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在很久很久以前,许琛暮说起陆琼的时候还充满了艳羡,啊大大,好厉害。
那个时候在网文圈里,写言情的厉害人物就那么几个,于是陆琼那玛丽苏的笔名就赫然在列,到后来竟然也成了一个萌点,读者论起陆琼的笔名来,纷纷表示,啊,我们大大就是这样的啊。
但是那个时候看网文的,究竟还是单纯一些,怀揣着各样的梦想来的,到最后陆琼淡出的时候,网文圈早已换了一番天地,冒出的熊明月作为新兴美男作家征服了一大批读者,已经完全不在乎文笔如何,只知道颜好腿长可爱性格好,他的书就一定很好。
被抄袭的时候陆琼是很淡然地看着,想到自己也没有办法去告人家,现在的网络版权也并不被人重视,抄了也好像是在暗地里被人揍了一顿一样,吃了哑巴亏,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好默然无语。
结果熊明月却搞得好像暗恋陆琼似的,在狗血言情小说里绝对是极佳的梗,他也不抄别人,总是逮着陆琼来抄,陆琼写一个梗,他就照搬一个,陆琼写一段景物描写,他就换个皮也照办一段景物描写,只是偶尔稍微有些技巧,陆琼倒叙的东西,他插叙着来用,陆琼插叙的东西,他套在另一个人物身上用,厚颜无耻,在业内流传下来颇为新鲜。
熊明月为业内人士所熟知的也不只是他抄袭这回事,只是把抄袭拿出来摆放在公众面前,也激不起多少社会痛感,就好像大家嘲讽刘梓晨一样,熊明月被人拿来当作核武器一般蓄势发射。他最为人所知的是他那漫山遍野的脑残粉,哼你知道我们熊宝宝有多努力吗!他每天码字到晚上十二点才睡觉!
许琛暮看见这条报道的时候正在赶一个人物专访稿,抬眼看看陆琼坐在一边无声无息地码字,为了互相不叨扰,用了声音很低的键盘,敲起来迅疾但是指尖柔和地压下去,两人相互体恤,都是坐在这里吃笔头的饭的。时间显示凌晨三点半。
看见粉丝这么说就老大不乐意了,可是想来想去和那群人争执,好像也是那群人一个等级的,无形之中把自己的身价降低了无数倍,于是默无声息地看着陆琼的粉丝和熊明月浩浩荡荡的粉丝争论。
从一开始说我们熊宝宝没有抄你们的,不稀罕抄你们的,到最后,你们写得不好啊不然同样的梗你陆琼怎么没火,我们熊宝宝火了是不是?指名道姓把陆琼拉出来,接着又进展到,怎么了你家太无耻了,不是有我们熊宝宝的话你们这篇文也没有曝光机会啊,真是占了便宜还卖乖,抱了大腿还倒打一耙,真是没有感恩的心啊。
争论到这里的时候天已经亮了,粉丝撕了一晚上,那天许琛暮终于坐不住了,就差在屏幕面前唱起感恩的心让她们知道知道什么叫感恩的心,想写个报道把这事儿秃噜一番,带着一些个人情绪,尖酸刻薄一点,只要微微几句引导,舆论优势就会把这群脑残粉压得死无葬身之地。
可是她还是没有,在屏幕前唱了一遍感恩的心低头重新些自己的人物专访,发现这个著名的企业家被自己写得好像猥琐暴发户一样,思来想去这和采访材料是不符的,都是今天晚上□□扰了从而代入了自己讥诮的语气。
她要尽量做到客观,从而把个人情感放下,现在情绪波澜壮阔,只好暂停下去,沉默很长时间。
她沉默了很长时间——在现在看见了对面走过来的两个女孩子,深秋了,那样冷,吹刮过四周的风仿佛是刀削过的,凌厉,锐利,在身上锋芒毕露着,她抿着唇没有说话,只是依旧走着步子,拉着陆琼。
对面的两个女孩子刚才,也就是那一瞬间,远远看见了陆琼,于是大笑了起来:“看,那不是抄熊明月的三流作家吗?打官司居然赢了,还反过来说我熊抄她的,真是搞笑。”她的同伴迎合着,然后看向陆琼,露出了嘲讽的神气。
陆琼僵了一僵,许琛暮就凑过去往前走了走,仿佛是什么也没有听见,置若罔闻,大踏步地往前走着,这些人的观点是需要别人应承和附和,显得自己立场坚定。
她明白真正坚定而正确的立场本身就是巍峨矗立的证据,不需要别人来和声,自己就是一座丰碑,就像是陆琼的原创一样,所以她就怀着这样高大的立场往前凑着,刻意让这些人瞧见,看,陆琼就在这里。
只是她还没有告诉陆琼,自己想起来了关于抄袭的这一堆麻烦事,它像是记忆中冲上沙滩的第一批海水,粘着潮湿的沙子一点点留下浑浊的泡沫,她留下的这些泡沫是弥足珍贵的,微微漾着不知名的笑意拉了陆琼往前走,对方噤声了,因为看见了她们。
原本就是没有立场的妄加评断,充满个人主观想法的臆测强加,在当事人沉默的力量面前无所遁形,所以许琛暮昂着头像是骄傲的孔雀一样,一如既往好像陆琼的代言人一般往前,和那两个人擦肩而过。
而陆琼抿着唇,随在后面,绷着脸,时时刻刻警醒着,一擦过,脑子里纷繁复杂地回忆起来从前的事情,站在灯光下,站在镜头前,一遍遍强调自己的立场,到后来竟有些厌烦,于是不愿意再说话了,就给了对手可乘之机。
没有许琛暮的陪伴就是这样的,如果她当时陪着自己的话,如果她陪着的话一定不屈不挠地把熊明月打趴下了吧!许琛暮是记者啊,是那种被人从门赶出去就要从窗户爬进来,从窗户被打出去,就要从烟囱爬进来的性格啊,那段时间她无比思念许琛暮,可也知道她在医院,她回不来的。
现在的许琛暮在前面走得耀武扬威,恍惚着,模糊了以为那是以前那个冲锋陷阵的许琛暮,想了想,又觉得是自己想象太过美好,容易落空,既落空了,就容易陷入悲观里面,她不愿意再陷入这种境况,左手手心发潮,右手牵着许琛暮。
“啊对我们是去哪儿来着?”许琛暮突然扭过头来。
“唔。过了这条街,在停车场。”
“哦,我们要回家了吗?”许琛暮仰起脸来思索一番,想来想去恐怕确实如此,“你可以带我多走走吗?我感觉我能想起点儿什么来。”
这个理由祭出来就是尚方宝剑,陆琼也没有发现她有记起什么的端倪,却也觉得这话是合情合理的,可是又觉得,怎么许琛暮突然变得这样主动了呢?带着淡淡的笑意点了点头,指着前路:“你可以带着我走。”
“迷路也不打紧?”
“没关系。”陆琼将手抽出来,汗涔涔的,她不明白自己是在紧张什么,却又生怕许琛暮发现,双手笼在身前吹了一口气,装作极冷的样子,接着抱着胳膊饶有兴味地看她,咧着个平淡的微笑,“你的方向感我还是信的。”
“是吗?我以前没有迷路过吗?”许琛暮愣了愣,拍拍自己的脸颊,却总觉得陆琼睁着眼睛说瞎话一般,方向感这种东西飘渺不定,她总觉得自己是没有的,她没有了记忆,对这条街却有着熟悉的感觉,她生怕自己走到什么不好的地方,暴露了以前自己没有暴露过的东西。
可是思来想去她以前也没有做过对不起陆琼的东西,记忆的拓印上没有这东西,心底松了一口气。
陆琼却是歪了歪头,她想让许琛暮顺其自然地去追随现有的记忆,她不知道许琛暮的记忆到达了哪里,她们在河流一侧,要渡到另一头,只有许琛暮可以和船家沟通,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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