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一点啊

6.乖六点

    
    “你,再说一遍。”陶晗僵硬着表情,从牙缝里挤出来这几个字。
    陈简一路小碎步退到墙角,双手扶着身后的墙壁,隐隐约约嗅到了一丝杀气。
    “我说,我不去。”继续不怕死。
    ……
    舞台后台一阵噼里啪啦的震响。
    几个收拾器材的工人回头,刚刚一对相亲成功的男女嘉宾,此时正以一种奇妙的姿势纠缠在一起。
    场面看得淳朴的器材工人们老脸一热。
    年轻人,就是激烈。
    陶晗一手扯住陈简衣领,一条腿别到他两腿之间,背抵着他胸膛,呈一个过肩摔的姿势,咬牙切齿的把人往前拽:“你去不去,现在……就必须跟我去……”
    领口被比自己矮的人拽住了,陈简只能像小虾米一样弓着身子,他手指抓住门框死死不放,脸上刚刚挂了彩,有几道抓痕,表情狰狞:“我……真的……不去……”
    陶晗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扯着陈简的衣领往外拽:“那由不得……你答应……不答应。”
    下午六点还有最后一趟班车,到了县城直接买火车票去B市,别想跑。
    陈简领口被勒得紧紧,陶晗还在使劲拽,他觉得喘气都开始困难起来,一手仍牢牢抓住门框,一手想要把陶晗的手从他衣领上扯下来,但是手指在碰到她手背的时候又缩了回来,看着她两条他一手就能捏碎的胳膊,生怕他一用力把她弄出了好歹来,内心天人交战。
    陶晗喘着气笑了一声,揪着陈简衣领的手继续收紧往前拽,因为用力而龇牙咧嘴:“快点……放弃抵抗……”
    陈简:“不要……我妈……”
    陶晗:“我会……给你妈说……”
    领子被越勒越紧,陈简空空咳了几声:“放开……咳咳……我……出不出来……气了……”
    陶晗:“你乖乖……跟我走……我就放开。”
    陈简这回用手抓住了陶晗手腕,不过没敢使力,只是把她手往外拉:“我是……真的……出气……呃……”
    “出不出气……就出不出气……”陶晗累得哼哧哼哧,笑了一声,继续把人往外拽。
    只不过拽着拽着突然一下觉得身后的阻力松了不少,陶晗心里一喜,觉得这乡巴佬总算是要放弃抵抗乖乖跟他走,正要放轻力道,却突然感觉身后人跟下了锅的面条似的软了下去。
    陶晗猛地回头,只见陈简脸憋得通红,已经开始翻起了白眼。
    她顿时吓了一跳,抓在他衣领的手一松,陈简整个人就跟一团软泥似的瘫在地上,脖子上一道被勒出来的红痕。
    陶晗心里咯噔一下,跌坐在陈简身边。她颤巍巍地伸出一根手指到陈简鼻子下面,发现已经没了气息。
    呀!陶晗触火似的收回手,顿时吓得面如土色。
    她伸手拍着陈简的脸:“喂,喂!你别死啊喂!”
    陈简还在翻白眼。
    陶晗急得手足无措,没想到自己真的会把这人给勒死,眼泪差点涌出来。
    陶晗摸出手机打120,由于手抖,反反复复试了几次都没把这简单的号码输正确,就在她好不容易输对了的时候,刚要按拨通,一只手就伸了过来,挡住她手机。
    陈简一边咳嗽一边睁开眼:“不用打,我,咳咳,我还没死。”
    陶晗愣了愣,手机掉在地上。
    陈简看着她眼圈红红的样子,垂眸想了想,说:“你,可不可以往后退一点?”
    “啊?哦。”陶晗还处被她勒死了人突然复活的震惊当中,条件反射似的站起身,往后退了一步。
    陈简目测了一下他俩的距离,抿了抿唇,又说:“你可不可再多退一点点。”
    陶晗往后退了两大步。
    陈简对着他们之间的距离点点头,缓缓地翻身站起,他站直身子后看了陶晗一眼,看她还处在对刚才的震惊与对现在的一脸懵之间,攥着拳头,轻轻转身。
    然后,在陶晗的注视下……
    拔腿就跑!
    等陶晗发现自己被这土包子装死骗了的时候,陈简已经跑出老长一段距离。
    “卧槽站住!”
    她提步就追。
    只可惜刚追出了一步,还没来得及展示她这段日子为了躲避催债而训练出来的奔跑速度,脚下就突然踩上了某个坚硬的圆柱形物体——刚被工人拆下来的,搭台子的钢管子。
    噗通。
    陈简跑出一条街,撑着膝盖哼哧哼哧喘气。
    他回头看了看,巷子里空无一人。
    怎么没人追呢?
    她不是说了“站住”吗?
    她不是要来追吗?
    人呢???
    算了,不来追他最好。陈简拍拍自己身上的土,想提步准备回家,脚却不听他使唤,没出息地往回走。
    陶晗坐在原地抹眼泪。
    左脚脚脖子肿得像馒头。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惨。
    陶东明自己跑路了不管她,考上了柯蒂斯却没钱去念,被放高利贷的从自己家里赶了出来,连琴都给她抢走了。
    现在为了五千块钱被付启志哄来干这种破差事,说的什么天才其实又怂又土又黑,丢死人了被他拉到台上相亲,没有当场发飙就已经是她这辈子脾气最好的一次了,最后没想到还被他装死骗了一道。
    陶晗想试着动一动脚腕,一阵钻心的疼。
    顿时觉得这辈子人生无望。
    她人生地不熟的,钱本来就没带多少,现在脚还成了这个样子,被坏人绑了拿去卖给光棍儿当媳妇都说不一定。
    陶晗抽抽搭搭,哭够了之后想要挣扎着站起身。
    不能放弃。她一定要把那小子抓住。绑也要绑回b市去。
    眼前突然出现一双褐色的,洗得有些褪色的帆布鞋。
    她抬头。
    少年逆光站着,眼睛被额前过长的刘海挡住不少,身形瘦长挺拔,手指不停捏着袖口。
    “你没事吧。”
    她还没追呢,自己就回来了。
    ~~
    镇上的小诊所里,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把算盘打得噼里啪啦。
    陶晗坐在凳子上,脚踝被纱布裹了一圈又一圈。
    “没什么大问题,没伤着骨头,筋闪了而已,过一两周就好了。”大夫打好了算盘,“脚上的草药是活血化瘀的,一共六十七块八,拿六十七块就可以了,。”
    陶晗一听到要过一两周才好时眉头生生拧了一圈,然后在听到花费一共六十七块八时眉头再紧了一圈。
    坐在她身边的陈简赶紧站起身,从裤兜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一百块递过去。
    陶晗也没拦着,只是心里的感觉突然怪怪的。
    大夫一边找钱一边问:“你妈最近怎么样了?精神头好些了吗?”
    “好多了。”陈简笑着答,“今天下午还专门来看我上台相……。”
    感受到一道锐利的目光从背后杀过来,陈简往后看了一眼,乖乖闭了嘴。
    大夫看着两人的互动,无奈摇摇头:“还小还小。”
    陶晗瘸着腿,一跳一跳地扶墙出了诊所。
    陈简跟在她后面:“你去哪里啊?”
    “要你管。”陶晗白了他一眼,冷笑,“你又不跟我去B市,你现在管我去哪里?”
    她扶着墙,坚强地往来时的方向跳。
    陈简本来不打算追上去,但是看着她一副身残志坚的样子还是没忍住,快步上前搀住她一条胳膊。
    “你放开。”陶晗摇摇晃晃地挣扎。
    陈简:“我只是想告诉你,你这个点儿去车站搭车的话,已经没车了。
    “……”甩胳膊挣扎的动作顿住。
    陈简:“我们小地方,镇上没有旅馆。”
    “……”
    陈简:“我家你去不去?天快黑了,你一个人不安全。”
    “……”
    ~~
    拖拉机轰轰隆隆行驶在水泥路上。
    陶晗抱膝,面无表情地坐在拖拉机后面的货篷里。
    陈简坐在她身边,不自在地东张西望。
    拖拉机突然碾过一个小沟。
    车身剧烈震了一下。
    “哎哟。”陶晗顿时重心不稳往旁边偏,陈简赶紧抓着她肩膀把人扶稳。
    前面开拖拉机的大爷听见陶晗的声音,回头问:“没事吧,扶住栏杆,坐稳了。”
    前面又是一块大石头,陈简吓得忙不迭道:“大爷没事没事您快好好开车,她我扶着。”
    “那你扶稳哈。”大爷转过头去,精准的避开了那块差点被碾上的石头。
    陶晗努力忽视自己刚才差点在拖拉机里摔个马趴的尴尬,继续面无表情。
    她脚崴了不好走路,恰好碰到个开拖拉机的大爷跟他们顺路,便热心肠地要把他们一起载回去。
    拖拉机也是一种交通工具,不可以歧视,她二十几个小时的火车硬座都坐过了,还有什么不能坐。陶晗自我安慰地想。
    大爷的孙子二妞坐在拖拉机前面的位置上,一直回头看后面车框里的两人。
    男的她认识,陈婶婶家的儿子陈简。
    女的她也认识,陈婶婶的儿子今天下午刚刚相亲成功的媳妇。
    二妞偷笑。嘻嘻,好配哦。
    在陶晗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要被颠出来的时候,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拖拉机停在路边,离陈简家还有一截小路。
    陈简先跳下车,犹豫了一下后还是冲陶晗伸出双手,“那个,小路不好走,我抱你吧。”
    陶晗咬咬唇,最终还是探手搂住他的脖子。
    公主抱,便宜他了。陶晗心想。
    二妞跟在他俩后面走,蹦蹦跳跳:“陈婶婶的儿子抱着他媳妇回来啦。”
    陈简明显感觉到被他抱着的人浑身一僵。
    陶晗攀着他脖子直起身,越过他肩膀,瞪了后面的二妞一眼:“不许胡说。”
    “哦。”二妞被她凶了,怯怯地点头。
    陶晗气哼哼地,踢了一下被陈简拦在手臂的腿:“别抱了,背。”
    陶晗脚不沾地,挪到他背上。
    “走吧。”陶晗趴在陈简背上,别扭地别过脸去。
    二妞这回蹿到了他们前面去。
    陶晗被他背着,摇摇晃晃的,不是刚才在拖拉机上那种摇得她五脏六腑发麻的摇晃,是很舒服的,倦懒的摇晃。
    太阳绯红,快落山了。
    陶晗闻到陈简身上的味道。
    她本来以为这家伙身上肯定一股子汗味,却没想到是淡淡的,洗衣粉的味道。
    很好闻。
    陶晗看着他一头的爱因斯坦式自然卷笑了。
    这一头乱糟糟的自然卷,他就不知道拉直吗?
    这家伙怎么这么黑,明明手还挺白的,脸上那么黑是因为去挖煤了吗?
    十七岁就跑来参加乡土相亲节目,不好好读书相个什么亲。
    陶晗趴在陈简背上百无聊赖地想。
    一截小路走不了多久,陈简的妈正在家里做饭。
    一直跟着他俩的二妞主动为两人推开堂屋的门。
    “谢谢。”陈简说。
    终于到了,陶晗趴在他背上打了个哈欠。
    “不客气不客气。”二妞笑嘻嘻,露出刚掉了的漏风的门牙,一手扶门框,一手冲着里面厨房大喊——
    “陈婶婶,你儿子背着他的媳妇回来啦~~~”
    陶晗的哈欠再一次僵在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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