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一副见了我的样子

3.阴阳姻缘

    
    江浸月痛痛快快忙活了一晚上,填完最后一铁锹土,她直起腰来,学着农户的样子,像模像样的用袖子擦擦额头上不存在的汗,远处的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启明星在天上挂着,冒着最后幽微的光。
    她把沾满泥土的铁锹提起来,往土重重里铲进去,整个铲子部分直直的没在了里面,只剩个锹柄,棍子一样竖在那里,愣头愣脑的。
    “.......假装是墓碑好啦。”自言自语的说完。
    江浸月是也不惧怕阳光的,再世为人的执念使她一言一行都下意识将自己装的像个活人,因此,即使已经去世千年,她仍旧保持着一些活人的习性,比如,赶路的时候,她会下意识选择车马代步。
    顺着泥黄道上的车辙印往前走,大路上拦住一辆装满货的牛车,江浸月仰起脸,阳光照在脸上,睫毛晕出一层毛茸茸的光,像秋天里成熟的麦穗,她穿了套农家普遍的粗布衣衫,整个人显得乖巧又可爱,她下意识眯起眼睛,做出被阳光耀的睁不开眼睛的样子,问道:“这位大爷,前方可是东风亭子村?”
    白胡子的老大爷勒住缰绳:“小姑娘,你要去东风亭子?是去走亲戚还是访朋友啊。”
    江浸月迟疑道:“大爷,我走亲戚。”说着,扯了把肩上挂着的包袱囊。
    老大爷想了想,道:“往前走十几里地,第一个村子就是,不过小姑娘,最近这世道不太平,不瞒你说,我家啊,就是东风亭子后面的东风岗,你如果信得过我,不如上来,老头子顺路,捎你一程。”
    最近这山里土匪猖獗,隔三差五收租抢劫,东风亭子地方太偏僻,深山旮旯里交通非常不方便,官府起初还派人管管,后来折了两拨,不管了,于是放任他们自生自灭。
    江浸月也略有耳闻,她紧紧抓着包袱,,眉头微拧,咬着唇,低头盯着看自己的鞋尖,想上车,又担心对方是坏人,一副犹疑不定,拿不准主意的模样。
    女人都这样,出门在外没个做主的,路都不知道怎么走。大爷在旁边看着,暗自摇头。
    这小姑娘看起来跟自己孙女差不多大,长的白净,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没吃过苦,眼下孤身一人出现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老大爷瞥了眼江浸月沾满泥土的绣花布鞋,越看越觉得像是逃难投奔亲戚来了。
    “考虑好了吗姑娘?我老婆子还做好了饭在家等我。要我说啊,老头子一大把年纪了,半截身子已经是阎王爷的人,力气哪里比得上你们年轻人,我这牛走的也不快,姑娘要是信不过我,大可半路跳车就是,我跟我这老牛,肯定没一个追的上你,只是这路途颇远,姑娘独身一人,山里土匪横行,相比姑娘也是听说了的,要是遇到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心思被说破的江浸月面红耳热,低下头,小声辩解:“不,不是的,大爷您误会了。”
    大爷哈哈大笑。
    大大的木轮吱呀吱呀滚过,留下两条清晰的车辙。
    江浸月晃悠着两条腿,坐在牛车的大箱子上一言不发。
    热心肠的老大爷以为她是认生,毕竟是小女孩,生得腼腆,于是有一搭没一搭地主动闲聊,将附近的一些注意事项断断续续告诉她,包括山贼哪容易遇到山贼,山贼老大喜欢抢什么样的姑娘。
    江浸月面上听的认真,表情也生动的一惊一乍,实则完全靠装模作样多年的经验在硬撑,心里想的,是方才判官托地府的小鬼送来的消息。
    牛车上面有许多个木箱子,她上车的时候爬到上面,就看到一只黑不溜秋,婴儿大小的豆眼小鬼,施施然躺在人家牛车上,四仰八叉的晒太阳。
    江浸月堪堪刹住,好悬一脚踩下去。
    阳光被挡住,一团阴影笼罩下来,小鬼眯缝着睁开一只眼睛,冲着江浸月张开双臂:“啊!久违的阳光!我的爱人!我的母亲!公差真好!”
    江浸月面无表情的起抬脚,重重碾了下去。
    折腾一阵后,小鬼哭哭唧唧表明来意。
    他是被判官派出来给江浸月送信的,说江浸月轮回的时机已经到了,不久后有个傍木属木的青年人会来带走她,而她的任务,就是跟着他,保着他,等时机成熟,便是投胎轮回的时候。
    江浸月对此冷冷一笑,心道:八成又是阎王爷的哪门子亲戚。
    江浸月并不是害怕这又是地府的缓兵之计,因为她也感觉到,从地府出来之后,牢牢禁锢在她身上的执念,出现了轻微松动的迹象。
    这是个好兆头。
    “回去告诉你们家判官,这个事情我接了,但是他如果再骗我,我就抽了那姓林的生魂,拿去喂......”
    小鬼一下子跳起来,伸着两个小爪子就要去堵江浸月的嘴:“呸呸呸!天机不可泄露,什么姓这姓那的,是傍木属木!傍木属木!”
    拎着小鬼的后脖颈丢出去,江浸月满脑子黑线。
    中午的时候,前方隐约出现了村子的影子。
    “姑娘,东风亭到了。”
    江浸月扶着箱子,小心翼翼的下了车,规规矩矩道完谢,正要走,被大爷叫住。
    大爷也下了车,一手牵着缰绳,对她道:“我三闺女家在这,来都来了,给她送点东西。”
    江浸月内心毫无波澜,面上却是一喜,忙不迭道:“啊,那太好啦,一起呀!”
    “哎,姑娘你之前说没来过这里?你那舅舅叫啥,让我三闺女帮你找找。”
    江浸月:“......”我哪知道。
    江浸月努力在记忆中搜索着这片儿地是什么姓氏扎堆的地方,准备懵一把试试,然后很快,她就发现,这个问题她不回答也没关系了。
    村子里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倒是一连好几家门户都大开着,有几家的烟囱还在冒着屡屡青烟,空气中传来柴火烧焦的人烟味儿。
    老大爷咦了声,自言自语道:“人都去哪了?”察觉到不对,他满脸担忧的对江浸月道:“姑娘你等等,我去我闺女家看看。”
    江浸月点点头,没有说话。
    老大爷背景匆匆忙忙的,在前面岔路胡同不见了。
    老大爷不知道的是,空气中不只有烟味儿,还夹杂着些隐隐的血腥味儿,而来源,正是他离去的方向,那里的上空,是直冲天际的黑色死气。
    有人横死在那里,还不止一个。
    确定四下无人,江浸月闭了闭,褪去实体的伪装,随着一阵诡异的大风刮过,瞬间没了踪影。
    下一刻,她就出现在了黑气最浓的中心。
    那些死气像是有了目标,纠缠、盘踞在她身边,一圈一圈的打着转。江浸月以鬼魂的状态漂浮在空中,打量着眼前的状况。
    下面许多的男男女女被绑着手,聚坐在地上,周围一圈拿着大刀的壮汉将他们牢牢围起来,一个头领模样的人在旁边踱来踱去,嘴里骂骂咧咧说着什么,非常凶神恶煞。
    怪不得村里没有人,原来都是被土匪绑在这里了。
    而他们不远处,有一个潦草挖掘出来的大坑,许多尸体被胡乱扔在里面,层层堆叠在一起,源源不断的黑气从尸体上涌动出来,汇合成粗大的一股,咕嘟咕嘟往上冒。
    而他们的魂魄,则站在自己身体上方,呆呆的望着自己面目全非,血淋淋的尸体,满脸茫然。
    他们还没明白过来自己已经死了,这几乎是所有横死的人都会有的反应,再过一会儿,等他们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这些初生的茫然就会彻底不复存在。
    显然江浸月的存在影响到了他们,呆滞的眼睛来回搜寻着,漫无目的的越过土匪和被捆绑的人,最终定格在江浸月身上。
    片刻后,迟钝的他们终于反应过来,对强者的恐惧让他们做出最本能的反应,喉咙发出类似野兽嘶吼的咆哮声,慢慢往后退去,企图逃离这个地方。
    江浸月身边的黑气骤然涌动过去,几个刚脱离肉体的鬼魂便犹如鸡崽子似的被抓了回来。
    视线在他们几个身上转了一圈,江浸月最终把目标定位那个头上扎着蓝布巾的女人。
    心念一动,鬼气立即翻腾而出,缠着那个女鬼,将其扯了过来。
    同时,有个男鬼在身后喊:“锦桂!”
    江浸月抬眼看过去,跟那个男鬼撞了个对眼。
    本能使男鬼立即移开了目光,低下头,不敢再看,心里却还是记挂着自己的媳妇儿,他闭了闭眼,下定决心似的,一脸壮烈的抬起头,却发现江浸月已经没有再理他了。
    “锦桂.......”那男鬼喏喏的小声喊道。
    “你叫锦桂?”看着面前抖如筛糠的女鬼,江浸月淡淡瞥了眼那个男鬼,刹时间,黑气放开了女鬼,铺天盖地将那那个男鬼密不透风的包裹了起来。
    叫锦桂的女鬼见此,‘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连着给江浸月磕了三个响头,颤抖着声音道:“大仙息怒!大仙息怒!我男人他不懂事,冲撞了大仙,求大仙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他吧!”无语轮次地重复了好几次,江浸月淡淡道:“别叫我大仙,我不是。”
    女鬼一愣。江浸月接着道:“你们倒是夫妻情深。放过他也不是不行,只要你接下来好好回答我的问题,知无不言,不许说谎,我就放你们俩去投胎。”
    接下来,江浸月把人家上下祖宗十八代问了个透。
    挥挥手,将一干鬼魂丢进地府里,低头就看到先前的老大爷,正好被一个刀疤脸的大汉拧着扔进人堆。
    老大爷一把年纪了,脸上全是哭出来的眼泪,被人扔麻袋似的扔在地上,也不喊疼,老泪纵横的盯着尸堆,悲愤交加,恨不得跟土匪们拼命。
    那堆尸体只有两个女性,其中一个叫孔锦桂,也就是她刚刚抓来问话的那个,从孔锦桂交代的事项来看,隔壁村的老大爷显然不是他爹。
    答案很明显了,另外一个死掉的女人,就是老大爷的三女儿。
    土匪似乎对老大爷不自量力的妄想非常不喜,骂了句老不死的,举起刀来就要砍下去。
    江浸月身形一晃,消失在原地,下一刻,化作实体的她从旁边的小巷子里冲了出来,边冲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嘶吼:“舅舅!!!舅妈!!!”目标明确的朝尸体的方向怼了过去。
    另一名离江浸月比较进的土匪伸手就要拦,或许是亲人的离世让她份外悲痛,爆发出了不同寻常的力量,又或许是她出现的太过突然,土匪们没有防备,居然被她一溜烟的蹿到了尸体那里,众土匪们反映过来时,她已经抱着刚刚的男鬼的尸体,撕心裂肺的干嚎了起来。
    又是一阵骚动。
    江浸月被带到土匪头子面前跪着,下巴被人挑了起来,她抬眼去看,前面有着一嘴黄牙的脸几乎涵盖了整个视野。
    大黄牙的土匪头子眼中闪过惊喜的光芒,舔舔嘴唇,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呀,跟爷说说,爷明天给你按名儿送聘礼。”
    江浸月屈辱的扬了扬头,眼眶通红,水汽在眼眶里打转,愣是一滴眼泪也没掉。
    楚楚可怜又有几分宁折不弯的倔强,柔柔弱弱身子骨单薄的跪在那里,没有任何攻击力,揉圆搓扁任君选择。
    “嘶——”土匪头子倒吸口冷气,几乎要拍案大笑出来,不为别的,这小娘们儿简直太合他的胃口了!简直像是为他而来的。
    两三眼将人划定了所有权,土匪头子眼神跟刀子似的,恨不得把江浸月就地办了,他毫不忌讳的拍了拍自己支的老高的某个部分,恨恨地骂道:“草他娘的!这小娘们真他妈够味儿!小的们!给爷带回去,不等明儿了,爷今天就要做新郎官!”
    说着,不顾江浸月的反抗,将人拉了起来。
    “慢着!”这时,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响起。
    土匪们立刻抄起刀。
    “谁!”
    小巷子里走出两个人来,一个穿着八卦道袍的道士,一个衣冠楚楚坐在轮椅上,看起来病恹恹的公子哥儿。
    公子哥苍白着脸,指指江浸月道:“那位姑娘是我的人。”
    众位土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的爆发出一阵响亮的笑声。
    “卧槽!这哪来的瘸子。”
    “哎呦,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刚刚说什么?这傻逼是来逗我们开心的吗?”
    “你看他那样,能人事儿吗?床都爬不上去吧。”
    江浸月也在看这个男人。
    苍白消瘦的男人,带着经年累月的病态,大概是药罐子泡久了,身上带着淡淡的中药味儿,样貌苍白,骨瘦如柴却并不丑陋,按照现在小姑娘的说法,应该是十分俊俏的。
    江浸月在意的,是这个男人的周身,他身上笼罩着一层发着淡淡光晕的罩子,将他整个人护在里面,估计是是高僧开过光的灵器,这没什么,有些有底蕴的大户人家,长长给孩子带这么个东西,吉祥宝平安,可是眼下这个罩子布满裂痕,残破不安,一副随时可能崩裂的样子,而男人的周围,五六只面目狰狞的恶鬼,紧紧趴在罩子的裂缝上,贪婪的吸食着这个男人的生人之气。
    江浸月几乎可以确定他的未来,过不了多久,罩子彻底破裂,这个男人,会立即被附着的恶鬼吸食成尸骨无存的残渣!
    有什么人在大步向这边走过来,突然,凭空一声枪响,那人在距离男人两步远的地方,应声落地。
    一群身着制服的警察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
    男人对周遭的变故仿若未闻,目光自始至终定格在江浸月身上,俊秀的眉微微蹙着。
    对方怎么看都只是一个小姑娘,漂亮是漂亮,却也实在看不出有什么过人之处,就这么一个小姑娘,真如大师说的,能救他?
    抱着怀疑的态度,男人转着轮椅,走到江浸月面前,朝她伸出一只骨节明朗的手:“初次见面,我是林纵识,敢问姑娘芳名?”
    江浸月看着对方伸出来的手——有只鬼正张着血盆大口,连罩子带手一起咬在嘴里,咬的正起劲儿,可是慢慢的,那只鬼停下了动作,他像是预感到了什么,僵硬的转过身,正对上江浸月近在咫尺的脸,恶鬼吓的怪了叫一声,直接瘫在地上,成了一滩泥。
    林纵识看不到发生的一切,手上隐隐被啃食的刺痛感却消失了,他挑了挑眉,有些诧异。
    江浸月把手放到他手上,让他把自己拉起来。
    这回不止是手,整条手臂都轻松了不少。
    江浸月任由男人身边的小鬼像见了瘟疫似的抱头鼠窜,轻声启唇:“江浸月。”
    “好名字,”林纵识顿了顿,又道:“可能有些冒昧,但是我对姑娘一见如故......实在是忍不住,姑娘可否愿意...委身,嫁予在下,与我成亲?”
    “……”什么玩意儿?
    江浸月目瞪口呆,一瞬间怀疑自己听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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