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侯夫人

11.花朝(一)

    
    往年的花朝节都是民间人家自己庆祝。
    像阮家,阮明怡隐约记得她小时候,是会举家去岚山上踏青,去花神庙拜祭花神娘娘的。她记得爹爹会让她骑在他脖子上,一步一步扛着她爬上山去。娘亲提着装有牲果供品的竹篮走在旁边,时不时看她一眼,拿手帕给爹爹擦额角的汗。
    表姐方樱说她记错了,那会儿她顶多五岁,怎么可能记得这么清楚。阮明怡坚信这是真的,那情形太清晰了,只是幻想怎么能够幻想的出来。她现在还记得爹爹身上那股皂角和松香混在一起的太阳般的气味,以及坐得高高地行走在山路上那种既害怕又安心的感觉。
    所以,阮明怡不爱过花朝节的。
    今年倒是让亲自费精神准备花雕花架闹的,多了些雀跃的心情。
    据说今年除了扑蝶会,还有为宜芳少年儿郎们准备的蹴鞠场,之后还要按着古早古早的祭祀习俗,让十五岁以上的男子们进岚山里打猎,由已经及笄却还没有嫁人的女孩子们下雁鸣湖钓上肥鱼数尾,再烹制完毕后供奉花神娘娘,祈求一年的人口兴旺五谷丰登。
    阮明怡算是参与准备了一部分花朝节庆典,但就算是她,在雁鸣湖边上看到为了庆典准备的场地时,也忍不住要大吃一惊。
    这哪里是扑蝶会呀!这分明是世外桃林嘛!
    阮明怡觉得都是自己眼花,或者是不知什么时候学会了缩地移行的法术,一下子就从雁鸣湖边移到了岚山上的桃花沟了!
    来往忙碌的都是身姿矫健的女管事。
    一位知道阮明怡是阮家花圃的人,看到她的这副表情,便笑着说,“这也是跟你们花圃学的,看到了吗,这些桃树都用花盆移栽在瓦盆里,再埋进地里,既方便再次移栽,坑挖的深些,这树高也就没那么高,你们小姑娘也够得着。”
    阮明怡特别不好意思。
    本来她还以为要自家花圃出大头的花,谁知道周夫人压根就有别的想法。
    不过花雕花架也是真用上了。
    周夫人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能工巧匠,竹楼、木屋、凉亭虽然和真正的建筑相比小了许多,但除了这点之外完全看不出不同来。
    而花雕呢,没有做那些兔子和小鹿之类的小动物,倒是仿着岚山各个山蜂的形状做了个连绵不绝的翠绿色“小岚山”。
    在最高峰旁边的山坳里,还能看到一座小小的琉璃庙宇。
    那就是花神庙。
    阮明怡定定地看着它,心里想,“爹爹娘亲,你们好么?”
    一阵风自湖面吹来,平地卷起桃花瓣扬上了半空,这是不是他们在回答她呢?
    正在想,忽然就听见咕噜噜咕噜噜连续几声。
    温馨的气氛一下子消失殆尽。
    海棠毫不客气地笑出了声,道,“我说什么来着,您肯定会饿吧。我说错了没?”
    阮明怡脸红了。挥着小拳头,“谁饿了?!我才没饿!”
    “没饿肚子叫什么?”
    “它高兴!高兴叫就叫,高兴笑就笑,高兴的!”说着头也不回地大步往桃林外面走。
    走出桃林,又吃了一惊。一个时辰前她来的时候,外面还只有来回忙碌的管事,这会儿却大变样了。如果说桃林像是把桃花沟搬移到了湖边,那眼前的这幅场景,就是把县城里最繁华的那条大街搬过来了。
    是临时的摊位,也应有尽有。卖书画、胭脂、首饰、成衣的,更有卖果子、卖烧饼、卖包子的,就连卖豆花的阿婆都来了!
    阮明怡一溜烟跑到豆花阿婆摊子前,买了豌豆花就坐在小桌前虽然小口却很快地吃了起来。
    正吃着,又有人在旁边笑。
    阮明怡没好气地抬头一瞧,这次却不是海棠,而是表姐方樱和一位看着有点眼熟的华衣少女。
    方樱向她介绍,“这是周姑娘。”
    周绫直接坐在阮明怡旁边,瞅着她笑,“我叫周绫,装裱书画的那个绫,叫我阿绫吧。”
    阮明怡想了想,记起来了。
    是这一段时间一直叫自己出去玩,而自己都没有时间不得不拒绝的那个周姑娘!也是自己去她家,没有跟着她去看杏花也被礼遇的那个周姑娘。
    阮明怡腼腆地笑笑,小口小口吃豆花,抬头问,“我请你们吃豆花吧。”
    请周大小姐吃豆花?
    亏她想得出来!
    方樱没好气地坐下,道,“吃什么豆花,你也别吃了,知道你早上没吃饭,特意带了吃食给你。”说着一挥手,卷丹把一个食盒放在了小桌上。
    拿出两碟小菜,一屉小巧玲珑的小包子和一碗细细糯糯的粳米粥。
    又取出一双用干净的丝帕包裹的筷子,递到阮明怡面前。
    “舅母带给我的?”阮明怡小声问。
    方樱看了周绫一眼,点了点头。不管是谁,总是带给小花痴的没错。
    阮明怡心里一阵暖,立刻接过来,刚吃了一口忽然停下,木木地抬起脸,愣愣地看周绫和方樱身后。
    那眼神像是看到了什么怪物似的。
    周绫觉得奇怪,回头一瞧,就看见她表哥程荀不知什么时候来的,正坐在她们身后的小桌旁。
    这可是稀奇!想叫他来的时候都不来,这次没有请他居然自己跟了过来!
    周绫问,“表哥,你怎么在这儿?”
    程荀淡淡瞥她一眼,没有说话,步微适时走来,将一碗豆花恭敬地放在他面前。程荀拿起勺子,慢条斯理地吃,好像根本没有听到周绫的问话似的。
    周绫就在心底冷笑。
    装模作样,吃豆花是吧?那就吃个够好了!
    回转身向阮明怡笑,“不用理他,是我表哥。不用怕。”
    阮明怡还是怕。
    他,就是那个她在周家后宅中见到的人,也是那个在花圃了救了她的人。
    他也不说什么,也没做什么,就安安静静地坐着,吃相也很斯文,可是每个坐在他旁边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谈笑也停止了。
    而且,阮明怡总觉得这位周绫表哥在看她。每次低头的时候,就觉得有道视线从那里射过来,可是抬起头,又没有。
    难道只是自己的错觉么?
    正战战兢兢地出神,突然有人狠狠撞上她,整碗的粳米粥全部扣在她裙子上了!
    好在是粥只是微温,并不烫,要不阮明怡就可以直接去医馆了。豆花婆婆吓得差点哭出来,要是把人家小姑娘烫到了这生意也就不用做了。阮明怡反过来反过来安抚她,说本来她也想回去了的,没事。
    安抚好了豆花阿婆,用手帕简单擦擦裙子,阮明怡向周绫和方樱告辞。今天已经开过眼界了,回去也没什么可遗憾的。
    方樱没说什么,周绫却不乐意。
    “好不容易来的,我一直听你的名字,才见面就要走,话都没怎么说呢!要不这样吧,不就是衣裳脏了么?我带了几套备用的,你我身材差不多,干脆你拿一套穿了算了!”
    非常干脆爽利,也越说越觉得这个主意好,不等阮明怡说话,立刻就让织锦去马车上取来。
    阮明怡反应慢点,想要叫回来,织锦走得飞快,已经没影了。
    盛情难却,阮明怡只好又坐回来。
    一抬头,发现那位周家表少爷的小厮不知道为什么,也快步走了出去。
    等了半晌,织锦端着一个盖着锦布的托盘走来,笑盈盈地把托盘交给海棠。阮明怡向周绫道谢,跟海棠回了花圃。
    她在花圃里有一间自己休息的小房间,那是她小时候她爹阮望之给她特意归置出来的小屋子,外间有小书案小椅子,内室有小小的拔步床。正应了那句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话。只不过十年过去了,这个小屋子里所有的家什也都没有更换,还是以前那般大小,那张小拔步床,阮明怡再睡上去就有点短了,休息着坐坐倒是无妨。
    海棠每次来都要擦拭一番,屋子很干净,正好用来换衣裳。
    拴好门窗,海棠拿起托盘上的衣裳,轻轻一抖楼,一件丁香色的柔软衣裙就展开在阮明怡面前。
    阮明怡不禁眼睛一亮,围着海棠转了好几圈。
    这是一件箭袖袍裙,袖口是鹅黄色缂丝束口的,可以翻卷起来,也可以放下。不像女孩子的窄袖襦衫那样袖口是散着的,而是收束起来。便于活动,很是利落。
    腰带也是鹅黄色缂丝的,宽而挺括,上面垂下若干条鹅黄色丝带,给这件偏男性化的衣裳增加了几分女儿的娇俏旖旎。而且上面这些垂下的丝带,除了香囊玉佩之外,荷包也可以挂上几个。
    阮明怡想得就更多些,要是改一改的话,说不定可以挂上装剪刀的工具囊袋呢。
    样式是有点像男子的骑射服的,但是两边没有开衩。还是裙子。
    如果能穿着这样的衣裳干活,就再不用担心散落的袖子扫到花枝下方的蓓蕾和嫩芽了!她一直就想要这样的衣裳!
    海棠也觉得好,服侍着阮明怡换了衣裳,看了又看,试探地说,“姑娘,您穿这个像个小公子,再梳这个丫髻也不合适,说不得会吓到别人,我给您换个发式,行不?”
    若是往常阮明怡一定觉得麻烦,浪费时间,这会儿她心情很好,就随便海棠在她脑袋上鼓捣,一句抱怨的话都没有说。
    豆花摊前,周绫和方樱全部精神都放在阮明怡身上,翘首等着她回来。谁也没注意到,步微悄悄离开,又悄无声息地回来。
    程荀看他,步微点了点头,小声道,“都办妥了。”
    刚刚他们都看得很清楚,那卖豆花的婆子之所以会摔在阮家姑娘身上,是因为有人绊了她一脚,绊她的不是别人,正是周绫的大丫鬟织锦。
    先是故意弄脏衣裳,随后便是热情地送出衣裳,若说那衣裳没问题,但凡是有脑子的都不会相信。
    这位阮姑娘可是和舆图有关的重要人物,不能有一点闪失的。表姑娘打的那些小算盘必须被扼杀在萌芽之中。
    对这件事,步微很有信心。
    他看向程荀,却看到自家少爷的目光落在远处,不知看到了什么,整个人都定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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