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微浑身不舒服地走进齐小姐的闺房。
不是,就算她不介意这间屋子刚死过人,但总得尊重一下才死在这里的人吧?
直接就这么无缝住进来不太好吧?
不过既然罗弈河要这样应该有他的道理吧,那就那这样吧。
玄微下意识这样觉得。
明明才跟着他不久,怎么就莫名其妙相信他某些荒唐的言行背后总有有道理的目的了。
玄微有些怪异地想着。
婢女为她一盏盏地点上蜡灯。齐小姐闺房中,每一盏灯都有精雕镂空的灯罩,将温柔的烛光从精美的图案口流露,布满整个房间。
齐家不愧是洵州数一数二的商贾,连女儿房里这么多盏蜡灯都如此价值不菲。
玄微不打算上那张崔解元离世时躺过的床,落座于小圆几前,端详着蜡灯,清净地发会儿呆。
发着发着目光忽然凝起来了。
这蜡烛……为何会燃出蚕豆花的香味?
她抬手拿开灯罩,将几上的这支蜡烛拿起、倒出几滴蜡油来,凑近细闻。
绝对没错。
玄微唤来一个婢女,问:“有个叫喜儿的丫头,你知道她平日会进屋来侍候么?”
“她不进来的,只是负责给小姐炖汤和煎药。”婢女答道。
“那她会把汤药送进屋来么?”玄微追问。
婢女道:“她最多只会送到外屋。小姐怕油烟味,不会让小厨房的人进内屋的。”
玄微默了。
如果,用汤药给崔解元下蚕豆花的喜儿,进不来内屋。
那这内屋的小圆几上、这盏蜡灯里——为什么会有燃余的蚕豆花?
玄微才放松没多久的神情又紧绷起来,起身去翻看齐小姐的书桌。
没有什么不对劲,一个抽屉里都是齐小姐平时练笔的书画,以及对崔解元思情的诗。
另一个抽屉也很正常,是崔解元一些比较随意、随手写抄写的书段或即兴的打油诗,看起来像是百无聊赖写的。
为什么齐小姐这里会收集他这种状态下写的东西?盲猜,是他不得不留在这里陪伴齐小姐时所写。
不过有两三张诗作还是引起了玄微的注意。
一张是“卿当作蒲苇,我当作磐石。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一张是“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诗内容没有什么问题,都是比较有名的情诗。
让玄微觉得可能有问题的是,这两张的字迹——看起来比其他的更为端正用心一些。
以及还有一个问题,依目前的已知情况来看,崔解元对齐小姐应当没有男女之情。却为何要在齐小姐这边写情诗?
是齐小姐软磨硬泡逼他写给自己,还是他‘身在曹营心在汉’,思念凝黛姑娘,情不自禁写的?
玄微捧起来细细品察。从这字迹的感觉来看,应该是崔解元自发想写。
胆子真大啊,在未来妻子的房里思念别的女人,还敢把思念的证据留在未婚妻手上。
不过这也说明不了什么就是了。玄微摇摇头,对这个深情解元没什么好感,虽然他的死令人同情。
又一连翻看了几张,没什么可疑之处,玄微把它们整整,收起。
一张皱的、不完整的纸从夹缝中掉落。
玄微瞥了一眼正要把它塞回去,却忽然又瞥来一眼,骤然盯住那张纸——
“甘为卿摘花,甘为卿盘发,甘为卿、负……”
‘负’后面似乎还有两个字,但沾了水、晕了墨,糊成一片,具体认不出了。
这也是情诗,就是非常即兴非常打油。但所用的笔锋、笔力、字体、劲道,比其他那些,似乎更为意气坚定。
除了字迹,除了最后两个字的地方墨花了认不出以外,这张纸似乎被人撕掉了部分,而且还很皱。
就像被人用力攥过一样。
玄微眉头凝得更紧了,把纸翻过背面,试图从落笔的力度、渗透程度,来判断那两个糊掉的是什么字。
“婳婳在看甚?怎么眉头皱得这般紧。”
罗弈河不知何时站在内屋的月门旁,笑吟吟地走来看着她。
“看到什么头疼的东西,快别看了,眉头皱多了会变不好看。”
玄微直接略过他的调情,“二爷可否认出,结尾这两个墨晕的字是什么?”
罗弈河有些扫兴地一瘪嘴,接过纸正反看了看。
“‘恩家’。”他语气随意地给出看法。
玄微双眸微撑,“‘负恩家’?什么意思?”
前两句什么甘为卿摘花啊盘发的,还是好好的情诗……第三句来个‘负恩家’,他想干什么?
“莫非他其实打算毁约,不娶齐小姐了?”玄微猜测道。
“这谁知道他想什么。”罗弈河把纸随意一扔,直接走到床边一躺,“啊!还是女儿家睡的床舒服,我不想走了,今晚就睡这儿吧。”
玄微:“……。”
“那您原先打算睡哪,卑职过去睡。”她无奈道。
“别呀,咱俩可是夫妻。”罗弈河眨巴着眼睛瞧她,“留在这儿嘛,几时辰前才见过命案,爷害怕。”
玄微:“…………。”
谁跟你是夫妻啊?
就算是说来骗齐老爷的,但你之前一个劲儿把我往齐小姐闺房里塞、却不叫我跟你一间的时候,怎么不说咱俩是夫妻啊?
“那您就害怕吧,”她忍不住怼了他,“多见见命案、多怕一怕,以后就不会怕了。”
说完,她也不管罗弈河什么反应,快步走出屋子,出去再问罗弈河原先要睡的地方在哪里。
一夜过去,睡着的人睡得齁香,睡不着的人翻了一晚上的身。
玄微睡眠浅,卯时一到就准时起床,决定一个人出外面转转,顺便蹲一下州府的追凶进度。
没想到一打开屋门,就见石阶上蹲着个家伙。
“婳婳终于睡醒了?”
罗弈河手肘撑着腿,手掌托着头,眼睛眯开一条缝看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那就走吧,用个早膳,去看看知府他们进展如何,然后启程继续赶陶州。”
谁家的纨绔子弟会起这么早,明明才卯时,就一副等了她很久的模样?玄微一时无语,二大爷真是好一个纨绔子弟。
两人随意用过早膳,直往府衙,见知府堂内烛火近灭未灭,看来是加急办了一整晚案子。但人不在。
“二位大人!”
不多时,知府从外面跑进来,倾身作揖,“下官命人在城中搜查一宿,两刻钟前终于将真凶抓获,正在审讯!”
罗弈河显得不不惊喜不讶异,随意一点头,“那我昨个留给你的问题,有答案了么?”
“有!”知府底气十足地点头,忙从铺了满桌的纸册中找给他看。
“真凶凝黛出身的郑家,与习家原是生意伙伴!且他们的老街坊邻居可以证实,这两家孩子也从小玩在一处,据说还结了娃娃亲,若非后来陡生变故,习家小姐本应嫁与郑少爷,郑小姐与习家小姐也是手帕交!”
简言之,凝黛和喜儿,本就是同一帮的旧相识——
所以她俩完全有条件里应外合,共害齐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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