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城万里有水窟,水窟白雪似白骨。
穆无忌又回到了这个地方,仿佛一切都没有改变,雪是白的,水是冷的。
刚敲碎了冰,夕阳之下他的瘦马正在悠闲的喝水。
他,也在悠闲的喝酒。
西北长城万里,斜阳草树,不用太久战争就会淹没这片宁静。
长城的铁色是血染的,当有一天白雪化尽,又会是白骨成枯。
长城,永远苍凉。
瘦马喝完了水,那么凉的水它还是一点都不在意,它慢慢走到了穆无忌身边,在他身上蹭了蹭。
穆无忌遥望着远方,一人一马完全融进了夕阳之中,他晃了晃酒葫芦,忽然道:“你说,我们接下来该去哪?”
瘦马又在穆无忌身上蹭了蹭,顺便把嘴角的冰水和鼻子上的一丝鼻涕完全擦干净了,然后慢吞吞的左右看了看,似是要看看路,突然,它的大眼睛猛地瞪了起来。
“对呀,接下来要去哪啊?”
一个女人的声音,绵如春风,甜似花馨。
穆无忌没有回头,他记得这个声音,他认得这个女人,他似自语一般的道:“似乎是去哪都行,可我偏偏哪也不想去了。”
“那就回家吧。”
“家?”穆无忌长叹:“我哪有什么家啊。”
“你有!”
这女人忽然走了过来,瘦马眨了一下眼,迅速的让开了路。
穆无忌仍遥望着夕阳:“是有,我的家在北国以北,苍茫的雪山之上。”
穆无忌回过了头:“可惜我已回不去了。”
这女人微笑了一下,她也有一个回不去的家。
是馨芳。
她没死。
穆无忌也微微笑了一下,她死了,死在了世人面前,现在的她,已不再是她。
馨芳道:“你是侠客,你一定会回北国去的,去走你的路,侠客之路。”
“侠?”穆无忌又长叹:“什么是侠?”
馨芳没有回答,因为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完美诠释这个字。
仗义的人是侠吗?
锄强扶弱是侠吗?
为民为国者是侠吗?
穆无忌深深吸了一口气:“侠客,你知道什么是侠客吗?如果一个统治已经腐朽,刀兵四起,侠客是该心怀家国北据狼族,还是该就此揭竿而起剑指王侯?可为家国,富贵在欺凌我;指王侯,外虏在夺我的土地。”
“那我是在为民利,还是为民害?”
“我该以什么理由去持剑呢?为民族大义吗?”
穆无忌忽然一挥手臂,指着那残阳下万里长的长城,道:
“曾经多少民族被挡在了这个长城之外,现在,它们都叫华夏!”
长城无语,从无一言,静静的沐浴在时光之中。
馨芳也沉默着。
这一刻穆无忌豪情万丈:“历史之必然,凡阻挡的人,都是罪人!”
声音沉重,字字如铁石。
傍晚的春风轻轻拂过,温柔,而冰冷。
馨芳凝视着穆无忌,半晌,她道:“你让我想起了冬先生。”
穆无忌收回了目光,轻轻叹道:“冬先生才是真正通天的人。”
馨芳道:“冬先生来自佛门,出于江湖,视政权富贵如尘埃草芥,一切心源似大乘诸宗。但冬先生虽有忧国忧民之相,却也绝不是愚忠之人,在李府时我曾听到过他和大小姐的一次夜谈。”
“他说:一个人如果在床上躺了一千年,那么疼痛对于他来说都是一种奢侈的享受,而一个人受了一千年的折磨也难免要爆发一次。现在的大夏就是这个享福的人,而北国就是那个受折磨的人,而饲养着大夏的就是各方权臣。大夏想疼一下,又有人愿意动手,周围的权臣也不愿再赡养这个将床都要压塌了的臃肿胖子,权臣们也想自己享福,那么这件事情就是阻挡不的了。”
“只可惜,百姓是兴也苦,亡也苦。”
穆无忌叹道:“他说的对,决定了大多数命运的人,往往只有一小部分人。”
馨芳道:“他还预言,这场战争不会很快打起来,至少不会在今年。”
穆无忌道:“为什么?”
馨芳道:“因为你们孤雪峰的七杀令。”
“攘外者必先安内,七杀令凌驾于一切之上,又让王权置于何地?这天下早已不是开国时的大夏了,七杀令,一个过去的东西,别想踩在王权的头上。而江湖之中侠客越来越多,这恰说明了朝廷无能,此刻腹背受敌,民心不稳,人皇焉能不管?而点清、孤雪峰这些江湖门派则首当其冲。”
穆无忌笑了笑,道:“人心已改,天下必乱,人皇不过是在困兽犹斗罢了。”
馨芳也笑了笑,道:“就好像任何一个垂死的老人,都想要再挣扎一下,然而大限永远不会为其而更改。”
穆无忌缓缓呼吸:“平静的久了的人,总要想动一动,人要是满足了当下的生活谁也不会再去追求什么刺激了。千年大夏沉疴日久,人心末法。”
他望向了茫茫雪原:“万物如阴阳,潮涨潮落,我已经想落了。”
他又回头,平静的道:“还想问我去哪吗?”
没有回答,只有微笑。
太阳就要落山了。
瘦马长嘶绝尘而去!
新的一年,新的故事又会在哪里开始?
(全书完)
(相关内容还可以关注该作者其他书籍,如:《点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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