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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珈根本没有想到这一场才刚刚开始的手语交流,竟然被嫌疑人抢占了主动权。
可是她却无法忽略自己的好奇心,追问:“为什么这样讲?”
曾远洋手语很熟练,但比划得很慢。他看起来懒洋洋的,并不怎么把齐珈放在眼里。“他刚才和你进来,眼睛里有别的情绪。”
一般来说,视力不太好的人,在听觉或者嗅觉方面能相对突出。
而无法言语的聋哑人,在感知能力上,也常常比普通人更敏锐。
齐珈心里一顿,但脑子却转得飞快。她迅速作出回应:“所以,你能一眼看出人的欲望,如此就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符合你们‘要求’的女孩?”
曾远洋没有马上回答,但瞬间流露的微表情泄露了他的答案。
齐珈乘胜追击故意套话:“她们为自己的贪婪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而你如果参与了,就是推波助澜的魔鬼。”
曾远洋眯起眼,表情高深,直直地看着齐珈。
而齐珈这才开始按照简淮川交待的顺序,询问嫌疑人在最后一起案件发生当天的行踪。
半小时后,齐珈从审讯室走出来。
她把一本写满提问与回答的笔录交给简淮川,略带疲倦地说:“你需要了解的问题,他都作了回答,但我无法分辨真假。”
“好,辛苦你了。”
齐珈看着简淮川,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冲撞自己的胸腔。像一团火焰,又像一捧冰雪。她焦灼得难受,可手心却冷得颤抖。
有好多好多问题,她也想像对曾远洋提问一样,来询问简淮川。
她想知道,湘云十八岁生日那天晚上,在那辆逼仄的出租车后座里,他为什么要骗她?
可是看到简淮川微微拧起的眉心,又见他略显憔悴的脸,终是不忍,只好说:“简队,我先回了。”
简淮川静默一秒,点头:“好。”
从公安局出来,齐珈径直去了尹湘云的心理咨询工作室。
湘云周日上午一般都预留了足够多的时间给齐珈,所以眼下她的办公室里一个咨询者也没有,空荡荡的,静谧无声。
齐珈走过去,往湘云面前的沙发上一歪,声音是平淡无波的:“湘云,我见到简淮川了。”
尹湘云有点惊讶,但又很快平静。“你看,有缘分的人,总会再相见。你去广州四年,来Y市两年半,他去西北六年半,却还是在这儿碰上了。齐珈,你还在怨他吗?”
当年齐珈忤逆陈西莉的意愿,擅自报了中山大学一路南下,果决地切断了和所有高中同学的联系,包括闺蜜尹湘云。
她不想再从谁嘴里听到任何与简淮川有关的消息,也不想在这埋怨里回望自己愚蠢的过去。她深切地怨恨过他,是因为他,她才不断地与自己的灵魂撕扯,才总是在黑夜里等待天明。
到了齐珈大二的时候,尹湘云千里迢迢从Y市找来中山大学,费尽心思查到齐珈所在的班级时,齐珈病得已经有些严重了。
“不怨了吧,”停顿好久,齐珈忽然说,“她劝我,没有必要。”
湘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齐珈说的“她”,指是她认定的那个,与她共享一具躯体的灵魂。
“如果是真的不怨,就说明你放下了。齐珈,人最不能骗的,就是自己。”尹湘云说。
可是齐珈不回答了。
她轻轻阖上眼,枕在沙发扶手上,表情却并没有放松下来。
那个年纪轻轻便多次在重要场合里担任手语翻译的女孩,此刻却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一样,蜷缩了起来。
尹湘云把厚重的窗帘拉起来,拧开室内的几盏壁灯。房间瞬间被暖黄柔和的灯光倾满,隔绝了室外所有的喧嚣与烦扰。
“湘云,”齐珈声音软绵绵的,带着略长的尾音,“昨天,我又梦见微生了。”
“梦见他什么了?”
“很乱,”齐珈一直没有睁眼,“梦见他又考了第一,跟我说想当设计师。还梦见他哭,梦见他离开的背影。湘云,一梦到他,我的心就很痛,很窒息的那种痛。”
湘云问:“有没有他的消息?”
齐珈的眉心又拧起来了,“没有。”
湘云不愿齐珈沉浸在过去里,所以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但是在心理师精心布置的这种氛围里,齐珈显然倾诉欲十足,她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又说:“这个世界,本没有公平可言。有很多人,他们明明很想努力地生活,却偏偏受尽折磨。比如微生,比如未来。”
“不,齐珈,不是这样的,”湘云不赞成她的偏激,“微生今年才二十五岁,尤未来才十岁,他们都还很年轻,未来还有无限种可能。不能因为曾经受到的磨难,就定义一个人的一生。”
齐珈脑海里浮现出微生温暖的笑脸。
她已经有六年多没有见过他。自从高考那一年,亲眼见到微生被警方带走,后来又无意得知他是因故意伤人罪入狱之后,齐珈就再也没有听到过与微生有关的消息。
仿佛还在昨天,那个高挑的少年轻声对她讲:“要是我这次能考第一就好了。”
可是睁开眼,红尘流转,匆匆已是多少年。
她一直都懂,微生那么努力那么拼命地学习,不过是想逃离贫穷的桎梏,改变自己和母亲的命运。
他和尤未来一样,生来便背着沉重的枷锁,试图以羸弱的肩膀,挣脱疼痛的缝隙。
屋子里安静了很久,久到尹湘云以为齐珈已经睡着时,又听到她低喃的声音:“湘云,下周末我们要去看望未来了。”
“好。”
接下来几日,齐珈工作繁忙,无暇分心。
先是去京城参加了一场官方的新闻发布会,担任现场手语翻译,紧接着又马不停蹄回到Y市电视台录制节目。
齐珈看过几次自己参与录制的新闻转播节目。在电视画面上,虽然只能在左下角的手语翻译镜头里显示自己的身影,她却觉得格外有成就感。
她坚信自己从头到尾不停歇的比划,一定能给部分聋哑的观众带来温暖。
而这,就是她毅然决定从英日口译转去做手语翻译的动力。
到周末才闲了下来。
尹湘云开车来接齐珈,随口问:“你上次不是说见到简淮川了?他有没有和你联系?”
齐珈把带给尤未来的营养品和儿童书籍塞进后备箱,上了车后才回答:“没有。”
湘云注视几秒齐珈的脸,发现自己看不穿她的任何情绪,只得作罢。
Y市仁心福利院在远离市区的郊外,开车至少一个多小时。齐珈蜷着身子躺在后座闭目养神,偶尔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会和尹湘云分享。
最近的两年多以来,尹湘云一直以自己的方式对齐珈进行心理疏导,效果显著。
至少,她逐渐重回明朗,而不是自我封闭不见天光。
福利院到了。
湘云把车停在院外的停车区域,叫醒齐珈,然后拎上东西往门里走。
门卫大爷见到齐珈过来,热情地推开门走出来,满脸笑意:“齐老师,有一位先生在这儿等你很久了。”
话音刚落,一道颀长的身影从门卫里出来,站到了齐珈面前。
简淮川一头短发清爽利落,唇边带着魅惑人心的笑容。他今日没穿制服,但也极讲究地搭配了一身帅气休闲装。原本就身高腿长,一件黑色风衣更衬得气质卓绝。
他年少时就十分在意自己这副好皮相,从不会在穿着衣品上委屈自己半分。无论任何时间,总是以精心装扮过的形象示人。
现如今看来,仍旧未变。
齐珈嗓子一紧,捏捏手里的手提袋,问:“你怎么在这儿?”
“案子破了。”简淮川开口就说,说完似乎才发现有些不妥,继续道:“前些日子太忙,没抽出空和你联系,但是现在有空了。”
“简淮川?”尹湘云从齐珈背后走了出来。
简淮川这才注意到湘云,脸上瞬间堆起笑容,炽烈又晃眼。“你是尹湘云?我的天,这么美,一定是你。”
简淮川一张口,浪荡公子哥儿的本质顿时原形毕露。
尹湘云懒得拆穿,只是笑道:“咱们别挡着门,先进去吧。”
三人一起朝院里走,齐珈心头那股莫名怪异的情绪又涌了起来。似乎每次见到简淮川,她都会有这种感觉,却无法用任何一个诸如“委屈”、“不甘”、“埋怨”或者“欢喜”一类的词来准确定义。
走了几步,齐珈问简淮川:“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她本意是想问简淮川是不是因公外勤,结果简淮川嘴唇一扬:“电视台说你每两周会来这儿一次,所以我来找你。上次的事情,多亏你协助才进展顺利,所以特地专程来感谢。”
齐珈听了,笑道:“那简队可真闲。”
简淮川也笑:“那得看是什么事儿。”
三人走到院长办公室时,尤未来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一见到齐珈,尤未来立即奔过来抱住了她。十岁的小姑娘,梳着羊角辫儿,个子不算很高,瘦瘦的,但脸上的笑意却是真诚。
齐珈伸手回抱,而后又腾出手,手语打得飞快:“未来,这两周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哭鼻子?”
未来摇头,也跟着用手语与齐珈交流。她看起来很开心,一张小脸上满是对齐珈的依赖。
院长走过来,眉目慈善地笑道:“小齐,咱们到里间聊一聊未来的近况?”
“好。”
齐珈算是尤未来的半个监护人,常常会事无巨细地打听未来在院里的情况。她回头看一眼尹湘云和简淮川,神情不变,落落大方:“你们在这儿坐一下,我和未来先跟院长进去。”
湘云答:“好。”
她们走后,会客厅只剩下尹湘云简淮川两个人。
淮川有些好奇,问:“这个小姑娘是?”
湘云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放下手里的东西后,找了个沙发坐下来,才慢悠悠地问:“简淮川,你当年为什么言而无信?”
简淮川心里一紧,转瞬却笑了:“还能为什么,我当年的成绩你是知道的,根本考不上清华。”
他的语气云淡风轻,好像这个话题根本无关痛痒,好像他的那个决定不过寻常。
尹湘云气得手指发颤,说话也更冷冽了几分:“既然消失了这么多年,现在为何要突然出现?难不成你以为齐珈还记得你当年那个幼稚的吻,还有那句不走心的承诺?”
简淮川神色顿时黯淡下来。仿佛前一秒那个不羁如风的男子,这一秒变成了一片沉默的云。
他跟着坐下,眸光孤寂地垂下来落到地面,心里风起云涌老半天,似有无尽话语要讲出口。
可是酝酿了好久,湘云才听到他近乎悲怆自嘲的声音:“这些年,她过得好不好?”
我深深喜欢过的女孩。
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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