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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年3月下旬的一天,婷婷刚上班便接到小妹打来的电话,电话里小妹哭着说:“姐姐,你赶快来一趟,三奴狗昨天住院了,医生说他是癌症。还说已经到了晚期。”
尽管婷婷早就怀疑三奴狗身患重病,但还是感到震惊,她连忙劝小妹说:“你别急啊!我马上过去,在哪个医院?”
小妹泣不成声的说:“在二附院。见了他,你别说是癌症,我们告诉他是胆结石。”
婷婷放下电话,安排了一下工作便立即赶往二附院。
躺在病床上的三奴狗蜡黄的脸上没有一丝肉,床上平平的根本看不出被子下面有人,可见瘦到了什么程度。婷婷心里阵阵发酸,眼泪止不住要流下来,想到小妹的叮嘱,她忍住眼泪强装笑脸站在床前,望着三奴狗说:“好些了吗?”
三奴狗无力的闭了一下眼睛。
婷婷说了几句安慰话,要小妹照顾三奴狗,她去找主治大夫了解病情。
医师办公室里,蒋大夫沉重的告诉婷婷,三奴狗患的是胆管癌而且晚期了,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最多半年。
婷婷虽然早有思想准备,但听完蒋大夫的话,心里还是咯噔一下,癌症晚期?完了!他才46岁!四个孩子怎么办?
回到病房,婷婷走到三奴狗床前,正想安慰他几句,三奴狗先开口了,他声音微弱神情紧张的问:“医生说我什么病啊?要紧吗?”
小妹两只眼睛紧紧的盯着婷婷,生怕她说实话,婷婷笑了笑,望着三奴狗很轻松的样子说:“不要紧,胆结石,算不了大病,好好休息。”
三奴狗慢慢的闭上眼睛,微微的点了点头,似乎很相信婷婷的话。
望着往日蛮横暴躁的三奴狗奄奄一息的样子,婷婷心里充满了悲痛和担忧,也怨恨他为什么早不接受自己的建议,如果早点发现或许还有救,就在半个月前让他去检查还被他臭骂一顿。
住院部大院走廊里,小妹对着婷婷一边哭泣一边说:“去上海或者北京能不能治好?三奴狗不能死啊!他死了我和四个孩子怎么活啊?姐姐,你可要帮帮我啊!”
望着伤心欲绝的小妹,婷婷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事情到了这一步,什么安慰的话都是多余的,想到蒋大夫说的倒计时,最多半年,不觉悲从心来,眼泪扑哧扑哧往下掉。哽咽的说:“想去上海北京?你看看三奴狗哪样子去得了吗?再说都已经到了晚期,去那里都没用了,蒋大夫说了最多半年。”
小妹哭得更伤心了,大哭一阵后,她像对婷婷又像自己喃喃的说:“医生的话也不能全信,我还是想带他去上海或者北京看看,我去乡下找人给他算个命,看看有没有救。”
小妹病重乱投医,婷婷能理解,但反对她迷信算命,可又不忍心过多的指责她。只好含糊其辞的说:“你家姊妹怎么说?等小毛来了大家一起商量好吗?”小妹点了点头。
仝家上辈三兄弟每房生有俩个儿子。60年代仝老大调往赣州工作,与仝老二偶有书信来往,和仝老三几乎没有任何联系。
仝老二的大儿子在一次煤气泄漏的火灾中丧生,小儿子仝宝生在铁路局餐车工作。仝老三的小儿子小毛在奉山入赘,一年来洪昌一两次。在洪昌的只有三奴狗和宝生堂弟兄俩。
仝宝生为人热情喜欢帮忙,擅交际朋友多,三奴狗有什么事也总是找仝宝生。
三奴狗住院后,小妹立即给仝宝生打电话,然后托人告诉自己乡下的姊妹,第二天一早再给婷婷打电话。小妹知道除了自己娘家人,能帮忙的人只有仝宝生和婷婷,奉山的小毛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中午仝宝生来了,他把婷婷叫到病房外,轻声说:“姐,小妹说要带三奴狗去上海北京看病,我没同意,不是怕花钱,是没有用,蒋大夫已经说了超不过半年。你说呢?”
婷婷沉思片刻后缓缓的说:“这事叫我怎么说昵。”
正说着,婷婷手机响了,是冯玉梅问婷婷回不回去吃饭,婷婷告诉她这几天都回不去,要她和万键俩必须留一个人在公司主持工作。
下午,小妹的弟弟老八来了,小妹家8姊妹,三奴狗和老八关系不错,其他哥哥姐姐来往不多。
晚上,几个人聚在一起商量三奴狗的治疗方案,在大家的说服下小妹打消了去上海北京的想法,但坚持要给三奴狗做手术,尽最后一份心,以后有什么事也无怨无悔。
大家都知道做手术已毫无意义,但考虑小妹救夫心切,只好同意。仝宝生和婷婷各给了小妹1000元钱,老八刚结婚手头比较紧,给了500。
做手术的那天早上,婷婷选了一束鲜艳的玫瑰花,希望玫瑰花给病房增添点生气,让做完手术的三奴狗看着玫瑰花心情好一点。
婷婷把花放到病房后直奔手术室,远远看见小妹满脸焦虑的靠墙站着,哪模样让人心碎,想到这可怜的女人即将成为带着4个孩子的寡妇,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啊?婷婷心里一阵酸楚眼泪夺眶而出。
见婷婷来了,小妹迎了过来轻声说:“姐,你来了,刚推进去。宝生中午会过来。老八回乡下去了,他老婆要生了。”婷婷点点头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婷婷问:“小妹,你整天在这里,家里4个小孩怎么办?”
小妹一脸无奈的说:“大的带小的,现在那还管得了他们。”
10点多钟,三奴狗被推回病房。
小妹望着双目紧闭犹如死尸般的丈夫泪如泉涌,继而掩面痛哭。婷婷拍拍小妹肩膀轻声说:“不能这样,他刚做完手术需要安静。”
手机响了,婷婷连忙跑到外面接听,冯玉梅说:“大姐,你赶快回来,姜经理在发脾气,说你没请假无故不上班,要作旷工处理。”
心情本来就糟透了的婷婷一听火了,气愤的说:“别理他!随他怎样。”
婷婷转而一想又说:“玉梅,我要你告诉他我家里有事,你跟他说了吗?”
冯玉梅有些委屈的说:“我说了,大姐,他说你应该自己向他当面请假,说你无组织无纪律,还说你目无领导。”
婷婷沉思片刻后问:“姜经理这些话在那里说的?”
冯玉梅小声胆怯的说:“在晨会上,大家都听到。”
婷婷顿时明白了,这是姜经理故意找茬让自己难堪,看来城东已经没有自己的立足之地了,考虑到三奴狗需要人照顾,婷婷稍作思索后,果断的做出一个决定;不干了!
婷婷语气平静的说:“玉梅,我准备找严经理请一年长假。告诉万键,你们俩好好干,把城东搞上去,记住!千万不要得罪姜经理。要知道,这些人得罪不起的。”
冯玉梅半天不说话,婷婷笑着说:“玉梅,别难过,我又不离开城东,我们还是在一起嘛,我请假不完全是因为姜经理,告诉你,我弟弟得了癌症,刚刚做完手术,他们家4个小孩,全靠我弟媳妇一个人照顾,你说我不请假怎么办?”
冯玉梅惊讶的喊道:“真的啊?你弟弟得什么癌哦?在那个医院?我们去看看你。”
婷婷连忙说:“不用了,你们安心工作,有时间我会去看你们。”
第二天,婷婷拿着三奴狗的病情诊断书找到严经理,要求请一年假照顾病重的弟弟,严经理不同意说最多一个月,但婷婷一再要求而且态度非常坚决,僵持很久后,严经理无奈只好同意她休假一年。
告假后,婷婷立即回医院找到蒋大夫询问三奴狗的手术情况,经过手术能否痊愈或延长生命。蒋大夫告诉她,那天打开腹腔后发现里面全是肿瘤,根本无法切除,于是立即缝合。并说以前他接触过的胆管癌患者没有一个能活到癌组织扩散到如此程度的,三奴狗能活到今天可以说是个奇迹,真不知道他凭什么支撑这么长时间。
蒋大夫的话让婷婷悲痛万分,她伤感的说:“凭什么?凭他4个孩子要养活,凭他没有条件看医生,所以直到爬不起来了才进医院,可一切都晚了。”
婷婷说着说着泪流满面。蒋大夫却笑着说:“从某种意义上说,那些有条件的胆管癌患者还不如他这个没条件的,其实你弟弟很早就患了这个病,就因为他没有条件看医生,他也不知道自己有病,没有精神负担,否则,他活不到今天,作为医生,我本来不应该这样说,但事实确实如此,这也符合我们提倡和注重的精神治疗。”最后蒋大夫告诉婷婷,三奴狗剩下的时间不会太长。
只要听说那里的土郎中能治癌症,小妹便要求婷婷带着三奴狗的病历去求药,婷婷一一照办,可仍然无济于事。为了满足小妹的要求,婷婷还请朋友开车去100多公里之外的乡下找所谓的半仙给三奴狗捉鬼驱邪。
这一切一切的努力都未能留住三奴狗的生命,6月27号早上查房后,医生吩咐家属准备后事,估计过不了中午。
小妹带着4个孩子和从奉山赶来的小毛围在三奴狗病床前默默流泪,等着给他送终,同病房的人无不摇头叹气。婷婷因年龄比三奴狗大,按风俗不能给他送终。便远远站着,眼前的情景让婷婷突然想起了什么,她连忙跑出去请来摄像师拍下这令人心碎的一幕,给孩子们留作纪念。
下午2点了,三奴狗仍顽强的撑着不咽气。突然,他艰难的抬起手指着窗户,小妹连忙把耳朵靠近他的嘴巴,许久,小妹才搞懂他的意思;他要回家。
婷婷稍作思索,马上打电话请救护车,打完电话婷婷立即去办理出院手续。
救护车来了,医护人员用担架把奄奄一息的三奴狗抬上车,救护车飞快的朝目的地驶去,阳光透过窗户照射在三奴狗身上。突然,三奴狗仰起头睁开双眼贪婪的看着窗外,坐在旁边的小妹惊喜的站起来扑过去。
从救护车里抬下来后,三奴狗直挺挺的躺在自己床上,双眼紧闭大口喘气,但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头上、身上不断的冒着大汗。小毛一直坐在床边握住三奴狗一只手,一边流眼泪一边拿毛巾给他擦汗。
这时,有几个邻居来探望,其中一个年纪大点的悄悄对小妹说:“赶快叫他弟弟托一下他的腰,让他咽气,这样他很难受。”
下午5点多钟,在大家的催促下,小毛哭着站起来,把手臂伸到三奴狗的腰背下,然后往上一托,只听见三奴狗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与死神抗挣了大半天的三奴狗这才带着对生的眷恋,对妻子和4个孩子的万分不舍离开了这个生活了45年的世界。
顿时,哭声一片。
当时有人说这种病人临终时不要让孩子靠近,因为孩子太小没有抵抗力,婷婷因年龄大不能给他送终,仝宝生跑车去了,小妹又因为娘家来人忙于招呼,结果只有同胞弟弟小毛一个人陪同三奴狗走完生命的最后路程。
很快殡仪馆的车子来了,一副黑色的担架把咽气不到2小时的三奴狗抬走了。望着黑担架塞进黑殡车的哪一刻,婷婷晕倒了,邻居连忙用冷水给她擦洗,又灌了两瓶十滴水,才慢慢苏醒过来。
婷婷醒过来后,呆呆的看着放在门口三奴狗做生意用的三轮车和车上的几只铁鸭笼,想到他为了养活4个孩子,为了给4个孩子和老婆上户口所付出的艰辛和劳苦,想到三奴狗短短的45年人生,几乎全是苦难、折磨和劳累,婷婷悲痛欲绝。
三奴狗赤条条的走了,此时,婷婷想起了小时候外婆教她的歌谣:
[HTK]人生在世一棵槐,
一为儿女二为财,
有朝一日槐树倒,
丢下儿女撇下财。[HT]
料理完三奴狗的丧事第二天,婷婷带着小妹去保险公司领取了2万1千元保险费,小妹拿着钱说:“姐,这钱是你给我们的,没有你就没有这些钱,我应该给你一万。”
婷婷伤感的说:“不要说这样的话,我怎么会要这钱呢?按理这时候我应该帮帮你,可我现在没上班没有收入帮不了你。这点钱你自己留着,这么多小孩读书,需要很多钱的。”
三奴狗英年早逝给婷婷带来了巨大无比的悲痛,除了姐弟之情,她更为父亲丧子而痛彻心扉,由于悲伤过度,她一蹶不起病倒了,整天躺在床上,不说话,也不和任何人打交道,连朋友也不愿见。
98年7月2号晚上,婷婷去电信局给部队拍了一份电报,祝儿子28岁生日快乐!
冯玉梅和万键来看她,婷婷对着他们大哭了一场,然后默默无语。她不问也不准其他人提及工作的事。
每当冯玉梅想起身体消瘦精神萎靡不振的婷婷便心绪不安,便对万键说:“大姐的状况真叫人担心,她太伤心了,我们一定要帮她走出来,否则,真的完了,毕竟快50岁的人了。”万键点点头。
冯玉梅和万键商量许久,认为能让婷婷开心的只有她儿子,于是他们建议婷婷去北京住一段时间。谁知婷婷摇摇头说:“我那都不去,更不会去儿子哪里,我不能增加儿子的思想负担,影响他的工作。你们不用为我担心,我没事,过段时间就好了。”
冯玉梅只好劝婷婷:“大姐,想开点,人死不能复生,作为姐姐,你已经尽到责任了。”
婷婷流着泪哽咽的说:“你们不知道,我这个弟弟实在太可怜了,45年来几乎没过过好日子,4岁没了母亲,15岁正在二中读书,又被父亲拉着一起下放去了农村,返城后做点小生意维持生计,到30多岁才娶了个乡下女人做老婆,为了要个儿子结果生了4个小孩,加上老婆,他要养活5个没有户口的黑人,而且还花钱给这5个黑人全部上了户口,这一切就靠他做点小生意,你想想他多不容易,我是越想越伤心,越想越心痛,我恨自己没能耐,没帮过他。我内疚啊!”
听完婷婷连哭带诉的一番话,冯玉梅和万键都流泪了。万键忿忿的说:“大姐,你千万别自责,你自己带着俩孩子已经很不容易,要怪只能怪这社会,怪下放运动。”
直到年底,婷婷才慢慢恢复了一些,整个的人明显衰老了很多,气色非常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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