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春

第六三六章 雪中送炭

    
    《孙子》云:兵之情主速,乘人之不及,由不虞之道,攻其所不戒也!
    又云:激水之疾,至于漂石者,势也;鸷鸟之疾,至于毁折者,节也。是故善战者,其势险,其节短。势如扩弩,节如发机。
    这便是兵贵神速、出其不意,攻击不备这三个成语的来历。也是世界有史以来有关闪电战的最早的战略、战术方针。
    李承志倒是在军校成立后专门开课讲过,还总结出了十字精要:速度、奇袭、包围、集中、切割!
    但那时皇甫让已去了吐谷浑拿兵甲换粮,并不在镇夷。后回到镇夷,还专门找李承志借过讲议,更与李承志探讨过一番。
    此时看来,皇甫让堪称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因为李承志很清楚,便是换做他,也绝对做不到这种程度。
    再说句要脸的话:他根本就没教这么好,此战全凭皇甫让当机立断,临场发挥。
    所以连番接到捷报,得知皇甫让胜了又胜,大胜特胜的时候,李承志的眼珠子差点掉地上。
    这数年来,他与杜仑部战过,也与吐谷浑打过。是以早有预料:以火炮对付胡骑,便是不至于催枯拉朽,至少也能使其节节败退。
    一是因为胡兵愚昧,但见火器,便以为天降神罚,便是有十二分的斗志,也当场就能化为飞烟。
    二则是战马毕竟是牲畜,更怕火光、爆响。但遇火器,少有不惊之理。
    是以皇甫让袭天柱南部,败慕容孝,甚至李松、李丰突出奇兵,大败柔然都在李承志的预料当中。
    而让他没想到的是,皇甫让在战场之中敏锐的嗅觉和抓住战机的能力。
    一千年前,孙武率三万吴军奔袭千里,以因粮于敌之计,大败二十余万楚国大军,十数日便攻克楚国都城。
    而如今,皇甫让麾下只有战兵三万,同样是奔袭千里,同样是因粮于敌,同样只用了十数日,大败慕容孝、崔延伯近三十万大军,攻克重镇鄯善。
    便是不敢与孙子媲美,但李承志敢保证,无论他以后是功成还是垂败,皇甫让这一战都必将载入史册之中。
    他能围而不攻,放纵吐谷浑败军往东逃溃,又予大通河、湟水、黄河等河岸布以追兵,几乎分毫不差的将五六万胡骑驱入崔延伯驻于鄯善镇外的大营,就堪称神来之笔。
    而恰好又有李松、李丰相继送来捷报,大败柔然,更是如锦上添花。
    如此连番大胜,好处也不仅仅是挫败了朝廷驱虎吞狼、借刀杀人的奸计。更不单单是此消彼长,敌弱我强,而是民心与士气。
    看看如今的西海便知,人心之凝聚强大到了何种程度:李承志只一声令下,哪怕是已快走不动路的老弱,都拄着拐杖至党、里自茬,称要出一分力。
    士气之盛更是一时无两,就连新近归降的六镇、敦煌镇军、镇民与之前相比也如天壤之别。
    当然,也不只是因连番大胜才使人心所向,众望所归。若是吃不饱肚子,你就是能造出原子弹,能打到罗马去,也不过是昙花一现,长久不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更是势利的:以往在边镇,吃了上顿没下顿,有了夏衣无冬衣。而到了西海,无论是罪兵、罪民,人人都能分到口粮,不但是畅开了吃,还日日都能见到荤腥。
    但凡成户,更会分以粮田、牲畜。田虽不多,但一家糊口足矣。牲畜更是如白送:分你一头徤牛,只需三年之后抵给官府一头牛崽即可。
    便是孤、独、鳏、寡也有依仗:腿脚便利,稍有些力气的便入厂帮工。身有残疾,不良于行的就居家剥麻、织布。且是官府提供纺车、生麻,织好麻布再交予官府换钱换粮。
    更有甚者,便是老朽不堪之民,或是残手断脚之卒等残废无用之人,都是居有舍、饥有食、寒有衣。
    镇军、镇民见惯了贪官污吏,受惯了盘剥欺压,是以至西海还不足半年,却感觉活在了梦里一样。
    如此,民心焉能不齐,士气焉能不高?
    是以归附才只堪堪数月,李承志仍将六镇降卒整编成军,以驰援皇甫让。
    但李承志自家人知自家事:如今才几个鸟人,便是人心再齐,士气再高,也远非能与元魏相比,所以一个都死不起,更拼不起。
    之所以罢战,这是主因。
    其次在于兔子急了都咬人,何况是一国?
    如今之元魏已如病急乱投医,明知是毒药,但只要能续命片刻,也照吃不误。
    就如向吐谷浑、柔然借兵之举。若是西海步步紧逼,朝廷十有八九会撤回两淮大军,更甚至与南梁媾和,向其割地献城,求以大军。
    恰至火药将将用尽,若再来个数十万大军,除了拿人命硬拼,李承志再无良策。
    是以只能见好就好,也省得蚌鹤相争,最后却使渔翁得利。
    除此外,李承志还有更深层次的考虑:元魏近似钦鸩止渴,已使关中、河东等地百姓不堪重负,苦不堪言。只要西海围而不打,施以高压,朝廷不但不敢撤兵,更会如雪上加霜一般强行征丁、征粮。
    就如一根已然腐朽,且已被拉到极致的弓弦,你还要努着劲的拉,岂有不断之理?
    李承志就在等这个机会。
    说不定一两年,也说不定两三年,关中与河东必然烽烟不断,根本不用李承志动手,元魏自己就崩了。
    也更说不定,待西海爱民如子之仁举传入关中与河东,自有义民大开城门,恭迎仁义之师。
    所以算来算去,李承志都觉得暂且休战,要比穷追猛打的好……
    看他端着酒盏一动不动,双眼空洞无神,崔光便知李承志又魂游天外了。
    他不满的用手指敲了敲案几,冷声问道:“老夫问你话呢?”
    “哦……”
    李承志回过了神,抿了一口酒水,“尚书问我为何退兵?若真要退兵,自然是不愿关中父老被兵祸所害,以致流离失所,无家可归!”
    “屁!”
    崔光讥笑一声,“你李氏世居关中,自然可称百姓一声‘父老’,但河西百姓、六镇军民难道就不是子民,怎不见你当初休兵止戈,怜悯一二?”
    “尚书这话说的奇怪?”
    李承志冷声笑道,“你见我何时为难过六镇之军民?而便是不得不起兵之后,你又见我何时主动挑起过事端,哪一次不是逼不得已,才愤而反击?”
    崔光猛的一愣,只觉一口气憋在了嗓子里,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如今的居延湖畔,依旧还立着数座大牌:凡归附之军、归附之民,皆为我西海子民,必会一视同仁,使其有田可耕、有畜可牧,有舍可居,有食可果腹,有衣可蔽体……老有所养,残有所依!
    而这牌上的每一条,李承志都做到了,不但是一丝不苟,而且是超出预期。
    只是稚子入学便赏粮于父母这一点,就令崔光佩服的五体投地。
    也更如李承志所言:每次征战,皆是朝廷举兵征伐在先,李承志不得已自保……
    嗯,不对?
    崔光眉头一皱:“你为逆贼,人人得而诛之,朝廷举伐征伐予你才是应该,到你嘴里,反倒是你受了委屈?”
    “难道我未受委屈?”
    李承志冷笑道,“总不能愚忠至死,死后还要被人骂做愚昧吧?”
    “你莫要巅倒因果,混淆先后……是你暗生反志在先,还是朝廷猜忌于你在先,你心知肚明。也莫要以为元英、元澄英名半生,突就昏昧不堪,非要逼良为奸?”
    崔光也冷笑道,“你李承志如何秉性,别人不知,老夫却一清二楚。便是无理你都要争三分,何况如今已是大义在手,怎会善罢干休?是以你这退兵,定有他故,也说不定准是不得已为之……”
    哪怕将证据摆在桌面上,李承志都不会承认。何况崔光只是胡乱猜测之言?
    李承志头摇得波浪鼓一般:“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尚书既然不信,晚辈再无言以对……”
    崔光半个字都不信,转了转眼珠,又瞅了瞅魏子建:“你予老夫合计合计,这小贼安的是什么心?”
    “无非便是步步为营,稳打稳扎!古言猛虎虽老,尚有余威,便是朝廷已江河日下,但西海若与之为敌,尚远远不足矣!”
    魏子建稍一沉吟,又狐疑道:“莫不是在等朝廷祸起萧墙,生季孙之尤?”
    李承志微微一顿,眼神飘呼了两下:“我倒是梦寐以求,但此举无异于痴人说梦……”
    打过那么多交道,谁还不了解谁?
    越是李承志极力否认的事实,就越接近事实。再看他此时的模样,崔光更是确定了几分:虽不中,亦不远矣!
    这小贼倒是好算计?
    更难能可贵的是,竟真能沉得住气。
    崔光沉默许久,悠悠一叹:“老夫问你一句准话,你切莫敷衍:你到底是声东击西,欲擒故纵,待朝廷大意之际,再予致命一击。还是以退为进,欲徐徐图之?”
    这有什么区别?
    李承志正欲回应,突见魏子建眼神有异,似是在给他使眼色。待转过头去,魏子建却又垂下了眼帘。
    这是什么意思?
    李承志暗中猜忖,又看了看崔光的神色。
    似是彻夜未眠,老倌儿眼中还带着血丝。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尽是愁色。
    再想起进门之时,崔光像是饿了好几天的模样,想来定是愁的连饭都吃不下了。
    愁什么,愁元魏气数将近?
    相知数年,对他也算有了些了解。李承志深知崔光虽悲天悯人,性情却很是豁达,绝非一昧愚忠之人。
    你要说他因战乱不止,心忧这天下万民倒有几分可能。
    但便是心忧,也不至于到辗转难眠、食不知味的程度。
    想来想去,也就剩妻儿老小、家族延续了……
    李承志心中一动,索性说了实话:“不瞒尚书,外舅所言,便是我心中所想:如今朝廷倒行逆施,关中与河东大乱只是迟早之事。待那时,这偌大的魏土可还有一寸净土?莫说是元澄,便是圣人下世也难有回天之力,是以我何必劳民伤财,穷兵黩武?”
    “啪”的一声,魏子建猛的击了一下掌,高声赞道:“如此才是仁者之道……”
    见崔光眼一瞪,他又讪讪笑道,“至少予西海子民而言,是极好的……”
    “罢了……你虽狡诈,却不失仁义,至少将这天下万民当做是人……”
    崔光怅然一叹,意兴阑珊的起了身,“老夫被你闲养了半年之久,每日好吃好喝,多少也该出些力了。如今你大军尽出,良吏尽遣,想必民务已耽搁了许多。若是不嫌,就送至老夫院来,与你分担一二……”
    两句话的功夫,崔光已走到了门前,推门之际,又听他叹道:“便是你想借老夫名头招贤纳士也由的你,只求他日若遇我崔氏子弟冥玩不灵,还请你看在老夫的薄面上,手下留情……”
    幸福来的太突然,李承志都有些懵。
    如今的西海缺的绝非会领兵打仗的将军,有火药、火炮,且粮草充足,战马兵甲无数。只要不是如赵括这种纸上谈兵之辈,便是不胜,也绝无大败的道理。
    他愁的是打下的疆土越来越广,治下子民越来越多,却无治民之良臣。
    如李松、李始良,都是行伍出身,只多也就懂些皮毛,给他个县令,估计都当的勉强
    再之下,更是连毛都不懂。
    而包括李承志自己,也是硬赶鸭子上架。数来数去,也就一个张敬之经验多一些。
    但只凭他,就是累死也管不过来。
    所以李承志对崔光这种治世之能臣早就垂涎三尺,眼睛都快要望烂了。这半年以来,他即便忙的脚不沾地,但一有闲瑕,必会劝说崔光,助他一臂之力。
    当然,他也知道不可能,毕竟崔氏一族大多已移居洛阳,且精英子弟大多身居高位。再加如今朝廷已是草木皆兵,但凡听闻崔光附逆之讯,便是不尽数抄家,也定然会百般防备。
    但闲着也是闲着,至少去请教之时,崔光从未打过推辞,有问必答。
    所以说不定哪天就答应了。
    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且答应的如此痛快,竟敢让李承志扯着虎皮做大旗,以他的名义招贤纳士?
    崔光今日之举,堪称雪中送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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