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让陈简说自己的生活除了忙碌的课业以外有什么变化的话, 无非就是宿舍门口多了双粉色毛绒拖鞋,卫生间的里洗漱用品又多了一套,并且洗漱台上还摆了很多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 以及每次回宿舍时, 空气中多了一缕若有似无的香气。
有时候是洗发水的香气, 有时候是某个牌子的香水味,还有时候是一种淡淡的,用学术一点的话来说,是一种雌性荷尔蒙的味道。
陈简有时候会在图书馆待到很晚, 回来的时候沙发上的人绑着粉□□咪发带,有时脸上贴着面膜,有时在一边做卷腹一边听歌。
有时候她T恤衫会往腰上面跑一点点,露出小腹上精致的川字肌。
陈简望天。
“你什么时候走?”他问道。
陶晗看见他回来,跑了过来,脸颊上还带着运动过后的潮红和汗湿。
“再过一阵就走,你跟我一起去费城好不好?”她热情地邀请, “我的毕业汇报演出,我想要你来。”
陈简顿了一下, 答道:“我很忙。”
他提前毕业了, 正生死时速地准备着最后的答辩。
“……那能不能抽出一点点时间,就一点点, 两天就够了, 来去。”陶晗不死心地问。
陈简绕过她, 走到沙发上坐着, 端起水杯捏在手中却没喝:“不能。”
陶晗默了默,倒也没再强求。
她转身准备去洗澡。
坐在沙发上的人突然在背后开口:“你明天就走吧。”
陶晗倏地转过身来。
陈简看着面前的地板,没有扭头去看她:“你住在这里,你不方便,我也不方便。”
也不知道陶晗给他的室友James灌了什么迷魂汤,James竟然把自己的门禁卡借给了她,陶晗出入他的宿舍楼,出入他的宿舍,畅通无阻。
陶晗顺理成章地睡在他的房间,陈简这几天一直睡在James 的卧室。
有时候他晚上醒来,会看到穿着宽大T恤和迷你小短裤的少女,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趿着拖鞋,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晕头转向地找卫生间。
陈简于是不太能睡得着。
她或许还把他当个少年,那时候她睡倒在他身上时他动也不敢动,被她浅浅啄一口,就觉得世界上没有比这更甜蜜的事情。
陶晗满脸的不可置信:“所以你,你现在是在赶我走吗?”
陈简没说话,叹了一口气,像是默认。
陶晗跌跌撞撞地奔过来,单膝跪在他身旁的沙发上,一手抓住他肩膀,一手掰过他脸。
两人面对面。
陶晗使劲瞧着眼前这张脸,明明那么熟悉,可是给她的感觉却那么陌生。
“你到底是不是陈简?”她质问道。
她突然慌了,仿佛从前永远跟在她身后,会害羞会难过,会因为一个关于她的假设就跟向思年打架的少年已经不见了,现在面前的,只是一个长得跟陈简一模一样,其实却完全不一样的,斯坦福留学生口中的神话,Allen.Chen。
陈简微低下头:“你说是就是吧。”
他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这个样子,只是再重逢后,那一吻后,他看着她,有气,有恨,还有随着时间流逝反而越累越多的感情,糅杂在一起,让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方式面对她。
陶晗咬唇,忍住泫然欲泣的泪水。
她吸吸鼻子,挺直腰,拉着他的脖子向下。
陈简不知道她要做什么,被她拉着侧过脖子,让陶晗用手拨开他脑后的头发。
后脑勺上,平时被头发挡住了的地方,蜿蜒这一条几公分长的疤痕,疤痕上没有头发,像是一条奇形怪状的蜈蚣。
陶晗用手指轻轻触上那条疤。
回忆起当年,少年不顾一切推开她的时候。
“还疼吗?”她问。
她的指尖点在他头上的疤痕上,仿佛点在了心里某个最是敏感的角落,陈简心乱如麻。
“不疼了。”他强自镇定着答。
陶晗突然笑了出来。
双臂圈着他的脖子使劲拥了一下,样子十分欢喜:“凭什么你让我走我就走,你现在即使是赶我走,我都不走了。”
“我跟你发誓,”陶晗朝天比出一只手掌,郑重其事地说着,“虽然现在已经这样了,但是我还是要说,不管你信不信,我只有第一次,跟你刚到B市时想要扔下你,后来,我从来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把你丢下。”
陈简听后没有回答,只是傲娇地别过脸去。
陶晗突然往前蹿了蹿,想要亲他。
陈简立马偏头躲,嘴角微微向下,以示不屑。
“不亲亲了吗?”她问,“免费的,我就在这里,随你怎么亲哦。”
陈简哼了一声,不理会。
陶晗噗嗤一声笑了。
现在做出这个道貌岸然的样子,那天晚上,一重逢,话都还没来得及说一句,就把她按在墙上死命吻的人是谁?
要不是她被吻到缺氧脱力的记忆实在太过清晰,他现在这副样子,她差点都信了。
陶晗跨坐在他腿上,脑袋使劲在他怀里蹭了蹭,样子像一只求爱抚的小猫。
被伤过的男人现在真的好别扭好难哄啊啊啊啊啊啊啊!
可是也好可爱。
她抬头,对着他流畅的下颌线。
**
陈简在被人追。
陶晗第一次察觉到危机感,是她从外面,透过图书馆的落地窗,隐约看到,里面有两颗黑色头发的脑袋挤在同一个电脑屏幕前。
在某些方面女人的洞察力总是异常敏锐,陶晗用James的卡刷进了图书馆,看到陈简正对着电脑屏幕低声说着什么,女生弯腰在他旁边仔细地听着,点着头,不时用手把散落的长发别到耳后,不时推一推鼻梁上的无框眼镜。
最后说完了,女生直起身,陈简抬头对她笑了笑。
女生抱着书走了。
路过陶晗身边时,陶晗发现还是个熟人。
易文,方小意家里最优秀的表妹,上次联谊会就是她组织的,就连陈简也是她请到的,一通电话,拜托学长来帮帮忙。
陶晗记得当时自己还觉得这对学长学妹挺甜,现在一想来,
甜个鬼!
易文也看到陶晗了,朝她笑着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陶晗从她的笑容里体会到了什么是女人之间的暗潮汹涌。
她回以一个很是端庄得体的笑容,然后挺胸抬头收腹地走了过去,拉了一把椅子坐到陈简身边。
陈简扭头看到她时有表情惊讶。
陶晗摆出一本乐谱:“音乐教室今天维修。”
她每天都会去这里的音乐教室练琴,旅行的时候除外,平时只要一闲下来,几天不拉就会手生。
陈简继续忙着手里的事,在键盘上敲敲打打。
陶晗觉得自己被无视了。
虽然已经被无视过很多回了,但是今天这一回,格外不爽。
上一秒还在扮演人家耐心睿智好脾气的学长,到她这儿,却连一个招呼都舍不得跟她打,恨不得把她当空气。
陶晗凑了过去,下巴贴在桌面上:“刚才你跟易文说什么了?”
陈简眼睛盯着电脑屏,隔了几秒才赏了她一个眼神,答得漫不经心:“她问了个问题。”
然后手指继续在键盘上敲敲打打。
陶晗凑近,一手抓住他小臂:“什么问题?”
陈简:“将任何与n维球面同伦等价的n维封闭流形必定同胚于n维球面的猜想推广至三位平面的关键。”
陶晗:“……”
她挫败地趴在桌子上,由下而上看他专注的神情。
她突然发现,他们好像没有什么共同语言。
他说的,她听不懂,她擅长的,他只能听着玩儿。
陶晗有些嫉妒易文,问个问题,就能拉近好多距离。
陶晗垂下眼睫:“易文跟你走的好近。”
“她也长得挺漂亮的。”陶晗说。
不同于自己的明媚精致,易文给人的感觉永远都是文静清秀的,富养出来的大家闺秀,举手投足斯文,更难得的是气质里没有一点攻击性,舒服极了。
所以易文能跟所有人都打交道,玩得很好,人人都喜欢她。
陶晗羡慕不来。
“她应该挺喜欢你的吧。”陶晗问,谨慎着。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陶晗语气里的失落,陈简终于停了一下手上的动作,看她一眼:“易文是直系学妹。”
陶晗没说话,像是自嘲似的笑了笑。
人家好歹也算是直系学妹呢。
那我呢?我现在又算什么?
陈简忙碌的内容她也看不懂,陶晗待了一会儿也无聊,自己从图书馆出来。
她走路回宿舍,却没想到来时还晴朗的天竟然下起了雨。
加州的天气以天气晴和朗日照充足闻名,一年到头下雨的次数屈指可数,并且越往南越旱,甚至有一首歌叫《南加州从来不下雨》。
陶晗把挎包顶在头上走,本来以为这雨下下就停,却没想到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不一会儿,雨柱就从空中哗啦啦地倾泻下来,地上瞬间积起大大小小的水坑。
始料不及的一场雨,周围的人都顶着东西在雨幕中奔跑。
陶晗的挎包在大雨里已经起不了作用了,她冒雨跑了没两步,衣服就已经被淋得差不多了。
陶晗被淋得直打哆嗦,她想跑到对面有树的路上去,结果刚一穿过马路,就有人披着雨衣骑着自行车飞快地略过,陶晗吓得往后一退,脚踩到路阶,跌倒在泥水坑里,挎包里的东西洒出来,乐谱被完全淹没在泥坑里。
骑自行车的人早就没影儿了。
陶晗跌倒时手撑着地,现在掌心一片火辣辣地痛。
她无助地往周围看了看,发现雨幕下竟然已经只剩了她一个人。
图书馆离宿舍,距离还很远。
天空闪烁一下,随即响起轰鸣的雷。
陶晗深吸了两口气,却再也忍不住,坐在原地哭了出来。
她哭得很凶,像是小孩子一般嚎啕,甚至庆幸这雨足够大,没人会听到她的哭声,没人会发现她流了多少眼泪。
她似乎要把这些天所有的委屈一并哭出来,毫不在意形象,眼泪鼻涕雨水糊了一脸,然后用手背一抹,接着哭。
好不容易有一个路人经过,蹲下身想要问问她到底怎么了,陶晗摇着头,一个劲儿用中文喊着“我想妈妈,我要找妈妈,我要找我妈妈呜呜呜呜……”
路人只好走了,回头看了她两眼。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陶晗一直哭到自己累了,一边抽泣着一边从地上挣扎着站起,再把自己撒落的东西一个一个捡起来,然后抱着自己的挎包,一步一步地走了回去。
背影落寞,
像是没人要的小孩。
**
等陈简从图书馆出来的时候,外面已经下过一场大雨,雨已经停了,夜空明朗。
地上的水坑倒影着月光,被自行车的车轮碾碎。
陶晗出去的时候好像还没下雨,陈简拧起眉,她在下雨之前赶回去了吗?
他有点后悔自己没有陪她一起回去,那些项目,其实也不是不能拿到宿舍里做。
他不是不知道陶晗在在意着什么,她跟他搭着话,聊易文。
陈简承认自己卑鄙,因为在瞄到她说起易文脸上的不悦和失落时,他心里在窃喜。
陈简想着,突然懊恼不已。
自己这样跟以前的她有什么不同?仗着一个人的喜欢,去伤害那个人的喜欢。
只不过以前的她大都是无心的,而这次,他是有意,甚至是带着窃喜的故意。
想到她最后低低说的那声“我先走了”,陈简的心突然抽疼起来,疼得他快喘不过气。
终于到了楼下,他把单车一扔就往楼上跑。
打开宿舍门,里面没有开灯,漆黑一片。
“我回来了。”陈简轻声喊,按开灯,客厅空空荡荡。
他这才发现,每次回来时,看到她在客厅里,绑着粉□□咪发带,一边做卷腹一边听歌时的样子,那时自己心里有多么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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