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水流年随心随性

    
    那年的开学典礼很特别。
    校长宣讲时事，政治动员，最后开誓师总结大会。
    校长姓邓，戴着个老花眼镜，唾沫横飞连续给他们讲了七天的政治课。是那种全校师生一起，近千人在那个破旧但不失古典气派的苏式大礼堂开的会。
    上午一场，下午一场，一场近三个小时的那种。邓老爷子撑不住了或上厕所时，教导主任刘老师临时替下手，客串讲一段。
    老爷子是高年级学生私下叫的，不到一场课新生都晓得了。那老爷子外表凶，瞪着一双牛眼珠，让人生畏。高年级学生告诉桂成梁他们新生蛋子，老爷子外表凶，其实婆婆妈妈慈悲着呢。那个白白净净瘦高瘦高的斯文模样刘主任才是真的狠人，千万不要栽他手里，栽他手里冒得好果子呷！
    此言不虚，后面三年的初中生涯真正领教了何为真人不露相，三国大胡子张飞原是善良人。
    老爷子讲的那些桂成梁当时真不懂，那时信息没有现在厉害。关于时势，国家大事仅仅限于中央新闻联播。就是新闻联播多数人都看不到，那时别说彩电，连个黑白电视机都是稀有之物。
    桂成梁队上有一个在云南行医的易荣搛了大钱，买了一台大彩电，好像有21吋。放如今，那可是收废品的大爷都嫌弃的东西。在89年那个时候，绝对是个稀罕物，奢侈品，二千好几，还是省城长沙买的。
    一到晚上，全队老小都爱去他家蹭电视看，那效果是代销店老板那种14时的黑白电视无法比拟的。刚买回来那天全队还放了鞭炮贺喜，易荣弄了好几桌擂茶招待乡亲，花生，瓜子任呷，还摆上了好几斤叫不上名的来自省城的糖果。
    自那后，他家一到晚上，那个放电视机的客厅从来都是满坑满谷。光论容积率来讲，与郭德纲老师开封箱庆典都有得一比。
    那易荣两口子也是热情耐得烦的人，再说乡里乡亲的人家看重他们才来啊。
    可就是电视里那点有限的新闻信息，也完全不足以让我们知晓太多的时事。况且乡里人关心的是西游记里唐僧有没有让妖怪呷掉，孙悟空又收拾了几个妖精，新闻联播永远是被孩子们忽略的，除了一些大人们看看而已。
    第一天听老爷子讲还有些新鲜，毕竟那些高大上的语言还是有些煽动力。全场肃静，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第二天起，会场就有些不应景了。
    下面讲小话的讲小话，开溜的开溜，高年级的叛逆男生时不时还在底下打闹，厉害时连会都被迫停了下来。
    这时白白净净的刘主任显示了手段，他站台上观察，精准的不动声色逮了几个调皮捣蛋鬼，一个个拎到礼堂后那堵墙边，面壁罚站。
    散会时，学生们路过灰溜溜一串串倚墙面立的高年级学生们时，那个刘主任抱胸陪在一旁，像欣赏一群怪物般，白晰的脸上没有任何感情色彩。
    第三天起，学校各色领导轮流表态讲话，领悟会议重要精神。尤其是那个刚参加工作二年便当上了团委书记的吴老师，打了鸡血似的近乎哱哮的讲了一大通。肢体语言过激时还不小心撞倒了讲台上的茶杯，尖锐的碎裂声唬了旁边桂成梁班的班主任王老师一跳。
    第五天时那个刘主任成了主讲，学校纪律是主核心，其他的桂成梁忘了。
    刘主任讲话言简意赅，只有讲到重点或以往学校出现过的问题时才会绘声绘色讲述，神采语言中透出无比自信与骄傲。用他的话讲，最厉害的猴子也打不过他的手掌心，有同学想试试他欢迎！
    第七天开总结誓师大会，是几天来最轻松的。
    那天各个班派代表宣了誓，场面热闹非凡。在激亢的进行曲旋律下，在老爷子宣布动员大会完美结束的总结发言中落幕了。
    新课是开学第八天正式才开始，虽然第二天便发了新书，班主任王老师也让同学们自己晨早预习。但多数人也就是翻翻新书，闻闻课本散发的油墨清香而已。
    桂成梁进初中的考试成绩在班上六十余人中排名第八，全校二十来名，学起来较多数人轻松，底子好。一周下来，各任课老师都慢慢对这个平时沉默讷言的学生有些喜欢。
    进这个学校读书纯系偶然。
    本来成梁他们有近三十余人被一所全县最好的重点初中预录了。那个时候升初中不是容易的事，能顺利考进初中算很不错的，升学率达到百分之三四十的完小不多，更别说是重点初中了。
    当时桂成梁他们整个完小仅有三个人被预录了重点初中，为此有福都脸上有光，走路腰背都直些。知晓的邻里免不了奉承几句，你个幺儿将来是读大学的胚子，将来当大官你有福亨噢。
    听到邻里夸奖，有福嘴里说着，嗯，将来还要努力，考大学还远呢，冒得这么容易的，还八字冒一撇九字冒一横的事，算不得么子。不过也算开了个好头，借你吉言，为愿噢！
    桂有福其实心里高兴着呢！
    可那时开始改革，各乡镇学校想方设法留住本地户籍成绩优异学生。从前几年就有动作，截留了部分成绩优秀的学生。
    为这事上届的教导主任费了不少心思，立了大功，学校升学率稳步上升，赢得了上级教育部门多次表彰嘉奖。因为截留的原因，那所最好的县重点初中成绩一年不如一年，慢慢的口碑也坏了。
    桂成梁接到预录通知的第二天，便被通知上洢泉中学去一趟。
    桂成梁来到校门口时，早有一位女老师在门口候着。
    那时是暑假时节，学校平日没有一个学生。当桂成梁怯生生来到门口时，那女老师早迎了过来，主动热情打着招呼:“这位同学，你是被通知来学校的吗？”
    桂成梁点了点头，小得自己都听不见的声音回答道:“是的。”
    那老师忙领着他去了学校的一间办公室，连什么名字那个完小都没有问。
    办公室里已经有十来个与成梁年纪相仿的少年。那老师一边倒了一杯茶水，一边说道:“同学，你先同大伙休息一下，等人齐了，熊主任同大家伙谈谈话。”
    说完后急匆匆又去了校门口等候其他同学。
    满屋子人成梁仅认识一个同是完小还不是一个班的同学，成梁挨着他坐了下来，随便聊了几句便无法可说了，毕竟平日没打过多少交道。
    屋里有些沉闷，其他人也都陌生着呢。就这样尴尬的熬了个多钟头，其间那位女老师陆陆续续领了好几个人进来。
    快中午时，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约模三十左右的男老师走了进来。
    他极有亲和力，满面真诚带着儒雅的微笑，恰到好处的扫视大家一遍后，用带着磁性的男中音说道:“各位同学好，今天我奉邓校长的指示来同同学们见个面。我叫熊武中……”
    一番开场白后，他又奉承了我们一番，说我们是将来的天之骄子，未来如何如何的。话音一转便切入了主题，说希望我们能留在本地念书，将来给我们乡镇争光，并不厌其烦的介绍了本校近二年来的辉煌成就。提到本届初三时，他不无得意的说，这届初三联考，我校在尖子成绩上已直追那所重点初中，差距就那么一点点了。
    说到这，他还比划了一下，眼中充满骄傲。
    最后他说道，如果你们这届尖子生能全部留下来，我熊某人保证，我们打伴三年，三年后，我们学校就是全县最好的初中。
    在他一番鼓动激励下，我们这帮乡下孩子们个个稀里糊涂在那个登记名册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想起这些往事，成梁肠子都悔青了。三年的初中成了炼狱，家里的一些变故加上青春期的叛逆彻底改变了他的以后人生。
    那个儒雅的熊主任高升了，开学就再也没见过他。听人讲，他因为教学方法好，去了一所市重点高中当了团委书记，说好的打伴三年成了空话。三年后，洢泉中学改名后的梅城镇中学在升学率上如愿的超过了那所重点初中，只是庆功表彰大会上少了熊主任，换成了白晰肤色的刘主任。
    同人讲起这事，成梁几十年后仍恨意未消，说，当年就是那个熊武中把我诓去的。
    第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