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村中流言
沈慕红着眼眶瞧着他们落荒而逃的背影。
他爹没了,爷爷奶奶不曾来过一趟,一来就是想谋他们家的家产。如今见夺产无望,连张纸钱都没烧就急匆匆走了。
他爹一辈子受再多的委屈,也只是怨恨沈老二,对父母虽然不是百依百顺,银钱孝敬却从来不曾少过,却最终只落得这样的下场。
可自己和爹不一样,从今往后就只当没这门亲戚了!沈慕咬咬牙,回身又对老村长和族老们、乡亲们道谢。
老村长叹了口气,摆了摆手把沈慕扶起来:“你爹为咱们村做了不少贡献,老头子老了可心里明镜儿似的,不能眼瞅着你们娘儿俩受欺负。”
他儿子、现任村长沈青山一直在一旁扶着自己爹,没怎么说话,这时却道:“刚才青石从村头来,看见县里赌坊又来人了,往五叔家去了。”沈青石是老村长的小儿子。
老村长“哼”了一声,“活该”两个字在舌头上打了转儿,终究没吐出来。儿子这话什么意思他也明白,赌坊又来催债了,沈老二还不上钱,沈慕母子两个死了当家人,就像没主的肥肉,闹市抱金的小孩儿,自己那不争气的堂弟会轻易罢手吗?
这个道理,在场的都不是笨人,甚至连沈慕都听说了那个他二叔要趁着热孝把他嫁出去,好霸了他们家家产的流言。
空穴来风,必有其因。就算现在沈老二还没这个打算,可催债的人逼急了,这个流言又像提醒了他似的,怕是到时候沈老二也要生出这样的心思来。
沈慕可不想到时候一点准备也没有,被沈老二给随便嫁给什么人。为今之计,只有自己先下手了。
守灵这几天,沈慕已经想了很多。与其等沈老二趁着热孝把自己嫁了,还不如他先下手为强,自己找一个汉子,招赘!
不是他不孝顺,守灵的时候脑子里还想着给自己找汉子,可是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还得活下去。若是他自己孤身一个也就罢了,可是他还有娘呢?刘氏不得公婆喜欢,若自己再被嫁出去了,刘氏一个无依无靠,连娘家都没有的寡妇可怎么活呢?
自己不能被嫁出去,那就只能招赘了,还得赶在沈老二把他嫁出去之前!不然沈老汉沈老娘仗着是自己爷爷奶奶的长辈身份要发嫁自己,也不是不可能。唯有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先把这事儿办了——成亲讲究的是父母之命,现在自己爹没了,只要说动了娘亲,把亲事成了,老宅那边也挑不出错来!
想占他们家家产,没门!这些家财都是他爹白手起家,一文一文攒下来的,怎么能便宜了害死他爹的人!他沈慕不但不会受老宅的摆布,还要给他爹报仇!
他要让沈老二遭!到!报!应!
他爹的在天之灵肯定也不想看到自己的妻儿在自己走后,被害死他的二弟欺负吧。沈慕跪在他爹的灵前又认认真真磕了个头。
爹保佑我一切顺利,保佑我赶在沈老二前头。
保佑我为您报仇。
出殡落葬之后就没什么事儿了,下一次就是烧七、百天的时候去坟前烧纸钱。沈慕把他娘刘氏扶进屋里,伺候刘氏吃了些东西,让刘氏睡一会儿。
刘氏和沈文少年夫妻,十分恩爱。当时沈文的死讯传来,刘氏当场就受不住昏了过去,之后又操持丧事,伤心劳力,身子十分虚弱。今日沈老大尚算安稳的落了葬,刘氏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让沈慕伺候着吃了些清粥咸菜,又流了一会儿泪,等哭累了也就睡下了。
沈慕瞧他娘睡沉了,这才自己胡乱吃了两口粥,把家里门从里头拴上,自己翻墙出了门。
却说沈家二老和沈老二一家没在大房占到便宜,又被老村长训斥了一顿,灰溜溜地回了老宅。
一路上沈老二骂骂咧咧的,连带去世了的沈老大也被他挂在嘴上念叨了几句。沈老汉难得没有训斥他,要说原本沈老汉可能还对去早逝的大儿子家要钱有些心存愧疚,可这次的受挫却让他心生了怨恨出来:恨沈慕让他丢了面子,恨沈慕没有乖乖被他安排,把钱拿出来。
明明自己都打算好了把二狗过继给老大名下了,他们也不算亏,是沈慕娘俩不识好歹!果然是刘氏那个搅家精教养出来的孩子,就不是个好东西!
一行人刚回到家没多久,门外忽然响起打雷般的敲门声。沈老二一个哆嗦,腿一软差点没跪下去,哭丧着脸道:“爹,这可咋办啊?”
沈老汉也慌乱了一瞬,强撑着让自己镇定下来,骂道:“你还有脸说,要不是你,怎么会被人堵到家门口,你大哥又怎么会死?!”
虽说不喜沈老大,但到底是自己的儿子,也没想过要他去死。只要沈老大活着,就算不住在一起,就算这个儿子不听自己的话,那说出去他也是秀才的爹啊!
“大哥是自己跌在石头上的关我啥事……”沈老二嚅嗫了两句,被他爹一瞪,缩了缩脖子不敢吭声了。
“老头子,这时候就别说这些了,现在到底该咋办啊?”沈老娘见门口的人都要闯进来了,老头子还只顾着教训儿子,连忙开口。敲门声越来越大,原本村里人还会帮忙拦一拦,但自从沈老大死了,村里人便都远远的看着,再没人上前了。
“谁惹得事儿谁去对付!”沈老汉撂下这么一句,也不跟他们耽误,扯着沈老娘回自己屋里,开始藏值钱的东西。
他们家已经被闯进来好几回了,每次都被拿走好些东西,家里下蛋的母鸡都给抓走了。偏偏来要债的人还说,这些东西根本不值钱不能抵债,就当做利息了,气的老两口的心都在滴血,可也没办法。只能趁着他们还没闯进来,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藏起来。
沈老二哪敢去开门。敲门的人敲了一会儿便没了耐心,一脚把门给踹开。随着一声巨响,沈家老宅刚换上不久的结实大门又牺牲了,四五个壮汉鱼贯而入,带头的脸上长长的一条刀疤,看着就是不好惹的,沈老二早没了在沈慕家的神气劲儿。他就是个欺软怕硬的,面对刀疤脸只有瑟瑟发抖的份儿。
刀疤脸身后的几个人不等他吩咐就窜入了各个房间,不久房间里就响起了沈老汉的骂声,沈老娘的哭声。刀疤脸像没听到一般,直接提着领子把沈老二拎了起来。
“银子呢?”声如洪钟,炸雷一般的声音在沈老二耳旁响起。
沈老二抖成一团,脸上带了讨好的笑,只是那笑比哭还难看,扭曲至极:“各位大爷,我们家是真的没钱啊……”
刀疤脸很是不耐烦:“没钱就拿房契地契来,你当老子一趟一趟的过来是陪着你们好玩呢?”
刀疤脸也是非常的郁闷了。这个沈老二在他们赌坊输了些银子,轮派到他来要账。原本沈老二只是赌输了十五两:他们做这行的,也是很有些眼色的。虽然会使些阴私手段,但也忖着度来,不会闹出太大的事情来。似沈老二这样衣衫还算整齐,没有补丁的农家人,十五两当是拿得出来的。当然,至于是卖地还是卖房子才能拿出来,就不是他们赌坊要考虑的了。
刀疤脸到了沈家屯一打听,确实沈家家境还算不错,说不定不需要卖房卖地就能还上。可这沈家二老也真是心硬啊!当着他们的面威胁要剁他们儿子的手都无动于衷,又怎么也翻不到沈家的房契地契。还是沈老二被打怕了,才带着他们去镇上找他大哥要钱的。
没错,当时去镇上找沈老大的,就是刀疤脸。刀疤脸当时也是没细想,只当沈老二受不了皮肉之苦终于供出了家里的钱财所在了,就带着兄弟跟着沈老二去了镇上。
沈老大当年考中了秀才,原本是在村里的私塾教书的,可因为分家的事儿,村里好些人讲究他,差事就丢了。沈老大不愿意在村里听那些闲言碎语,便在镇上的书院又找了份教书的活计。这书院也是他一个同窗家里的产业,给沈老大的待遇不错。
往常沈老二偶尔也会来镇上,打着沈家二老的名号来问沈老大要钱,打打秋风。沈老大忖度着真假,有时也会给他一点,没想到这次要的不止是钱,还要了他的命。
若说赌场追债,使些阴私手段也是约定俗成的,什么断人手脚卖人儿女,衙门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毕竟欠债是真,有欠条在,衙门也懒得管这些琐事。
而沈文和沈武虽然分了家,另立了户籍律法上已经不算一家人了。可律法不外乎人情不是,沈武还不上钱去沈文家“拿”一些,对于赌坊来说根本是理所当然的,反正都是他们老沈家的人!
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闹出人命来,死的还是一个身有功名的秀才!衙门想装不知道都不行了,一条一条细论下来,分了家的沈文沈武即便是亲兄弟律法上只能算旁戚,赌坊根本没道理上门去找沈文,而沈文因此事致死,原该杀人偿命,但当时沈老大到底是被谁推的没人看见,也没人承认,不过肯定是赌坊的人干的了。县令老爷便判了赌坊主人赔给沈文家三十两银子——一般命价赔二十两便也够了,因沈文是秀才,多赔十两。另赔书院五两银子去晦气。
赌坊主人自己家的债没讨来,反而要赔进去银子,起了个倒仰。他自是个不肯吃亏的,便把这债一并算到了沈老二头上。只说二人已经分家,沈武便是要哥哥代为还钱,也该自己去找沈文借了再拿来,不该带着赌坊的人去找那不相干的人。究其因果,在沈老二身上。
沈老二苦不堪言,十五两银子他爹娘都不肯替他出,这一下子又从天上掉下来三十五两银子的巨债,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