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般好颜色

60.出尘

    
    雪夜苍凉, 一身素白衣裳的人站在清心庵的门口, 茕茕孑立。
    “咚咚咚——”她抬手叩响了庵门,声音清脆,在这样安静的夜里显得尤为坚定。
    庵里没有任何动静, 兴许是里面的人睡了, 兴许是她们没有听到。
    “咚咚咚!”
    她站在那里,每隔一刻钟便敲响一次,动作轻缓, 不疾不徐。
    终于, 在她快要被冻成雪人的时候,庵门从里面打开了。
    “施主有何贵干?”开门的是一个小尼姑, 身量刚到她的腰, 揉着眼睛一脸迷蒙。
    “打扰了。”她提着手里的包袱,笑得有些从容恬淡,和这样苍茫又萧瑟的雪夜格格不入。
    小尼姑从来没有见过有人这样笑,她虽然生气这人半夜登门, 但此时面对她的笑容她也生不起一丝丝的气了。
    “吱呀。”
    庵门关上,雪夜里除了沿路走来的脚印,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像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
    未央宫, 高内刚刚送走了新上任的太尉大人, 还未喘口气, 便看见两位祖宗远远地朝这边走来了。
    这可马虎不得!他赶紧打起精神来应付, 笑容满面地上前, 跪在他们面前请安,然后再让宫人将他们抱了进去。
    “不拥抱,我要自己走。”小郎君小手一挥,颇有挥斥方遒的意味,抱着他的宫人只好将他放下,护着他走了进去。
    小娘子瞪着圆乎乎的眼睛,滴溜溜地一转,双手牢牢地抱住了宫人的脖子,不管兄长如何,她是要抱的。
    “妹妹,走。”小郎君一招手,雄赳赳气昂昂地朝书房走去。
    皇位上的人正埋头批奏折,忽然耳朵一动,听到了一串咚咚咚地脚步声,稚气又清脆。接着,一双黄色的身影朝他扑来,他赶紧伸出双臂接住。
    “父皇好坏,都不配久儿用午膳。”生气的小公主撅着翘嘴巴,摆出一副“你必须哄我”的表情。
    她的兄长懂事些,并不会这样没有规矩地指着父亲,他只会抱着胳膊郑重点头,同意妹妹的话。
    朱照业抬头瞥了一眼旁边的滴漏,这才发现午膳时间已经过了,而他因为处理政务完全没有顾得上。中途高内好像提醒过他,但他那时正和孙仲升说着南方雪灾的事情,所以直接忽略了他。
    “那父皇陪着你们再用一次好不好?”他一手抱起一个,笑着说道。
    “不好,久儿都吃得很饱了。”小公主并不那么容易被哄好,她精着呢,就和她那双眼睛一样,像极了某人。
    “这样啊,可父皇还没有用膳,那久儿和哥哥陪父皇用一次好吗?”他本是脾气刚直的人,不会哄人不会服输,但因为命中多了这两位魔星,所有的一切都像是无师自通一样,学会了和他们讲道理,学会放低身段去做一个明理的父亲。毕竟,他们实实在在地缺失了一部分爱。
    “好!”小公主爽快地回答道,丝毫不知道自己被骗了去,这一句和上一句有何区别呢?
    恩常在一旁气得想吹胡子,如果他有的话。
    朱照业抬了抬下巴,高内立刻朝外面的人招了招手,示意他们可以准备起来了。
    “自己走。”朱照业将他们放了下来,鼓励他们自己走。
    兄妹俩已经四岁了,正是机灵可爱又惹人嫌的年纪,两人牢牢地抱住父亲的胳膊,说什么也不撒手。
    “谁先松手我就给谁刻一枚像父皇那样的私章。”
    “唰”地一声,两人同时松手,速度之快,仿佛是人产生了幻觉。
    朱照业莞尔一笑,伸手,一边捉一个,牵着往外走去。
    高内跟在后面,看着这父子三人的背影,心里牵扯出了无数的感慨。再也没有谁能做父亲做到陛下这样的地步,莫说帝王家了,就是寻常百姓家也不可能对诸事有这般亲力亲为,他几乎是一路教导,从未缺席。
    有时候陛下也会出神,那样的时候他就会识趣地默默退下,也不让公主和皇子去打扰他。他知道,陛下这是在思念那个抛下一切了无音讯的女人。
    起初,是不想找,后来却是想找又找不到了。
    这世间的感情很复杂,其中尤其复杂的便属男女之情了,纵然是他这个什么也不懂的阉人,看着这两人来来回回的较量,心底也不免生出些感叹: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吶。
    他在乎的,她早已放下;他珍视的,她毫不留恋。
    走了好,走了好啊,起码这皇宫里的天又恢复了蓝,这未央宫还是这般的威严壮观,不会因为一个女人的离开而失色半分。
    “父皇,是谁赢了呢?”远远地,还能听到小公主稚气的嗓音。
    “平局。”
    “什么是平局?”小公主有些疑惑。
    “就是没有输赢,两败俱伤。”一道比小公主稍显成熟的声音回答道。
    男人低头,笑着搓了搓儿子的脑袋:“前面一句对,后面不对。”
    “怎么不对?我和妹妹都没赢,但却要一起陪父皇用膳,得利的只有父皇一个啊,我和妹妹都输了。”恩常老道地说道,仿佛是看透了他的做法。
    朱照业无言,他从未想儿子成为自己这样的人,但从现在的成长轨迹来看,他很有可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小小年纪,懂得多看得多想得多,仿佛一切都藏在他捧着的那本书里。
    “啊……父皇讨厌。”小公主被解释了一通,怨怪牵着他的手的男人。
    朱照业:“……”如此看来,是哥哥需要“修剪”一下了。
    可再早慧的人他也无法解释一个问题:为何书房里的陪读们都有娘亲,而他们没有。
    夜里睡觉之前,他再次郑重地向父亲讨教这个问题。
    一如既往被敷衍:“你娘亲在外面游历,走完了就回来了。”
    “根本走不完!”恩常的口水都快喷到他脸上去了。
    “对,走不完的。”妹妹附和道。
    朱照业决定逐个击破,先搞定儿子,一把将他从床上拎了起来,父子俩移步到了榻上。
    恩常皱着一双秀气的眉头看他,眼若繁星,令人难以移开目光。
    这样的一双眼,越来越有她的□□了。
    “你娘亲出去散心去了,散完了总会回来的。”他为儿子整理衣襟,认真地说道。
    “那需要多久?”
    “说不准,也许还有一两年,也许五年十年。”也许……一辈子。
    “哦。”恩常点头,打了个哈欠,“那我们可以去找她吗?和她一起游历啊。”
    朱照业摇头,笑着道:“若你和妹妹成年了她还未回来,你们就去找她好吗?”
    恩常歪头一思量,然后摆正脑袋,郑重其事地应了一声:“好。”
    既然父皇没有能力带娘亲回家,那就他和妹妹去吧,他们俩总有各种各样的办法,可以对着那素未谋面的娘亲通通用上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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