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合

    
    午后阳光在空气间穿梭，路唯盯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车辆直到眼睛发酸，才收回视线。
    电话那头的人还在耐心等待。
    “错觉。”良久，路唯说。
    裴言：“是吗？”
    猝不及防的反问最扣人心弦，路唯用力稳住自己被猛然戳中的心房，坚持不去看骤然出现在眼前的温床，坚声道：“对，”
    这个字的发音听上去有些狠，说完后，她眸光执拗地看向路边，“没别的事的话，我先挂了。”
    说完不等裴言发声，就径直将电话切断。
    忙音传来，路唯捏紧手机，双眸盯着窗外繁忙的街道，那张白皙的小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像是已然被抽走灵魂的傀儡，冷冷地注视着街边。
    许久，路唯轻轻挪开被阳光照射到的手臂，裴言一通电话带来的温度彻底被隔离在单向玻璃外。
    敲门声轻起，路唯恍惚回神。
    “进来。”
    一声落下，小蕊的脸出现在逐渐敞开的门缝里。
    看来是有结果了，路唯想。
    小蕊身后是店长，店长身后，也就是门外，站着一排员工们，他们的表情看上去焦躁又迷茫，看向小蕊时的眼睛里隐隐可见愤怒。
    可以理解，毕竟像无题咖啡厅这样待遇优且老板不犯底线就好说话的工作，实在难得。
    如今网上掀起这样的风浪，无题挺不过去意味着她们要失业，即便挺过去了，还能不能像过去一样也是两说。
    “路姐，人带来了。”店长低声说道，正想顺手将门关上，眸光便和路唯在空中撞上。
    不知怎的，这一个对视，让店长隐隐在路唯的双眼里察觉到她似乎并不希望自己关门，于是下意识松开了门边的手。
    其他店员就在门外站着，店长走神间，小蕊轻轻抽走了被抓住的手，面露不安，看上去可怜巴巴的，“路姐慧姐，怎，怎么了吗？”
    慧姐是店长，全名刘慧。
    刘慧见路唯靠在椅背上没有要说话的模样，抿唇道，“网上那个视频，蟑螂地板不是我们店大家都知道，但过期食材，确确实实是在我们店里拍的。”
    门内外鸦雀无声。
    刘慧重声：“但是，我们店，从来没用过任何过期或者违规食材。”
    “对！”
    “就是。”
    话音落地，门外登时有人小声应和。
    无题咖啡厅的用材一向良心，这是全店都知道的事情，即便是刚工作涉世未深的姑娘，都有听年长的前辈科普过这些在同行里，无题的餐饮道德和原则绝对上等。
    “我，我也知道咱们店从来没用过啊，”小蕊见店长说完目光就严肃地落在自己身上，手指轻轻捏住袖口，低声道，“慧姐你干嘛光拉我过来啊？有话不能和大家一起说么？”
    说来奇怪，小蕊看上去分明是委屈的模样，可从头到尾目光却完全不敢看向路唯，只单单看着刘慧。
    “23号和26号两天，陈力家里有急事，拜托你帮忙大厨房的收尾工作，”刘慧一字一句道，“是不是？”
    小蕊一愣，双眸在一瞬间浮现出了愤怒的眼神，冷冷地朝门外扫去。外面站着一排员工，最边缘脑袋低低的就是陈力。
    “你看着我，看旁边干嘛？”刘慧突然扬起声音道。
    小蕊被这声音一惊，抿了抿唇，“是，但是那就是同事之间相互帮忙而已，陈力家里有事我搭把手，有什么稀奇的？慧姐你不会觉得那个视频是我拍的吧？”
    “你搭完手店里就出事了还不稀奇？”刘慧不答反问，“而且工作期间手机全部要求放在更衣室内，监控看见你26号偷偷把手机拿出来了怎么说？”
    小蕊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我拿手机了怎么了？我，我最近谈男朋友了，我想男朋友了不行？”
    “男朋友”三个字一出，外面的嘘声就更大了。
    “我，”在同事们的注视下，小蕊捏紧了手，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声音陡然降低，“我拿手机顶多算个违规操作吧，扣分扣薪水我都接受，但慧姐你就因为我拿了手机把这么大一顶帽子扣在我头上，我，我确实接受不来。大厨房也有监控啊，有拍到我拿着手机进去吗？我真的只是想给男朋友发个信息。”
    话音落地，刘慧哽了一下。
    注意到这点的小蕊像是抓住了什么契机，表情也快速调整了过来，乘胜追击，模样楚楚可怜，“大厨房的师傅那么多，每天都在里面工作那么长时间，如果那个真的是内部人员拍摄的，那大家都有可能吧，慧姐你为什么单单怀疑我呢？我当时是诚心想帮陈力的，就算慧姐你要怀疑，咱们是不是也应该看看监控，讲讲证据？”
    一席话下来，顿时气氛转僵。
    确实，刘慧的一番话只能算猜测，完全没有确凿的理由，现在被小蕊这么可怜巴巴的一说，倘若她此前没有请假四天外带在员工宿舍里得罪人，留下坏印象的话，保不齐店里的人会站在小蕊那边。
    意识到这点的刘慧表情也变得难堪。
    她之前其实就已经有点怀疑小蕊，到底是朝夕相处，无题咖啡厅也不是好几百平的大店，哪个员工不对劲，彼此之间一定是会有感觉的，只是当下没反应过来而已。
    所以，当陈力找她支支吾吾地说了那两天拜托小蕊帮忙的事，她就觉得这个事儿在她脑海中已经连成了一条线，根本没去细想太多，直到这会儿和小蕊对峙，才发现自己竟然忘记了最关键的东西。
    证据。
    她面色顿时有些绷不住了，眼见就要垮台，一道声音插进了谈话之中。
    “大厨房的监控有死角。”路唯说。
    她的声音很轻很淡，和小蕊清晰明亮的声音形成截然对比，却在一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小蕊咬咬牙，反正混过这段时间她也会辞职。
    酝酿着语言时，裴言的脸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握紧的手又捏了捏。
    “那，那也不能就这么轻率地怪我吧路姐。”小蕊抿紧了唇。
    “没有轻率。”路唯说着，直视小蕊的眼睛，“大厨房的监控有死角，所以我前两天进购了新的监控器，拍得挺清晰的，你想看吗？”
    “砰”的一声重响，回想起之前某次在大厨房的擦肩而过，小蕊的脸在一瞬间变得煞白。
    ·
    被裴言提醒过后没过多久，路唯就隐隐觉得小蕊状态不太对，于是查了监控。
    监控里一切照常，除了小蕊在好几天内多次经过大厨房并驻足停留以外。
    路唯仔细看过她的停留，发现她每一次都直直地看监控的方向，那画面看上去还挺毛骨悚然的。
    路唯于是继续看了很多监控，小蕊具体想干什么没猜到，却意外发现了大厨房的监控死角。
    监控死角补上绝不是什么坏事。
    路唯不想大张旗鼓到打草惊蛇，就自己在网上买了个据说方便独立安装的监控。感谢科技发达的时代，监控非但挺好安装，还拍得很是清晰。
    在看见路唯调出的监控之后，小蕊彻底崩溃，辩无可辩，不停地恳求路唯原谅她，说她也是受人所迫。路唯拒绝原谅后，就失心疯似的开始骂路唯不要脸，说她亲眼看见路唯在夜店和男人牵扯不清结果被报复云云。
    谩骂声下，其他店员看向小蕊的眸光越来越厌恶。
    彻底不要脸面的小蕊和慵懒干净、落落大方的路唯比起来，实在是差太多。
    在小蕊的谩骂下，路唯没有辩解，将人开除，并报警将监控和小蕊一并上交。
    当天下午一点，热搜发酵后一个小时，无题餐厅因为出现警察再次引发讨论，然而这次，风波出现没多久，无题咖啡厅的官博便发了一条声明。
    红章律师函；蟑螂地板并非是无题咖啡厅地板的澄清对比图；小蕊偷偷摸摸抱着一袋蛀虫食材进店里拍照，拍完又偷偷摸摸抱着食材走了的监控，以及他们家自开店以来的食材购买记录，最后对管理不周进行了诚恳的道歉。
    那条微博干净利落，严肃正经，证据链清楚周到，顿时让微博再次炸开了锅。
    “……妈呀所以破案了？是生意太火遭人红眼？又买通店员拍照又被诬陷蟑螂地板？”
    “等一下，就算是造人红眼，疏忽管理也是大问题吧，这个店员今天就是拍照，明天要是直接往食材里下毒呢？”
    “下毒确实可怕，不过真下毒了也不能完全怪店主吧，只能说差劲的人哪里都有，希望无题咖啡厅今后如言规范管理吧。”
    “……等等等等，都别说话，无题咖啡厅用的居然是卢克的原料？妈呀，这个酱居然是发尼斯的，天哪天哪，这些牌子我自己做都舍不得买，都是x国的高端原料！这么大手笔吗！对比之下价格略高好像也能接受了啊！蠢蠢欲动想吃。”
    “良心话，无题咖啡厅的东西是真的很好吃，我一直觉得那个蟑螂很假，他们厨房偶尔开门，我看见过几次，里面明明很干净，而且他们面包房外面是玻璃的，完全能看见里面确实很干净。至于蛀虫食材，无题从开店开始客人就没吃出过问题，只能说老板这次吃一堑长一智吧，多注意管理，我以后还是会去的。”
    各评入眼，有人表示相信无题咖啡厅，有人表示不信，甚至有怀疑无题造假购买记录的。
    不过这一切，都在下午一点半的时候被推翻。
    卢克和发尼斯的品牌官方微博在同一时间转发了无题咖啡厅的微博，并且证明了路唯的购买数据属实，相信无题咖啡厅云云。
    话不多，分量却够，两个品牌在国际领域都相当顶尖，且给国人的印象十分高冷从价格到品牌定位。诚如部分留言所说，很多人自己做都未必舍得买。
    而这两条微博下来，顿时让无题咖啡厅成为了高大上的代言词，那些怀疑购买数据的一个个销声匿迹，取而代之的是“有空我也要去尝尝”。
    路唯盯着那两条微博看了半晌，隐隐猜到了什么，轻轻摇了摇头，觉得欠人情的感觉真的相当不好。
    还是前任的人情。
    最早她就知道，这种事只要爆出去了，一定会给无题咖啡厅造成影响，人云亦云，只要在人心里留了坏印象，以后便是如履薄冰，毕竟餐饮行业最忌讳不干净。
    她本来都做好承担结果的准备，毕竟没能完全猜中小蕊想做什么并及时预防是她的失策，却没想到最后会迎来这样一个转机。
    前任的人情啊……
    路唯叹了口气。
    下线无题咖啡厅的官博，转而登录了自己的id账号“超爱吃泡面Y”，个人微博下这会儿全被粉丝占领，路唯正想点开来看看，无意之中扫到一条私信。
    “婊/子，别以为你不更博就没人记得抄袭的事……”
    后面的内容因为未点开被省略，路唯面色微变。
    手指轻轻在那条私信上晃了晃，最终唇角微勾，扯出一抹冷笑。
    ·
    “嘿，言，我可是按你说的立马就给那个咖啡厅转发了，没点奖励？”市中心高楼公寓内，电脑屏幕内是个金发碧眼的男人。
    午后阳光正好，裴言结束健身洗了个澡，正穿着宽敞的浴袍坐在柔软的沙发内，英挺的鼻梁上架着金属镜框，目不斜视地把玩着手机，“你想进华国市场，我教你开了门，你该谢我才是。”
    确实，卢克和发尼斯不过转了路唯那么一个微博，瞬间便知名度大增，品牌形象牢牢树立，常有人说这两个品牌高冷，但哪有从商和钱过不去的道理？导致国人觉得这两个牌子高冷，无非是因为他们的宣传还没进入国门而已。
    卢克和发尼斯本身属于同一家母公司，而身为这次指派下来的亚洲区域市场总监，电脑里的金发借着无题咖啡厅的事，又打广告又立名声还不用花钱，这种好事换哪个商人不想要？
    “well……”金发偏了偏头，嘿嘿一笑，“也是，那作为酬谢，我过两天到东城，请你吃个饭？”
    “看心情。”
    “嘿，别这么冷漠嘛，”金发露出一个渴求的表情，“我想吃火锅，但我筷子用得还是不怎么利索，就一顿饭而已，你陪一下呗。”
    “这种事你该找唐泽。”裴言声音很冷，一脸“你死心吧”的表情，“我不吃火锅，而且从不给人夹菜。”
    “谁说的？”金发大惊小怪，“你可别骗我，我一年前去找你玩儿的时候分明看见你在给一个小妹妹夹菜”
    事实证明，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金发别扭的中文还没说完，就被人直接挂了电话。
    聒噪的声音消失，裴言把电脑关上，觉得耳根相当清静，于是彻底靠进松软的沙发，盯着屏幕上一个“抄袭泡面快去死”的微博。
    这个id最近非常活跃。
    在“快去死”三个字上裴言反复看了很久，目光冷冷，但最终还是戳进了私聊界面，发了句。
    “你好，请问泡面抄袭是指什么？”
    了解完原委就把你举报了。
    裴言内心冷哼，他在唐泽几天的教导下，操作微博的能力直接从山顶洞人进化为了二十一世纪新型人类，特别厉害。
    发完私聊，动作娴熟地切回了路唯的微博，这会儿下面全是粉丝的支持声。
    各种“我爱面面”、“面面果然最棒了”之类的评论入眼，裴言抿紧了唇。
    他也想给路唯留言。
    虽然已经分手了，但路唯首先不知道这个号是他的，其次，前女友出事，双方又没有新恋情，暗地支持一下没什么的吧？
    但他要怎么才能变成最显眼的那个呢？
    裴言用他聪明的脑袋思索了片刻，很快便发现成为头条留言是靠点赞数的，而点赞，是可以花钱买的。
    一分钟后，id“吃面你坐船头啊”的评论“加油”，如离弦之箭，直直地坐上了路唯微博下的头条评论，并且点赞数量远超第二名一倍。
    “大哥，你偷摸买赞我不说你，但买都买了，你为啥不多说两个字？”唐泽在电话那头一脸郁猝。
    “你猜。”裴言说着，看了眼自己的id，这id是当初唐泽取的，他没看懂，“为什么要她坐船头？”
    “你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