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只呆头鹅。
虽说只是为了试探,却也是难得说出一回我“真正”的姓,你却只当我是在嘲讽你,玩弄你。
……
——不过也不能怪他。
怪只怪这个朝代好巧不巧,皇帝也姓江,自己再说姓江,可不撞得惨烈。
于是江白鸦怨完呆头鹅,又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
怎么就脑子一热,把埋了十几年的姓告诉他了呢?
分明算下来,横竖认识也不过十几天。
真是奇了。
怕是还没睡醒。
江白鸦有个小毛病,睡迷糊了被突然扒拉起来,脑子就转不太动。
平时活络的思想直接慢八拍,还容易意气用事。
这种毛病说大不大,说小儿不小,半年懒散的生活过下来,还有加重的趋势。
所以先前他挨了会儿棍子,才渐渐想明白其中关节——苻行舟既然当时听到红颜最后说的那些话,自然也有可能听到前面起头的那句“姓华的”。
于是苻行舟一直在等,等江白鸦亲自去告诉他,甚至不惜采用一些手段。
这看起来只是个再无聊不过的事情,跟小孩赌气似的,实际上确实两人相互试探与较量的过程。
只是等着等着等不到,再加上苻行舟不知什么原因忽然过来,被气的脑子不清楚的自己一顶嘴,才彻底变成了暴力镇压。
不过暴力镇压也有暴力镇压的好处,它能最快地让江白鸦明白,这里,到底谁才是老大。
——会死。
如果自己不说出来,以苻行舟的性子,自己绝对会血溅当场,变成一滩烂肉。
天狼军队绝不会容忍一个连姓都不愿老实交代的外人。
五十军棍是什么概念?
那是从前的江白鸦根本不放在眼里,现在的江白鸦却绝对受不起的存在。
别说五十,两棍,都能砸得他经脉发痛,气血逆流,胸口闷痛,呼吸不畅。
那不只是皮肉的钝痛,还有内里的煎熬——寸烬的威力,不是说笑的。
一开始那“虚软”的十六棍,苻行舟并没有喊停,不是因为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是在给江白鸦最后的机会。
一个在天狼军里,唯一活下来的机会。
因为江白鸦硬生生地忍着没说话,所以才会变成那两记就是在军队里都不轻的重击。
这样的力道……
苻行舟绝对说到做到,一下都不会少,除非江白鸦死,否则不会叫停。
要一个贱籍的下九流,还是个缠绵病榻的病秧子从这世上消失,实在是再简单不过了。
沉木做的军棍,让猿臂蜂腰的将士拿在手里,重重挥个二十下,足矣。
——他江白鸦虽不怕疼,却怕死。
太子还未登顶,母亲不会瞑目,他自然也不能归西。
死生亦大矣。在死亡之前,别的又算得了什么?
太子性子天真,为了点儿可笑的傲骨就送了性命,等他日到了地下,在桥头见到皇后,他又有何颜面相认?
——不食嗟来之食者,由来皆是孑然身。
……
而先前这句“呆头鹅”,则完全是江白鸦顺着感觉脱口而出的,身体疼得很,脑子也就罢了工,并没有经过思考加工,也没有往深里想,是以说出去了,才开始反思。
苻行舟该不会又要打他个半死吧。
然而苻行舟并没有发怒。
事实上,他完全没想到眼前这看起来坚不可摧、翅膀毛硬得裹得跟个钢球似的人,憋了这么久,就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呆头鹅?
这是唱的哪一出?
《十八相送》里的一句?
从小就烂熟于心的戏文忽然浮现于脑海——
英台唱:“前面到了一条河,漂来一对大白鹅。雄的就在前面走,雌的后面叫哥哥——不见雌鹅它对你微微笑,它笑你,梁兄真像只呆头鹅。”
山伯反驳:“嗳!既然我是呆头鹅,从今你莫叫我梁哥哥。”
“……”
苻行舟揉头发的手顿时停住了,脸上也有些一言难尽。
所以,这是羽公子独有的撒娇方式?
呆头鹅?梁哥哥?
不,不会,才受了一顿揍,应该是恨死自己才对罢。
可他却忽然想起了几日前,两人相识没多久,在马车上发生的一段插曲。
那时禾三儿说:“我叫你一声羽弟,你喊我一声三哥……”
话未落,就被自己一脚踹了下去。
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来着。
——哦,好像是为了防止白羽跟自家弟兄走太近,成了蓝颜祸害,禾三儿又那么傻,难保不会被羽公子耍的团团转。
当时自己往那一杵,羽公子又是怎么说的来着?
——“大哥!”
是了,当时羽公子说的确实好像是大哥。
他当时只是随口应了一声。
虽然跟哥哥差了一个字,但应该也是差不多的意思罢。
难道说……
苻行舟道:“羽公子。”
听这语气,江白鸦心中顿时惴惴不安起来,“嗯?”
只听苻行舟问:“你今年年岁几何?”
“?”江白鸦有些懵,“怎……一十有九。”
突然改口是因为苻行舟眯起的眼睛从他背后一扫而过。
像是在提醒,你又顶嘴。
闻言,苻行舟竟是呼吸一窒,过了许久,才点头,似是纠结了会儿,道:“我二十四了,你若真想喊一声哥哥,也未尝不可。”
“你乖一些,我不管你是什么,只要别抱着不该有的心思,我也不想大半夜的不睡觉来打你。”
江白鸦:“……”
不,我不想。
谁知道你安的什么龌龊心思,你是不是想做我契哥哥,你是不是断袖,你果然是断袖,你果然是想日我。
不应当,我是不会答应一个打我十六加二棍,还试图打死我的人的。
更何况你还不能接受我姓江。
这么想着,江白鸦沉默了。
刚好,吴亦可杀了进来。
他腰上挂着医袋,怀里还抱着那个女婴,模样看起来颇有些滑稽。
“楼远,又怎么了!?”吴亦可道。
由于位置原因,苻行舟刚好挡在江白鸦之前,所以他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就看到后者。
苻行舟错开一步。
吴亦可愣了。
他先前看地方是红帐就有些感觉不大对,想着又是哪个爬床的倒霉蛋被苻行舟在梦里暴揍了,却没想到是白羽。
不过想想也是,毕竟可能这才是这位公子的本职工作。
可惜啊,苻将军的床真不是普通人可以爬的。
——这个想法止步于掀开那层软被。
江白鸦的皮肤不算非常非常白,也比不上女儿家的细腻、吹弹可破,但在棍痕的衬托下,看起来尤为触目惊心。
一开始那十六道虚浮的,其实也不是真的就轻了,只是相对而言罢了。那一道道深红的直线“刻”在皮肉上,周围全是从内映出来的血点,薄薄一层皮肤几乎全是红的,一节一节脊椎骨明显极了。
最恐怖的是两条近乎紫色的痕迹,一条在腰下,一条在肩骨,仿佛要将这幅瘦削的身体碾碎。
吴亦可将女婴放在床上,一脸凝重地按压上伤处。
然后问道:“楼远,你是让人拿出杀蛮子的力气揍他了吗?”
苻行舟冷哼。
忽然,他拉过吴亦可,耳语了句什么,便转身离去。
吴亦可则在原地站了会儿,然后若无其事地向江白鸦走来。
江白鸦问道:“这婴儿……现在怎样了?”
正在涂药的吴亦可用力摁了摁伤处:“你还有闲心关注别的?不疼?”
江白鸦“嘶”了一声,呼吸瞬间紊乱,等喘匀了,才慢慢道:“正是疼,才要问问别的。”
“不是很好。”
“什么?”
“我说,这女婴,不是很好。”
吴亦可边说着,边四处揉捏,把江白鸦的身体当成是个泥人一样,这里捏一把,那里压一压。
他半垂着头,目光落在江白鸦清瘦的身体上,状似无意地顺着肌理滑过,眼中闪过精光。
……
苻行舟回到自己的卧房。
然后面无表情地坐在木板床上,伸手在某个角落轻轻一扭。
一阵悉索声响,墙上某处砖石摊开,露出一道暗格。
他轻功飘去,脚下悄无声息。
暗格很大,里面却只有一把剑,一把简单朴素、十足大气的剑。
剑柄刻有二字——“崔巍”。
剑上穗子却很奇怪,乃是一只锦色香囊。
从布料上看,这香囊大概有些日子了,但却被保护得很好,几乎连灰都不曾落下,也没有一点污渍。
苻行舟没有动剑,只是小心地将穗子取下。
香囊躺在掌心。
——如果江白鸦在这里,就能发现,这只香囊与他手里的那只几乎一模一样。
这是当然的,因为这两只本来就是兄弟款,只是颜色差异罢了。
苻行舟看着手上小小的香囊,眼中流露出些许怀念的神色来。
“近日,我见到一个小子,他给我的感觉,同你,倒是有六七分像。”苻行舟把玩着手中香囊,像是轻声自语,又像是说给谁听。
“不过我想,他应该不是你——如果是你这傻子,那我怕是真打得你骨头尽碎,你也不会吐出半个字。”
“他说他今年十九。”
“我就忽然想起来了……如果你还活着,那么你也该是这个年纪了吧,白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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