有了些温度。
    它身上有血，滴到了穆无忌身上。
    穆无忌虚弱的道：“蠢马……”
    果然是蠢马，它一嘴的血，不管不顾的使劲舔着穆无忌的脸，舔的穆无忌满脸是血，通红通红，风一吹，还冷的生疼生疼。
    穆无忌根本没法躲，没法拒绝。
    片刻后，七叶拍了拍瘦马的头，微笑道：“吃饱了？没有就再去吃点，要是饱了就去散散步吧，我和他有些话说，你别再捣乱了。”
    瘦马吧唧吧唧嘴，看了穆无忌一眼，穆无忌勉强一笑，瘦马扭头慢悠悠的走了。
    瘦马走远了，穆无忌看着七叶，道：“让马吃马肉，不觉得有些残忍吗？”
    七叶笑了笑，道：“人不也吃人肉吗？”
    穆无忌已笑不出。
    七叶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轻轻拂过她的秀发，雪白雪白的秀发如雪瀑泼洒，发香不经意的流淌着。
    穆无忌躺在雪地上，盯着她，道：“你为什么不早些出手？”
    七叶没去看他，仍在整理着秀发，道：“因为我只有那一招。”
    最后一招，就要留在最关键的一刻吗？
    穆无忌道：“可顾青却死了。”
    天马失神那一刻，七叶足以击杀它，顾青本不必去送死！
    她回过了头，她的眼睛里似乎已有了泪水，道：“我会记住他的。”
    “记住？”穆无忌笑了，笑声一顿，他的目光突然像闪电一样盯着她，道：“见过你的人都要死！”
    这是诅咒，还是预言？
    她究竟是谁？什么身份？
    穆无忌已没了行动的能力，重伤垂死，他能说话只是因为他还不想松开这最后一口气！
    “我也见过你，我也要死吗？！”
    “不，你不但不会死，而且还会很长寿。”
    “为什么？”
    七叶微笑，眼睛如新月：“因为你没有见过我。”
    “不，我见过你，现在也在见你。”
    “你见过谁？”
    穆无忌的眼睛里闪着光，凌厉的光：“你，七叶！”
    “七叶只是个名字，谁都可以叫七叶。如果你喜欢，你也可以叫。”
    穆无忌沉默。
    他不知道她是谁，也正因如此，自己可以活！
    七叶忽然拔下了自己的一根头发，一手捂住了穆无忌的眼睛，用一种极其深远的声音缓缓道：“你没见过我，永远。”
    然后她把自己的头发塞到了穆无忌的嘴里。
    ※※※
    等穆无忌能自由行动的时候，太阳已经升了起来，七叶早已不知去向，瘦马给他挡着清晨的寒风，斜过的朝阳却正刺在了他的脸上。
    穆无忌站了起来，瘦马兴奋的打着响鼻，穆无忌深深呼吸，望着这一片茫茫的山原，心中不知是何感受。
    长城已断，残垣断壁，夜风吹雪已将大部分的痕迹掩埋。
    他抬了抬手，清风环绕，他的伤都好了，而且比以前更好！
    这绝对是奇迹，可他却不想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他不认识七叶，也从未见过！
    他牵过了瘦马，走在这废墟上。
    他看到了顾青的尸体，焦糊一片，死的不可谓不惨。
    只有几块碎砖石将他的尸身略微围住，没有让风雪将他掩埋，这应该是七叶做的。
    穆无忌默默的看着他的尸体。他看得出来，顾青喜欢她，所以穆无忌才会去质问七叶。
    而七叶却让他失望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也会惆怅了，他本是个浪子。
    也许是太多年的流浪，让他变了，彼时的那个少年，那个放浪不羁的人已经不再了。
    他老了。
    累了。
    顾青，多少年的侠客，终究是死在了别人的恩怨里。
    浪子的结局，要么客死他乡，要么归于沉寂。
    侠客，也是了无牵挂，无家可归的人！
    他已没了当年那种绝对潇洒的气度和心魄。
    他真的老了。
    人生太浅，江湖太深。
    曾经，他可以不顾一切的挥霍，他也可以不顾任何人的眼光，我行我素，只要快意就好。
    可任何事情做多了，都会让人感到疲惫。
    仕途如是，盗贼如是，侠客、浪子亦如是。三教九流皆如是。
    人都要在变化中追寻稳定，又在稳定中寻找着刺激。
    他看了看手中的长剑，没有了清光，露出了它本来的面目，不华丽，反而斑驳嶙峋杂纹遍布。
    千山，意味着稳重。
    它为何选中了自己？
    师父为何又只是将我逐出师门？
    他渐渐的似乎懂得了什么。
    朝阳之下，他将顾青葬了，挖开冻的和铁一样坚硬的土石，将他葬在了长城脚下。
    这里，曾葬下了多少将士忠骨。他配得上。
    临?y上土时，穆无忌发现顾青手臂上系着一根头发，雪白雪白的头发，是七叶的。
    也许，是七叶临走前为怀念所留吧。
    他是否已爱上了这个叫七叶的狐女？
    值得吗？
    值不值得已不重要了。
    至少她曾为其伤心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