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子县连下了三天两夜的暴雨,第三天夜里雨水总算是停了,下暴雨起就睡不着的当地百姓,今儿个夜里总算能好睡了。
县城靠大河,几代人下来享用了大河给的便利,也受尽了大河的折磨,这一下大雨就生怕河水决堤,那三米高的堤坝若是被冲垮,铺天盖地的洪水非得把庄稼全部给冲毁。
百姓就靠着那几亩地过活儿,若是出了点儿绊子,赋税交不上不说,口粮也没得,平阳县本就不高产,出点天灾人祸,人非得给饿死不可。
天将将入夜,雨水在屋檐上都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往下滴了,大家担惊受怕的过了三天两夜,今晚都准备早些睡了。
刚把烛火吹了,就听见南大道边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号声,连忙去把门推开,瞧见左邻右舍也出门来了,嘀嘀咕咕议论道:“人怕是去了。”
“你说那么一大家子人,薛地主去了该咋整噢?薛庄灵又是个没用的,薛家怕是要垮哟。”
“能不垮吗?薛地主四房夫侍,就原配给她生了个女儿,还是个不成器的,其他几房年轻貌美,也没有生出半个,要是真心的能至于吗?”
众人探着脑袋望着南边的大宅子议论纷纷,过了好半天才回屋去睡。
而此时人们议论的薛家正是一片哭天抢地中。
人们口中的薛庄灵正坐在自个儿老母亲床前,手里捧着个匣子,目光空洞茫然,耳边哭哭啼啼的声音权当是没有听见一般。
“庄灵,你好狠的心啊!你娘去了也不流半滴泪珠子,真是白疼你了!呜呜呜……白眼狼,若不是妻主就你一个女儿,能轮得到你来继承这家业嘛!”
坐在地上边哭边骂的是薛庄灵的二爹,为人最是泼辣,面上的帕子一边捂着脸哭,却是挡不住火辣辣盯着薛庄灵怀里盒子的视线。
薛地主咽气前只叫了薛庄灵进屋,一直就是吊着口气,眼巴巴等着人把薛庄灵带回来把事情交待了才肯去。
其他一杆子夫侍全在外头等着,谁都不准进去。
薛地主去年就得了病,六十几岁俨然算是高龄了,一辈子不仅只有薛庄灵一个女儿,还是老来得子,就算薛庄灵不成器还是宠得紧。
眼看着自己都快咽气了,女儿还在外头花天酒地,薛地主心头还是梗得难受,再难受也就那么会儿的事儿了,她抓着薛庄灵的手,看着女儿头发凌乱,也不知去干了些什么勾当,叫管家把东西拿过来,她交待道:“庄灵啊,娘以后不在了你就得一个人好好撑着了,咱们薛家祖宗几代都没一个出息的,娘把家里多余的钱给你买了个官儿,省得你二爹三爹四爹不安分,以后好好做人,光宗耀祖。”
话毕,薛地主就去了。
薛庄灵现在都是懵的,只知道管家啪的跪在地上哭丧着喊了一声:“家主去了!”
随后哭声就跟着来了,她知道这时候不会有人听她说自己不是薛庄灵,更不会相信薛庄灵在外头遭人一棒子打死了,而自己只是占了人家的身体。
她抬手摸了摸生疼的后脑勺,还真是下了死手,原主会被打死还得怪她长年累月泡在酒罐子里,身体弱得跟杨柳一样。
以前的她不管,也管不着,但现在是她就不能受人脸色,她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所谓的二爹:“谁让你不争气不生一个出来,现在倒是有本事怪起别人来了。”
钱梧方不知道酒罐子竟然会回话,还以为她看着自己的靠山没了已经吓傻了,事情似乎全然不是这样子,他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你……你,当真是个白眼狼!”
“娘已经把家产都给我了,从今往后我就是一家之主,你尽管在这里说,日子过不过全凭你。”
此话一出,不光是钱梧方,连薛庄灵的三爹和四爹皆是一愣,止住了哭声。
三房泪珠子挂在细长的脸上:“妻主就没有要留给我们的东西吗?”
四房跟着点点头,盯着薛庄灵。
“放心吧,以后每个月我会给你们发月钱的。”
薛庄灵这话虽然说得坦坦荡荡的,但是三房和四房心还是陡然凉了下来,四房不甘心的问一旁的管家:“妻主是这样说的?”
老管家点点头:“小姐说得就是家主说的。”
四房气得说不出话,薛庄灵抱着盒子绕开一群哭哭啼啼的人,到门口时冲着管家道:“老孙,你跟我来一下。”
这一帮夫侍就没一个真心待薛地主的,全心思就扑在了家产上,难怪薛地主要把钱都拿去买官儿,怕是早料到了会是这番场景,说来也是可怜,独生女不成器,夫侍又没一个贴心。
现在既然把希望都压在她身上了,她也只好顺着走下去。
老管家听见主子唤自己的名字,连忙掀着衣摆跟了去。进屋就瞧见薛庄灵把箱子放在一边,捂着自己的后脑勺。
管家见状,赶紧过去:“小姐,这是咋了?”
“在外头的时候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给打了,现在后脑勺疼得有些厉害。”
“奴才给您看看。”老管家拨开她的头发,后脑勺上一大块模糊的血肉,血已经凝固了,把头发也黏在了一堆:“哎呀,小姐你怎么不早些说,这伤得!”
“之前哪有时间说,得了,赶紧去跟我找个大夫吧。”
孙管家一个激灵:“奴才这就去。”
等管家走到门口,她又把人给叫住:“莫要教别人看见了。”
孙管家注意到薛庄灵不同寻常的表情,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看见她有如此一个沉稳而含有考虑算计的眼神,心跳不禁快了一拍,觉得今天的小姐似乎不一样了,她下意识的点了点头,一路弓起身子直到走到门外,仰头望了望昏暗的天空,天应当是塌不下来了。
薛地主去了的消息不胫而走,薛家在栀子县是大户人家,薛庄灵虽然不学无术,但是薛地主却是个不错的财主,若是贫苦人家的租交不上了,遇上灾年之类的,薛地主能宽限时间就宽限时间,能帮助百姓就帮助百姓,在当地人中口碑还算不错。
这朝人走了,薛家给薛庄灵掌管着,谁听了都是闭着嘴直摇头。
薛庄灵也不知道此时大家是怎么看自己的,这两日陆陆续续有亲戚来给薛地主送行,往日来薛家拜访的亲戚特别多,凡是沾亲带故的都来蹭,现在丧事上来的人却少之又少,除了至亲以外还真没几个人,以前的薛庄灵不在乎这些,现在的薛庄灵更不在乎这些,患难留下的才是真值得当亲戚的。
道理很明白,薛庄灵看得很开,但是大半辈子跟在薛地主身边的孙管家心头却不是滋味儿,往日里说得比亲女儿还亲的人没来,那些平平淡淡的反倒是来了。
薛庄灵一一给来的人叩谢,丧事办得体体面面,礼节做得周到,原是来看笑话或是打着歪心思的人闭着嘴,硬是觉得披麻戴孝的薛庄灵比当年的薛地主还多上几分的稳重,干练。
转眼间就去了一个月。
薛地主的丧事也已经落幕,几房夫侍有模有样的伤心了三两天后,又各自花枝招展起来,今天更是别样的开怀,早早就都去了大厅里,一个个坐着等薛庄灵发月钱。
薛庄灵坐在主位上,见三人都来了,也不磨蹭,招招手让管家老孙给他们挨着发银子。
“各房都是十两。”
薛庄灵喝了一口新沏的茶,淡淡道。
厅里的人拿着银子却不淡定了,二房把钱袋子扔在木桌上,啪的一声分外响亮,主人的声音更加响亮:“薛庄灵,你是什么意思!以前妻主在的时候可是每个月二十两,你现在足足给少了一半,心是得有多黑啊!”
薛庄灵不怒反笑,把茶杯轻轻放下,气势却毫不示弱:“二爹吃家里的,用家里的,也不干活,凭什么要用二十两?十两已经是我对你最后的尊重了,若是二爹嫌少,大可自己去挣啊,看看一个月能不能挣那么多。”
“你!”钱梧方指着薛庄灵,无可厚非,她说得都是对的,他没法子反驳,正所谓恼羞成怒,他怒瞪着薛庄灵。
薛庄灵避开钱梧方,扫了一眼另外两个:“三爹和四爹呢?有没有什么想法?”
三房和四房脸色都不太好,薛庄灵和以前确实不一样了,他们现在若是惹怒了她怕是十两也没得了,连忙把钱袋子收起来,牵强的笑着:“妻主去了,缩减点家用应该的。”
钱梧方见两人见风使舵,气的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薛庄灵略微满意的点点头,又道:“现在家里没有各位想的那么富裕,不仅说不上富裕,可以说是有些清苦了,大家做好心理准备。”
钱梧方冷嗤了一声:“妻主在时家里的产业可不少,我看有些人没能力是要把家业给败光,现在还让我们过苦日子。”
听到这话老孙脸色也不好看,几房不知道薛地主把家产换成了官儿,家里已经没有太多银子了,现在不知事却怪薛庄灵,她忍不住想要给薛庄灵辩解。
“钱二房,您这话说得过了。”
钱梧方翻了个白眼,以前妻主在还给过老管家三分颜面,现在竟然不知好歹帮着薛庄灵说话,她厉声道:“轮到你一个下人说话了嘛!”
以前薛庄灵不成器,老孙对她也是极其失望,但是纵观这个月的表现,却是让她刮目相看,无论如何她也不能让一房服侍骑在薛庄灵头上,现在还好,以后去了县衙让人笑话!
“老家主是把家里的银子……”
薛庄灵连忙扯了一下老孙的衣角,示意她别说下去。
老孙声音陡然一变,噤了声。
三房抬头望着老孙:“管家您倒是说啊,妻主把家里的银子怎么了?”
“这几年生意不景气,产业亏空,倒闭了不少,早不好过了。”
薛庄灵手指叩了叩桌子,老管家倒是挺利索。
各房听到这消息不禁忧上心头,生意本就不好做了,现在又落在薛庄灵手上,不知道往后的日子咋过,怕要早做打算,三人神色复杂,各有心思。
月钱发送完毕后,几人就散了,只留下老孙和薛庄灵在厅里。
老孙给薛庄灵续了杯茶,不解道:“小姐为何不让奴才告诉几位夫侍,老爷是捐钱买了官儿?”
“当下国库空虚,所以在隐秘的能卖些偏远地方的小官儿给商人,但毕竟知道这事儿的人不多,也是朝廷隐晦的事儿,若是告知了那三位,整日自以为是官家人,指不定会闹出什么幺蛾子,到时候烂摊子怎么收拾。”
老孙听完连连点头:“还是小姐考虑的周到。”
薛庄灵又继续道:“三位如今心思各异,能不能留下还是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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