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侯夫人

19.林二(第二次捉虫)

    
    她们拿在手里的是一条正欲绽放蓓蕾的丁香色花枝,有几朵已经开了的花朵很大,呈杯状,在昏黄的烛火下现出粉嘟嘟柔嫩嫩的色泽,而余下的尚未开放的花骨朵则紧紧闭拢花瓣,像是抱守着秘密的安静孩童。
    这是童莲,是明怡的父亲阮望之还在的时候所栽培的品种。如今花圃里只剩下一株,去岁底,还得了病害,明怡好不容易保存下来这样一枝,用特制的生根水浸润培植,期待着它的生根落地。
    然而现在,这枝花却在廖陶陶的手里,花朵在蜡烛的焰火上炙烤着,散发出一股香甜的酒气。
    “你们在做什么?!”阮明怡脑袋一片空白,声音都在颤抖。
    廖陶陶倒没有察觉,她的全副注意力都被这枝只要受热就会散发出酒味的花朵吸引了。她径自欢快地笑,还招呼阮明怡呢。
    “明怡,你家可真厉害!竟然有这样的花,我从来都没见过!真是太有趣了!要是夏天放在屋子里,岂不是房间里的人都会醉倒了呀?不会还要给它放冰盆吧!哈哈哈!”
    阮明怡一步步走过去,“这是我的东西,谁让你们动的?”
    廖陶陶就算是个迟钝的也知道自己八成是惹祸了。
    正要说话,方樱站了起来。
    皱着眉头看阮明怡,“你这是干什么?廖姑娘都被你吓到了!这花虽好,你又不是养不活,不过是一时好奇,拿下来看看罢了!再者说,这花虽然稀奇,可那也是死物,难道在你眼里,倒比我这个姐姐和你的朋友还来得重要吗?”
    相对于阮明怡的表现来说,这话就重了,很有些小题大做的意味,偏偏最后一句话戳进廖陶陶的心里,廖陶陶不由鼻子酸涩起来。明怡软绵绵的,现在这个样子瞪人真是好可怕,好像自己犯了十恶不赦的罪过一样。可是真的有那么严重吗?
    “阮姐姐,我错了,我赔你还不行吗?我弄坏的我买!”
    阮明怡生方樱的气,廖陶陶不知道原委,表姐不知道吗?
    但听到廖陶陶的话,一股怒火直冲头顶,太阳穴一鼓一鼓的,怒极反笑,“赔?买?这是我爹留给我的,我都不会卖,你拿什么赔?到哪里买?!”
    说完,夺过花枝,转身而去。
    方樱心里打突,倒还记得安慰廖陶陶。“别难过,明怡是冲我来的,不是针对你。别往心里去。”
    可她越是这么说,廖陶陶就越是难过,哽咽着跟方樱告辞,捂着嘴跑了出去。
    灯笼被扔在地上,照出一片光晕。方樱立在半明半暗之间,嗤地一声笑了。
    廖氏兄妹仓促间告辞,方樱为了安慰廖姑娘也跟他们走了。开始一团热闹,如今不欢而散。
    程荀站在花房门口,看着跪在地上,一边抹眼睛,一边用花剪剪去受伤花枝的那名少女的背影,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回到马车上,他闭眼静坐半晌,步微钻了进来。
    “少爷,怎地人都走光了?”他欢天喜地端着清蒸湖鱼出来,一个人都没看见。
    程荀睁开眼睛,敲敲车壁,马车徐徐开动起来。
    程荀道,“昨日,你是怎么向阮家婢女传递消息的?”
    步微心里一突,暗道不会出问题了吧?偷觑着自家少爷的脸色,谨慎回答,“小的单独把她引出来,当时特意注意过没有旁人看到。”并不会影响阮家姑娘的声誉的。
    程荀道,“所以阮家婢女不仅知道你的长相,也知道了你的身份。我说过我希望阮家姑娘承我的情吗?”
    步微一愣,冷汗沁了出来。少爷没有说过,不仅如此,反而还交代另外监视的几人要隐匿行踪,不到不得已决不能出手干预……
    他揣度错了少爷的心思,做了多余的事情!
    步微翻身拜倒,“步微知错,愿意受罚。”
    程荀的脸色淡淡的,点头道,“正好姑母有些东西要送回京城侯府,你跟着护送吧。”
    步微脸上一僵,明白少爷这是怪他坏了事,要把他撵回去了。
    **
    友来居旁边的三进院子民宅中,一间书房亮起了灯光。
    跳动的烛光下,程荀正在翻阅着白日里送来的信报。
    有人轻叩门扉,快步走进来,递上一封火漆封缄的急信。
    程荀拆开信封,一目十行地看了一遍,又逐字逐句从头到尾地细读,片刻后,放下信纸,眉头皱起,又舒展开来。
    扬声问道,“步微的板子已经领了?”
    来人连忙回应,“是。刚刚领好。少主,是不是等他伤养好了,再让他动身启程呢?”
    程荀手指叩了叩桌面,自嘲一笑,道,“他在哪里,带我去看看吧。”
    稍倾,程荀来到后罩房,步微心情沮丧地趴在靠窗的塌上,有人正在给他上药,他哎呦哎呦地叫个不停,一看见程荀进来,立刻从榻上滚下来就要施礼。
    程荀扶起他,让他免礼依旧趴着。步微心惊胆战,哭丧着脸,心想少爷不会是现在就要赶他回京吧?
    只听程荀道,“京里来了消息,先前计划有变。你之前所做的虽然有错,却歪打正着,对接下去的事情很有益处。说说看,你想要什么补偿?”
    步微一怔,定定地望着程荀,半晌才醒悟过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不用回京城了!
    **
    林家位于宜芳县县城东南。
    到了林老太爷寿诞这一日,林府大门上方彩灯高挂,家中仆妇们穿戴一新,打开大门,喜笑颜开地迎接前来给贺寿的亲友宾朋。
    阮明怡跟着舅母和表姐方樱一起到林府贺寿,本是要坐一辆车的,不想阮明怡见方樱坐上了马车,立刻掉头走到海棠和卷丹乘坐的马车前。
    柳氏已知晓了花圃里发生的事,心里很看不上阮明怡这种不合时宜的小脾气,有心要磨上一磨。想到自家鸾儿正是要议亲的关键时候,断不能出什么差池,若是真的让阮明怡与丫鬟婆子同乘,让外人见了少不得会说她苛待外甥女。种种谣言说不定便会纷至沓来。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柳氏把卷丹叫过来,留了阮明怡和海棠单独一辆。
    很快马车停在林家大门口,林氏在垂花门上亲自迎接。柳氏笑盈盈地走在前边与林氏寒暄,阮明怡目不斜视地站着,倒是方樱时不时地看一眼林氏身后,似乎在寻找什么。惹得林氏频频看她。
    柳氏皱了皱眉头,“鸾儿,你在找什么?”
    方樱俏脸浮起微微红云,倒是落落大方地走上前问林氏好,娇声道,“姨母,陶妹妹怎么没来呀?”
    林氏一愣,随即爽朗地笑道,“原来你跟陶陶认识!她这几日玩得疯,染了风寒,便没让她出来。”
    方樱脸上便露出关切的神情,“那陶妹妹没事吧,我想去看看她,行吗?”
    果然是个好孩子。
    林氏满意地笑道,“当然可以了,她要是见了你不知得多高兴呢!”
    一行人先去给林老太太请安,柳氏与其他各府女眷坐在一处说笑,阮明怡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心里却颇有些波动。
    廖陶陶病了。不知道是不是那日回去就病了。
    第一次见到廖陶陶,她便脸色苍白,贴身的丫鬟随身携带着药油,若是身体健康的姑娘哪个会如此呢?
    自己却向她发了那么大的火。
    阮明怡不由得自责起来。童莲花算是救回来了,廖陶陶本也不知情,若是见到她,也许应该向她道个歉。只是还不知道能不能见到她了。
    想到这儿,阮明怡心底不禁有些黯然。
    一名少女走过来,道,“你就是阮家姑娘吧?还记得我吗?”
    阮明怡抬头一看,眼前的少女身材高挑,眉眼细长,正是扑蝶会上跟周绫说了一番话,便把飘带给了自己,眼神幽怨而去的那位姑娘。
    认出了人,却不知道对方是哪家的。
    少女一笑,“我姓林,名念琼。家里行二。廖陶陶是我表妹。”
    原来是林家的姑娘。
    阮明怡便向她问好。想到扑蝶会的事,虽是周绫做的,也是因为自己,便道,“扑蝶的事,占了你的名头……你喜欢花吗?我送你一盆,当做赔礼,好吗?”
    林念琼轻轻一笑,“都过去了的,还提它干嘛?你跟陶陶好,陶陶又是我表妹,我们就不要这么见外了。”
    林家备了戏的,女眷们说一会儿话,便一起往前面听戏。女孩子们有的跟着长辈,剩下的三四个相熟的不耐烦听咿咿呀呀的戏,就由林念琼领着去别处玩耍。
    林念琼邀请阮明怡:“我祖父有一盆墨兰,从南边带回来的。据说兰花顶了天也就能养四年,这一棵却不同。第五个年头了,每年这个时候花也都要谢了,今年却开的正盛。紫色的大花,香气扑鼻,你既然爱花,一定喜欢!”
    阮明怡虽然好奇,却因为有了梁家做客的经验,并不想去。
    可转眼瞧见方樱也走来,端坐在舅母和廖太太林氏身后看戏,本来不想动的身子,不由自主就站了起来。
    阮明怡带着海棠,跟林念琼等女孩子一起下了听戏的小楼,正要往后院走,迎面走来两位少年。阮明怡打眼一瞧,微微一愣。
    其中一位身着松绿色长袍,器宇轩昂、面容明朗,是廖陶陶的兄长廖惟荪,而另一位一袭玄青色绣银暗纹长袍,面色如玉,神色清冷,贵气凛然。
    几个女孩子都停了脚步,红了脸。
    林念琼胆子大些,又是自家表兄,轻移莲步上前问好,方带着几个女孩子离开。
    在一众女孩子中,廖惟荪一眼就看见了阮明怡,眼中的惊喜一闪而过,经过阮明怡身边时,不禁开口叫她。
    阮明怡怔怔抬头,就看见他温和地笑,“那日的事情我听说了,这些日子她一直想去找你,却又不好意思。若是知道你来了,一定也很高兴!”
    他这边说着,立在一旁的程荀却把目光放在那正和旁边的人谈笑的林二姑娘林念琼身上,先时眯了眯眼有些疑惑,随即便是了然,唇角微翘,几不可见地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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