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荣心情复杂,但想自己曾经与柴嫣惜别之时,她真情流露,绝然不似作伪。他旋即理智起来,仔细回想柴嫣在自己身边曾做过什么事情,但只觉她对军务大事并无兴趣,从来没套取过什么机密。
想来想去,不得其解,他面色愈加凝重。李沅湘见状劝解他道:“既然想不通就别想了,顺其自然吧。”
说着她脸色微微一红,依附在柴荣身边道:“你答应我的婚事,可说好了吗?”
柴荣心中一颤,李沅湘已经女扮男装在他身边跟了两年有余,不乏危险之地。两人本就互相仰慕,现下日久生情,早就该谈婚论嫁。
柴荣见四下无人,他知时机已到,轻轻揽住李沅湘道:“湘儿,你不辞辛苦伴我身边,我怎能负你心意?我明日就让父亲修书一封送往金陵,为我们提婚。”
李沅湘本来正在羞赧心悸之中,听了柴荣要修书送往金陵,蓦地花容失色道:“不可以!如果让我父皇知道我的行踪,他一定会让我回金陵,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到那时别说你我完婚,我还能不能再见到你,也未可知了。”
柴荣柔声安抚她道:“湘儿何故对我这般没有信心?你父皇亦是通情达理之人……”
李沅湘当即打断他道:“我父皇是什么通情达理之人?他只会说我是金枝玉叶,只能让前吴的杨家公子配我,别的人都配不上。”
说着她脸色愈来愈加焦急,向一边踱步道:“虽说在我心里只喜欢你,不论你的地位贵贱高下。可在我父皇眼里,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武骑尉,所统不到千人的马步军指挥使。”
“且不说和郑王相比,我父皇要选女婿,也一定会先从北平王刘大将军的子嗣中挑选,挑上十个八个,也轮不到你的。”
她一连串地说完了这些话,只剩得柴荣默然无语。李沅湘又觉自己说话伤着了柴荣,安慰他道:“其实这也不怪你,在和你一般年纪的那些人中,恐怕没有人的军功能胜过你了。要怪就怪我父皇目光短浅,只知道用女儿去稳固他的江山。”
柴荣却摇摇头道:“我方才是在有所思,你父皇还未代吴建唐时,为吴国兵马大元帅,权倾一时,为消除猜忌而要将你嫁给杨琏做太子妃。而方登基之后,流言四起,皆说你父皇是弑君夺位,你父皇为一个顺天禅让的名号,仍要将你嫁去以表其心。”
接着他稍一停顿道:“可如今又过去了两年,你父皇已经坐稳江东,我料想他不再会强求你去联姻了。”
李沅湘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心头一喜道:“如果按你这么说,能得我父皇应允,你明媒正娶,我风光大嫁,是最好不过了。”她又接着转愁道:“唉,可我就怕中间出了什么变故。现在我们既然已经可以长相厮守,又何必去管别人支不支持我们的婚事呢?”
柴荣温柔地说道:“我对你的情意到海枯石烂也不会变,正因如此,我才要给你一个完整的婚礼。”
李沅湘被柴荣说动,走来靠在他胸口道:“我相信你,就按你说的办吧。可我们提前说好,如果我父皇不同意这门婚事,你可不要将我送回去。”
柴荣自然是答应了下来,两人彼此相依,郎情妾意涌上心头,又说了许多情话。
正说话间,两人忽然听得院外脚步匆匆,李沅湘急忙走开站到柴荣身后侍立。
片刻后一员家将快步跑入,正是赵弘殷。柴荣连忙接着问道:“赵叔,何事如此匆忙?”
赵弘殷匆忙说道:“公子,郭将军派我传信过来,说刘将军今日要聚众将议事,你亦当在帐下待命听令。”
柴荣答应道:“多谢赵叔,我披挂之后,即刻启程过去。”
赵弘殷一拱手道:“我先回去复命,公子也不必太过匆忙。”
赵弘殷虽是郭威家将,柴荣对之也甚为有礼,当下应道:“赵叔请便。”
待到赵弘殷走后,李沅湘奇道:“不知道这一次是什么事情?清剿山贼可没聚这么大阵仗议过事,连你一个小指挥使都要在帐下听令。”
柴荣一边引着李沅湘快步往屋里去,一边说道:“只怕是契丹人有动作,近来辽国境内许多汉人、沙陀、吐谷浑人投奔中原,皇上三令五申安重荣派兵把南逃兵士逼回。”
李沅湘愤愤不平道:“这个皇上真是契丹人的好儿子,那安重荣怎么做了?”
柴荣应道:“安重荣不仅未听皇上敕令,反而多次上书要联络辽国境内义军,皇上哪里会听从?现下有消息说辽皇帝震怒,皇上也要亲自移驾去逼安重荣拒收义军。”
说话间两人已到了房中,郭威得刘知远特许,可以保存五副甲胄于家中。李沅湘平日里就是穿着甲胄的粗麻内衬,柴荣将只能卫护胸背的皮甲替李沅湘绑缚好,李沅湘闷闷不乐道:“你何时才能给我换一副像样的甲胄?”
柴荣一拍李沅湘肩膀道:“待到你能扛得住两片披膊再说吧。”
说话间柴荣又先自己绑好了护胫和护腕,又将裙甲围在腰间,让李沅湘在身后帮他系好。接着他又穿好了胸甲、装上了披膊护肩,系上了兽吞腰带,整装待发。
两人并肩走到屋外,跨上骏马,甲光向日金鳞开,皆是十分英武。两人纵马赶到军营之时,观望四周,除各路来往军士外,忽然见得黑压压的一群军士列队而立,旗帜鲜明,手持重斧大刀,凶神恶煞。
李沅湘向柴荣奇道:“这是那一路军队,我怎么没见过?”
柴荣应道:“这是刘将军新组建不久的武节军,从各营抽调精兵悍将组成,乃是直属的精锐亲军,我料想刘将军是要用它与天雄军和昭义军抗衡。”
两人一路来到大帐之外,已见众将云集,郭威也在其中。军营之中只以军职相见,不论父子,因此柴荣也不敢去和郭威相见。
过得不久,刘知远纵马来到大帐之前,众将都纷纷迎接道:“拜见刘将军。”
刘知远翻身下马,雷厉风行地径直走向大帐中道:“诸位随我进帐。”
他麾下诸将以郭威和史弘肇为先,率先进入帐中,其余诸将一一跟随在后鱼贯而入。柴荣和李沅湘进入后站在最末位,看门的两名持戟军士就在他二人身旁。
待到诸人坐定,刘知远道:“近来镇州、代州一带甚不安定,众位将军可有耳闻?”
史弘肇当先道:“禀将军,辽主耶律德光残暴不仁、横征暴敛,又胁迫吐谷浑等部族协同南征,那诸多部族早有归南之意。我看晋、辽边境扰扰,若能厚待南归部族,选精壮之人组以一军,而后发兵,定能一举收复幽云,雪我中原称臣之耻。”
这话一出,众将中力主抗辽的纷纷赞同,这时忽然听得一人大声道:“不可!”
诸将皆是一惊,李沅湘看向那人,却见是个文臣,悄声问柴荣道:“这是何人?”
柴荣应道:“此乃刘将军帐下谋士,名唤杨邠,甚有谋略。”
史弘肇向来不喜文人,当下微微嗔怒,但看在刘知远面子上,仍是压住怒气道:“不知杨先生有何高见?”
杨邠答道:“史将军所说虽不乏道理,但我亦有不可动兵者三。而今国乱岁凶,众将离心,又有旱蝗不断,民怨沸腾。而辽国兵强马壮,虎视眈眈,只待寻得借口南下中原,我等此时交战难以得利,此其一也。”
“诚如史将军所言,南归部族虽以千计,但陛下却决意不纳。此时若北平王独自接纳,辽主兴师问罪之时,陛下为讨好辽主必然不发援兵,则我等要以河东之地,独抗契丹十万铁骑,敌众我寡,此其二也。”
“陛下自登基以来,处处顺遂辽主之意,不敢稍有违逆。纵然辽主不发兵南征,也必将派使者令陛下严惩收纳南归部族之人。刚好陛下对将军忌惮已久,那时将军若奉诏入京,轻则免去兵权,重则杀身之祸;将军若不进京,乃是公然违抗圣意,形同两年前之天雄军,当以反叛定处,此其三也。”
杨邠最后再拱手拜道:“杨邠所言,望将军三思。”
刘知远听了若有所思,半晌不发一言。史弘肇猛地一拍桌案,勃然大怒道:“你等文官,只该一心去读圣贤书,怎敢擅论用兵之事?”
杨邠极力反驳道:“我虽文官,亦久随军阵,掌管押运粮草、修缮甲兵之事,并非寻常儒生,史将军怎能说我不通军事?”
史弘肇还要再说,刘知远将他拦住道:“休得在大帐之上吵闹。”接着又对诸将大声道:“他们一文一武所说,皆不失道理,众位以为如何?”
诸将一时议论纷纷,李沅湘见柴荣也陷入沉思,问他道:“你觉得该如何?”
柴荣答道:“接纳南归部族倒无不妥,但也当隐秘进行,只为收幽云民心,而不可贸然动兵。”
“文仲,你怎么看?”刘知远忽然朗声压过嘈杂声,问郭威道。
郭威答道:“这件事不论妥不妥当,都不必将军动手,已有人赶在了前头。”
史弘肇稍一吃惊道:“文仲是说……镇州刺史安重荣?”
郭威答道:“不错,安将军对陛下不满已久,曾公然指责陛下称臣于契丹乃是‘万世之耻’。末将从一些江湖朋友处得知,已有多个部族南逃至安将军所统辖的镇州、并州一代居住,亦有幽云汉将和他相约举兵南投。”
刘知远喟然叹气道:“安兄弟他性情刚烈,那时就曾直言道‘天子兵强马壮者当之耳’。他虽有联合诸部族共抗辽国之意,只恐陛下和朝中权贵不容。”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