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禾听完段渊的话并没有回他,而是转而问了他一个问题:“规努龙阙相隔万里,不知玉玄公子来此地何事?”
昨晚睡不着,半夜突然惊醒,她这才想起,龙阙大陆和规努大陆相隔一个海洋,其中隔了多少国家。若是通过马车和船只,赶得快也需要一个多月才能到达。
不要告诉她,前后不过一天时间就已经飞跃两个大陆,他当自己是真仙吗?段渊此事可是犯了欺瞒之罪。
只见段渊听及此话,莞尔一笑。翩翩有礼婉拒道:“玉玄私事不足一提,倘若说来难免扰公主清闲。还望公主恕罪。”那就是我的私事不要过问的意思了。
“无妨。”安禾怒极反笑,她有些生气,本来想替将军遮掩过去,将军却不领情。
她一笑,笑容就使得她一下子光彩照人,眼睛里好像闪耀着珠宝光芒。只见她绕过段渊走到那竹林前,垫脚折了一支长得翠绿笔直的新竹。如果不是她将竹子折下,来年说不定这竹子就成材了。
“玉玄公子百闻不如一见,果真是传说里高风亮节的人物。吾观公子正如这竹林君子,品行高洁不屈,今折竹赠君子,愿公子永世长存。”安禾说完再次一笑,段渊看着眼前人儿夺目的容颜,弯了弯嘴角收下那节断竹。
“那玉玄,谨记公主赠言了。”
“你刚才的赐谢我也已经收下,绿浇,送玉玄公子出宫!”安禾一甩长袖关了门进屋,也忘记她身为公主,这样的行为其实极其有失风范。
段渊看着被公主匆匆关紧的门,低头垂眸看了手中的断竹一眼,断竹青翠,竹身还带了刚发的嫩枝。好好的竹,就被这么给毁了,然而毁竹的人似还觉得不够解恨。
他太了解她的性格了,小时候是这般真性情,长大后收敛许多,在外面的王公贵族看来,公主知书达理,仪态万千。然而再来一次她还是不经意在他面前露出这样任性女儿的一面,不知是孽缘还是因果?不过她终究还是心软。
绿浇在公主出来见段渊的时候,就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生怕公主一个恻隐之心就让这心怀鬼胎的贼人留在身边。她可是知道原来段玉玄就在随行名单里面的,因为侍疾而请了假,现在又出现在规努大陆,肯定不安好心。
不过虽然公主没有留下段玉玄,绿浇还是生气,这段玉玄就是恃宠而骄,看公主喜欢他就蹬鼻子上脸,公主属于封爵的皇女,莫说见面要行礼,就是公主发话,也必须有问必答。段玉玄还敢拒绝公主,真的是仗着一份喜欢了。莫说公主还没有用“以下犯上”的罪名治他,单是之前“谎报侍疾”一事就可以治他下召狱的罪名了。
公主还是对段玉玄心软了,这可不是什么妙事。曾经年少时便哄骗公主什么都听他的,如今长大后更甚于伪装自己,此子心机可见一番。
“玉玄世子,这边请。”绿浇给段玉玄微施了一个皇族礼。段玉玄没功夫去计较这小侍女的不恭敬,她忠心护主,从小就把他当做会害公主的洪水猛兽。
这样也好,省得以后麻烦。
没有想到的是,童年绿浇威胁段渊的经历会再次重演。
待出了行宫,绿浇出口道:“玉玄公子借步说话。”便领着他往一人烟稀少的角落走去,段渊心中疑惑,但也大概知晓这侍女会说什么。瞧,她一出宫就改口叫他坊间花名“玉玄公子”,可见小小侍女心底却对自己不屑一顾。
“想来玉玄公子也知晓自己坊间传闻,那浪荡名声奴婢就不需多言。只是一句:公主与玉玄公子身份有别,还请公子放弃纠缠,不要背后再耍些见不得人的手段。”绿浇不愧是大侍女,也没说这话是公主吩咐的,还是她自己想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公主对他有什么误解,他是犯了多大的罪过。
“你家公主可知你今日所为?”段渊对绿浇的威胁不作回答,只是饶有兴致看着她。
“这便是公主所言。”绿浇的声音大了一倍,抬起头眼睛死死盯着段渊,似是证明她没有说谎。
“有趣!我段渊纵观无数侍女丫鬟,没一个似你这般胆大包天面不改色的。”段渊把那竹子挽了个枪花,断竹的锋利断痕处直指绿浇喉咙,“你说我杀了你,跟你公主撒个小谎,就说缺个教养侍女,要了你这丫头如何。”
那断痕处卡在自己颈处的皮肤上,再往前一寸,必定鲜血喷涌命不久矣。那段玉玄眼神斜眺,嘴边似笑非笑,恍惚间和年少那个讨厌的影子融为一体。
绿浇放声一笑,伸出手来握住断竹竹身,“你不敢,你今日杀了我。来日便是你段王府大树倒台时。”
段渊听闻此话,嘴角的弧度加深,那断竹又前进一分,划破了绿浇的肌肤,刺痛闪过,绿浇感觉到自己的血液顺着伤口流到了衣领里。
见眼前男人被激怒,绿浇心里更为畅快:“公主于你,最多不过是倾心,哪有些什么深厚感情。她心善,不治你‘欺瞒皇族’之罪是心有怜惜,假装不知。然你性情孤傲,竟挑衅公主威严,再怜惜的感情也抵不住数次的试探和挑战底线,最终便是两败俱伤。
我查过京云城中关于公主传闻一事,是你做的吧?玉玄公子?你虽小心谨慎,却又故意找自己下属去办此事,真是我胆大包天,还是你胆大妄为?”就在这一刻,气息集中于握住竹身的左手,断竹被绿浇从中间捏断。没有了连接点,力度和威胁自然消失。沾满鲜血的小半截断竹掉在地上,很快,竹上的血迹便流到了地面上。
似乎对绿浇会武功,段渊并不感到意外。对绿浇的逃脱,也没多大反应。
只见他慢悠悠从怀中掏出一块锦帕,把剩下的半截断竹仔细包起,又放到袖中。做完这一事,他原先似笑非笑的面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冷漠和危险的气息:“既然我配不上她,你就看好你家公主,莫让她再痴情于我。”那话语平淡如冰泉,冷冷地让人内心发寒。
“公子既自知,如此甚好。”绿浇当着段渊的面,掏出一张符纸丢在地上,很快符纸自燃,原先的血迹和断竹瞬间消失不见。
她恭敬行了一个皇族礼,转而离开了角落。
待绿浇走远,只见原先段渊站的地方,也消失得空无一人。
——
绿浇从行宫外回来时,安禾已经重新穿戴好了公主礼服。很快,他们就要启程上山去尚真教拜访。而皇后给的药材,就放在安禾贴身的小箱里。
待前面连宋的宫人来传话,安禾便收拾好山上的物事,带着绿浇和几位侍女离开了。
——
海城的主街道上,一年四季都繁华热闹,因此发生各种匪夷所思的事情大家也司空见惯,见怪不怪。今天却有些不同寻常,商客路人们都会不时抬起头,瞥一眼那穿着靛青色道袍,不时问路的一个小道长。
那道长通身气质出尘,一看就像是修行之人,哪怕是三岁孩童,也听过家里祖母床头讲的“仙人伏妖记”、“凡人求仙传”。而历史记录和话本中的仙人无一不俊朗出尘,作道袍打扮。
人们三五扎堆,小声议论。
距离全民修真时代至少已过好几百年。在平民看来,仙人们和平民是两个世界,各自安好不互相打扰。偶尔一两个平民受话本影响,拼尽全力寻找仙人足迹,最终也是无功而返。
比如海城的家中世代老人便会传一个说法:尚真山之所以叫尚真山,是因为有仙人在上面居住问道。而那群仙人还组成了一个门派,叫做尚真教。很久很久以前,具体的历史已经不可考证,传说尚真教面向所有平民招收弟子,只要心诚者,根骨奇特者,往那尚真教的二十万阶梯一爬,从不休息一口气爬上山顶者,便能见到仙人,拜入仙人门下。从此学了术法,就一朝登天长生不老。待那人学成回乡时,“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他自己倒是还是年轻时模样,家中父母却身亡多时,兄弟姊妹们也都年迈老去了。
当然多年过去,尚真山上也没有见什么尚真教,倒是半山腰有一个尚真道观,时常有些官宦世家上山求卦。那尚真道观前倒有个长长的阶梯,只是这阶梯也没有二十万,只有一千层。
不说庄稼汉,就是个普通的小姑娘也能爬上去。
遂而这群人又议论:哪有什么仙人,仙人早绝迹了,这小道长怕是尚真道观来的。
果然,一个大爷忍不住好奇,毕竟大爷年轻时候也做过仙侠梦啊。他拄着拐杖颠不颠儿地走到那小道长面前,一脸慈祥和蔼样,带了几分亲切的期待:“这位小道长,你可是尚真山上下来的?”
小道长露出惊讶的眼神发光的表情,倒像是别人知道他的来历很荣幸一样。“正是。”
“那你可是尚真道观上下来的?”大爷的期待多了一分,就等着小道长拒绝,拒绝了说不一定就是传说中的尚真教的仙人了。
“你怎么知道?”小道长惊喜地笑了,那笑容单纯灿烂,带着孩童的天真和欣喜。
大爷的心免不了一丝失望,围观的众人也散了。
不过大爷是好大爷,突然打扰小道长的他还能想起来问一声:“老朽看小道长刚刚一直在问路?可是需要指点?”
小道长兴奋激动地点点头,脑袋如小鸡啄米。
“福乐公主住在哪里?你知道吗?”他的声音干净清朗,正是这个年纪的少年该有的样子。
大爷奇怪地看了道长一眼,“你找福乐公主作甚?”
怎么好好的小道长,也学那些个浪荡子,异想天开想目睹福乐公主的芳颜。
“她是我外甥女呀!”小道长又笑了,真真笑容让人不曾防备直击心灵,那行为看起来纯真如孩童。大爷觉得像孩童的小道长应该不会撒谎,佳意皇后全家被抄斩,这事天下皆知。冒认皇亲国戚,那可是杀头大罪。难怪小道长问了那么多人,人人讳莫如深,能给一个大难临头之人指路冒认亲戚,怕是活得不耐烦了?
大爷看这道长心性单纯,想着提个醒,别是给人骗了,误以为自己是公主亲戚。
“小道长你回去吧,别听谁瞎说,福乐公主哪有什么舅舅,又会是谁的外甥女?这告诉你消息的人,害人不浅呐!”大爷拄着拐杖,也一拐一拐慢慢离开了。
剩下的少年独自站在原地:“师父骗我?福乐公主不是我外甥女?不可能,师父不会骗我的。”想来想去他只好靠自己到处找了。
少年暗自下定决心,消失在人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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