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一副见了我的样子

18.养鬼

    
    在陷进去之前,及时止损,这是最聪明的办法,省的到时候哭哭啼啼,腻的要死。
    ‘笃’又一滴液体滴落下来,砸在江浸月脚边,砸成更加细小的水珠子,四面八方溅开。
    江浸月抬脚,用力踩上前面的一阶楼梯。
    脚步声非常响亮,‘啪!’
    那个暗处的影子动了动,消失在原地。
    终于要出手了?
    江浸月勾了勾唇角,形状柔和的眼睛里闪烁着蓄势迸发的光彩。
    那只鬼察觉到了她的鬼气,正在企图以自己的鬼气吞噬掉她的。
    天知道她有多久没遇到这种鬼了。
    不仅没对她避之如蛇蝎,甚至还迎刃而上,企图吞掉自己,实在是勇气可嘉。
    忽地,江浸月停驻步子,不动了。
    她抬头去看,距离四五个台阶之外,正冲着的她的楼梯尽头,一个披散着头发的人形影子,逆着玻璃上映进来的灯光站着,个子不高,站的笔直僵硬,跟座冰雕似的。
    水滴的‘笃笃’声蓦地加快,连贯而有节奏,两鬼相视而立,谁也没有动作,就这么沉默地望着,黑漆漆的西楼里,只有不知从何而来风,吹动细小五件的擦擦声。
    像是过了许久,又像是过了仅仅几秒钟,最先靠不住的是楼梯上的鬼,她那不大的个头,脑袋拼命往后仰,头发凌乱却统一地朝后,鼻孔朝天,嘴巴大张着,下巴抵在脖子上,不正常的开合度使她的喉头一度与牙齿齐平,舌头根部暴露在外面,整条舌头宛如长岔了的树干,突兀丑陋,江浸月有点疑这鬼是不是吞砖自尽,把自己噎死的。
    等到那鬼的尖叫声震裂了楼梯木板,江浸月才明白,这厮张着血盆大口,乍一看挺吓人,还以为要吃人,整半天原来是为了蓄力。
    行吧……
    估算失误的江浸月活动活动手腕,准备以血肉之躯接她的幺蛾子。
    屋内各种东西长了翅膀似的到处乱飞,最后团结一致,朝江浸月砸过来。
    江浸月左右看了看,揪住飘过身边的一块大幕布,手臂发力,在身前舞出个浑然苍劲的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便向找到了目的地似的,一个不落的被兜了进去,然后好大一包,顺着力道脱手而出,朝着楼梯口直直地砸过去。
    ——啪!不出意外地撞到一堵看不见的墙。
    看不见的墙很硬,但是江浸月的力度更硬,到了她手里,不管物品本身是什么样,既然是为了投掷敌人的,不管什么东西,都会变得异常富有冲击力。
    幕布在两股力量的挤压下不堪重负地炸裂,掉出里面早就已经被压烂的一堆分不来是什么的东西,铺天盖地往下落。
    再望向前方时,楼梯口已然空荡如也。
    别说是鬼了,连个鬼影都看不见。
    反倒是段翎絮的存在感开始变得薄弱,情况不怎么好。
    大概,可能,也许,八成......是遇到了麻烦。
    江浸月的直觉很准,就算不准,每次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她无语地想,这么傻/逼的把戏,段翎絮居然还能上当?丫是可不是个傻子,是什么拖累了一只断魂鬼的判断力?
    这个疑问一直延续到她找到段翎絮。
    她慢慢走过去,顺着走廊,直走到尽头,转弯,打开一扇窄小的门,出现在眼前的,是浑浊银亮,类似水银的墙幕,借着微弱的月光,厚重的扭曲着。
    如果直接伸手进去捞,说不定还能捞出具新鲜热乎的尸体。
    不过江浸月可不是来干这个的,她要既不让段翎絮发觉自己专程为她而来,又要全须全尾把人救出来,关键是,不能惹段翎絮生气。
    生一次气就自己往外跑,长此以往那还得了,以后岂不是什么也干不了,一天到晚就出门抓她了。
    鬼的性格很难改变,而且一般与生前截然相反,脾气不好的时候,大多是刚变成鬼的时候,那个时候戾气重,恩怨记得清,往后随着年岁的增长,慢慢变淡,直到变成习惯,就不会那么喜怒无常,但却会凝结成固有的样子。
    总的来说,毛病就是毛病,优点就是优点,不会跟活人似的那么善变,想要段翎絮改改一言不合就离家出走的毛病,大约只能下辈子了。
    水银墙幕的障眼法破开,视野陡然空旷之时,江浸月抬眼便对了一双带着惊慌的杏眼。
    再仔细去看,是段翎絮。
    屋里很亮堂,段翎絮半跪在地上,浑身透着失魂落魄,在她面前的,是一颗湿哒哒的头颅。
    ——字面意义上的湿哒哒,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之前一直在泡着似的,皮肤肿胀,泛着紫黑,长发乱七八糟,随便黏腻在哪个地方。
    一双清白色,属于孩童的手将那只头颅拿抱了起来。
    段翎絮打了个激灵,一秒变色,发狠道:“不许碰!”
    看架势她大概是想过去抢,只是身体只是略微动了动,就没有更大的动作了。
    小女鬼双手抱着那颗头,往后退了一步,离开了段翎絮的视线,她面色狰狞,努力斜着眼睛去看,却什么也看不见。
    “姐姐,你看这个人,好看么?”
    小女鬼声音像在哭。
    头颅被摆正了姿势,江浸月才看清了那张脸,她瞳孔一缩,目光瞬间下降至冰点。
    虽然五官被泡发了,嘴唇也有溃烂的迹象,头发一缕一缕粘连在脸上,歪七扭八地不像样,但是任谁也不会忘记自己的样子。
    那个头颅,赫然跟自己的一模一样!
    人做的久了,连习惯也像,江浸月深吸口气,再原样呼出来,盯着那个头到她腰的鬼娃娃,开口道:“画皮?”
    小女鬼摇头,慢声慢语的,声音依然像在啜泣:“别人送我的,大姐姐你还没回答我,这个好看吗?”
    江浸月歪了歪头,语气平缓:“谁送你的?”压根没理会后面的问题。
    问了两次都没有人离她,小女鬼突然就暴躁了,她举起头颅,在段翎絮歇斯底里的“不——!!”中,狠狠往地上一摔,人骨的脑袋顷刻炸裂,脑浆半遮血肉飞出,溅了小女鬼一身一脸。
    小女鬼用手指抿去下巴上的脑浆,‘啊呜’地长大嘴巴,一口含住,津津有味地吸吮了起来。
    “我娘亲说,不说话就是不好看,不好的东西我才不要!”
    说着,她阴沉地盯着江浸月的脸,用站在商店里面挑选心爱的玩具的目光,将江浸月细细打量了一遍,而后咯咯地笑出了声。
    她把手从嘴里抽出来,指向江浸月,愉快地道:“妈妈妈妈,这个好看,我要这个!”指尖滴滴答答的口水看的江浸月眼睛直抽抽,再一次感叹,自己果然不喜欢小孩子。
    屋里没有第四只鬼,但却有个活人。
    那个活人穿着价值不菲,做工精致的鹿皮靴子,从门口走了进来,她手里提着一包黄符纸,边走边说话,语气柔柔的,眉眼带着笑意,可见她对这个鬼娃娃十分宠爱:“淘淘,别这么不礼貌。”
    小女鬼一头扎进了女人怀里:“妈妈!”
    “呵呵,真乖。”弯腰把小女鬼抱起来,她笑吟吟的回过头,一手把着小女鬼的手,指着江浸月道:“她不是‘这个’,她叫‘阿姨’知道了吗?”
    小女鬼似懂非懂,习惯性地跟着重复:“阿姨,阿姨...阿姨!”回过头搂住母亲的脖子:“嘻嘻,阿姨!”
    这边母女两个其乐融融,那边江浸月可就不乐意了。
    她认真的纠正:“如果你真的想教好孩子,我建议你们两个都喊我祖宗,毕竟母亲的决定会影响孩子的一生。”
    女人动作一顿,扯扯嘴角,翻个白眼,一个眼神都没分给江浸月。
    倒是小女鬼,好奇地道:“什么是祖宗?”
    “就是你之于她。”
    小女鬼有些懵,瞪大了眼睛:“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妈妈先把你弄死,然后圈养你的魂魄,每天好吃好喝好玩的供着,不让你投胎,让你见不到你九泉下的父亲,爷爷,奶奶。”江浸月边说边靠近,她走的不紧不慢,一步三停,躲过女人扔过来的符咒。
    女人抱着孩子后退,大声道:“孤魂野鬼,休得猖獗!”
    江浸月扶起段翎絮,发现她已经神志不清,便没有强迫叫醒她,而是又补了一刀,让她彻底沉睡了过去。
    “此言差矣,你这人真不讲道理,把我内人绑了不说,还说我孤魂野鬼,我有家有室,还有爱人,我是孤魂野鬼,你是什么?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呵呵...”那女人阴沉地笑了:“你会付出代价的,”她一下子抬起头,面容狰狞,五官被她的表情扭曲的变了形:“你会付出代价的!淘淘,给我杀了她!”
    说罢,从袋子里抓出一把符咒,不管三七二十一,厚厚的一把,一齐拍到怀里小女鬼的脖子上。
    小女鬼一下子挣脱开,四肢着地,趴在地上,嘴里发出“嗤嗤”的声音。
    江浸月挑了挑眉。
    果然最毒女人心,这女人居然丧心病狂到把自己的孩子炼成供自己驱使小鬼!
    这只小鬼平时看不出来什么,一但被驱使,就会二次丧失心智,变成一个只知道杀戮的怪物,但若是使用不当,便会遭受到非常强烈的反噬。
    以前有个农户,家里七个儿子,养不起,活活饿死了一个,正欲让其入土为安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得来一个炼鬼偏方,于是依葫芦画瓢炼化了自己死去的儿子,这种鬼一辈子只接受一个指令,如果指令完成了,就会按照自身的本能意愿行事,那个农户面朝黄土种了一辈子地,每天干不完的活,收入却非常微薄,他设定的程序,是干活。
    鬼干活很快,没日没夜,很快,农户家里就不再饿肚子,农户开始不止满足于种地,他让鬼去修房子,烧火做饭,劈柴打猎,鬼不吱声,却是闷头干完了。
    后来,农户依靠着自己儿子炼化的小鬼,发家致富,很快成了当地首富。
    家里不缺仆人丫鬟,活计也就那么多,根本没有用得着鬼的地方,更何况鬼的身份特殊,不便暴露,农户便把他关在玄铁打制的笼子里,修了座暮,一齐给埋了,骨瘦形销的鬼抱着膝盖坐在笼子里,眼巴巴瞅着他爹把他放进棺材,模样一如平时等着自己给他安排活。
    好歹那是自己儿子,农民心里不忍,他知道,过了今天再想见儿子,是件何其难的事情,便小声告诉儿子:“你的活干完了。”
    鬼一听,果然不再眼巴巴地等,放缓了身子,慢慢歪倒在笼子里。
    棺材下地,填土。
    晚上,有人路过墓地,总能听到让人毛骨悚然的,什么东西挠棺材的,刺耳的抓挠声,那人被吓得魂飞魄散,飞也似的逃走了。
    又过了两天,农户从京城到家,彼时天蒙蒙亮,这座遥远的城镇,还未苏醒过来。
    他推开门,里面的场景吓得他脸色青白,转头就跑。
    一回头就看见,鬼在站在门边,一双无神的眼睛布满阴翳死气,嘴角下垂,双手耷拉在身侧,不断有血从上面滴落下来。
    他一步步走向农户,农户软倒在地上,惊恐地往后退。
    突然,他碰到了冰冷绵软的什么东西。
    他回头去看,登时面如死灰。
    在他身后,整齐地排放着一排头颅,全部都是家里的丫鬟和下人,熟识的很。
    农户尖叫一声,被火烧着似的抽回了手,也就是这个功夫,鬼走到他面前,慢慢蹲下身,在对方堪称惊悚的目光中,握住了他的脚踝。
    农户被鬼拖着向厨房方向过去,老远便闻到了一股肉香。
    灶台旁边有一大堆骨架,大锅里沸腾着一锅肉汤,而旁边,整整齐齐码着八个头颅,最左边的,是他老婆,往右依次排列着他的儿子们,最右边有一个空档,显然是为谁留下的。
    农户已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他听见鬼温柔的喊他爹,他闭上眼睛,甚至鬼把他提起来,生生掰下来的时候,也没有再发出一点声音。
    当时江浸月听完这个故事的时候,很是感慨,也算无巧不成书,今天居然被她遇到了个。
    怪不得段翎絮会着道,这个小鬼缠人功力不浅,一段翎絮的水平,真要打起来,虽然不至于会输,但也想赢也不是那么容易,一定得小心心翼翼,全神贯注地投入进去,若这时候突然有第三人暗算...
    江浸月看了一眼段翎絮,叹了口气,决定叫醒她,陪自己一起打。
    好歹是自己的仇,得自己报对吧。
    她闪身躲开小女鬼的攻击,猫到角落里,在自己周围竖起道屏障,拍拍段翎絮的脸:“段翎絮?”
    段翎絮纤长浓密的睫毛微不可查地动了动,丝丝缕缕黑如浓墨的死气缠绕在上面。
    江浸月握住她的手,抬到唇边,犹豫片刻,还是一口咬了下去。
    力度之大,口里溢满血腥味,才停了手。
    端详着自己咬出来的一排牙印,江浸月满意的勾勾唇角,继而又覆上去,安抚性地舔了舔。
    大量黑色的鬼气从伤口处争先恐后涌了进去。
    昏迷中的段翎絮紧锁着眉头,身体时不时抽搐几下,痛苦难当的样子。
    江浸月把人抱在怀里,一下一下,轻轻拍打着段翎絮的后背,帮她捋顺身体里两股正在厮杀的,不属于她本人的鬼气。
    那个女人抱着鬼娃娃站在屏障外面,眉宇间几分不屑。
    “你不是很厉害吗?躲躲藏藏难看死了!”
    “你以为躲在里面就没事儿了?”
    “告诉你,只会死的更惨!”
    “识相点赶紧滚出来,给你留个全尸!”
    话是撂出去了,其实还是有点虚的。
    这个后来的,明明是个鬼,却比她还像个人的家伙,从第一眼见到开始,她就不喜欢,因为摸不着深浅,才不敢轻举妄动,之前解决她同伴已经花了不少力气,若是再来一个这样的,打不过是小,她和淘淘都折在这,才是最得不偿失。
    可谁想到,这鬼就嘴皮子气人,才过了一招就躲起来了不见人了,根本没有什么本事。
    居然连她都骗!越想越生气,嘴上也越来越偏,甚至已经开始骂街了。
    “没点斤两就敢装大尾巴狼,你算哪根葱?”
    “真给鬼丢脸!”
    里面回答另一个声音回答:“好的,别着急,我这就出去弄死你。”
    女人一下子卡了壳,如鲠在喉,没了声响:“......”
    因为这个声音的发出者,明明就是先前那只鬼的。
    那鬼醒过来了?为什么?!
    她下意识转头去看自己的女儿,小鬼娃趴在地上,委委屈屈道:“妈妈,他们吞噬掉了我的鬼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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