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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心南下的消息震动了民朝中央。韦泽退居二线之后,常委会议或者工作会议安排之外的南下就成了个非常敏感的问题。沈心乘坐飞机的时候自己也觉得非常迷惑,他自己也把南下视为非常重大的事情。然而以沈心南征北战的经历,从北京到南京的这点距离,不过是一次小小的出行而已。
机翼下白云朵朵,沈心手指忍不住轻轻敲击面前的桌面,视线漫无目的的投放在飞机的舷窗之外。说起来很奇怪,沈心已经差不多六年没有真正的和韦泽单独见面,不是指那种团拜会上的同台出现,沈心以单纯的个人身份见到韦泽,那真的是好久前的事情了。
‘这一定是有什么原因!’沈心还算冷静的考虑着,只是怎么都考虑不出结论来。因为这个结论看似是个悖论。
在南京机场下了飞机,南京军分区的司令亲自来迎接。见到沈心之后,司令先是经历,接着问道:“沈政委,我们现在先去哪里?”
“……在南京逛一圈。我很久没有回来了。”沈心命令道。他发觉自己哪怕到了南京,依旧没有能够做好见韦泽的准备。见韦泽对于沈心绝非难事,然而沈心发觉自己居然不知道见到韦泽陛下之后该说什么。是抱怨?是否定?各种情绪聚集在一起,沈心理不出头绪。
“是。”南京军分区司令并没有那么多想法,或者说老上级的命令解决他该如何选择的难题。好些年前民朝的战区是各个开国功臣们作威作福的基础,那些老军人们大有画地为牢的意思。所以韦泽陛下下令取消军分区,又用战区替代了军区。能够以军分区存在的只有北京与南京,这两个单位某种意义上就是卫戍军区。承担直接保卫党中央的任务。所以军分区对于党领军的事实格外敏感。特别是出了南京陆军学院的傻瓜蛋院长的事情之后,这根弦就紧绷起来。对于以前掌管军政的老政委沈心,南京军区司令的服从度更高。
‘南京的变化很大’!沈心看了一圈街景之后忍不住感叹。民朝能被成为‘京’的有三座城市,南京、北京、东京。宋朝时候有过‘东京汴梁’的说法,此时的东京则是北美的重要城市。三座‘京城’意味着民朝的经济中心。
北京不过是最近十几年的时间才兴旺起来的,南京即便不是首都,依旧按照自己的步调前进。仅仅看看路边妹纸们的服饰,沈心就不得不感叹起来。南京代表了民朝的流行,北京那边的流行比起南京晚了好些。
“怎么讲?”南京军区的司令听了老上司的感叹之后连忙问道。
“现在带我去见都督。”沈心给了简明扼要的答复。他一点都不想解释自己的感受,这些东西还是韦泽都督教给沈心的。农业、工业、时尚流行。这是城市发展的标杆,或者说,农业能够提供足够的粮食才能养得起那么多脱产工业人口,而工业让大家有了钱之后才玩得起时尚流行。
司令员没想到老上司竟然这么发号施令,他立刻对司机做了指示。司机明确表达听明白了命令之后,司令员忍不住问道:“沈政委,都督一直不肯到军区来住,难道是都督信不过我们么?”
沈心回答的很冷静:“都督严抓军校教育,咱们光复军从来都是有文化有觉悟讲政治的军队。住军校没什么不好。只是我没想到军校那边官僚化的那么深。”
南京的破事让司令员很无语,他连忙说道:“军区已经做了思想动员,光复军是党的军队,决不允许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鸵鸟心态。我们一定忠于党。”
沈心本想说些赞赏的话,但是他还是莫名的想沉默下去。作为老兄弟里面硕果仅存的常委,沈心觉得很是悲哀。现在居然需要通过教育来维持部队的政治意识,哪怕是十年前,就没见过认为官僚比韦泽都督更重要的军人。见识了时代的变化之快,沈心不想说什么。
南京陆军学院里面也有独栋的房子,这种相当朴素的灰色小楼让沈心生出怀旧的感慨。迁都之前,那些有身份地位的人都是住这样的小楼。这种房子在当下已经没人喜欢,也就是军校这种传统的单位还会继续维持。
这种情绪让沈心坐在车里面几乎动弹不得,时代的变化的冲击感觉让这位在地位上已经无法再有丝毫进步的老年男子受到很强的精神冲击。然后沈心就见到门口出现了两个人,一个是他的老兄弟王明山,另一个则是王明山的老婆格蕾丝女侯爵。这下王明山更是讶异,这种兄弟重逢的感觉和他之前想象的面见韦泽陛下的庄严场景不搭调呢。
王明山拉开了车门,看着满脸讶异的沈心,他笑道:“沈心,请下车吧”
沈心不得不钻出车来,不解的问道:“都督怎么会让你来接我?”
“废话就是多。我来接你还丢你的人不成?”王明山笑道。
听着两个老头子的对话,格蕾丝女侯爵忍不住莞尔。她越来越喜欢民朝,这个国家不仅阳光明媚,人也远比意大利更有人情味。意大利身居高位的人是从来不会说真心话的。
跟着王明山进了小楼的一楼客厅,沈心见到了韦泽。在韦昌荣的葬礼上,沈心已经感叹韦泽都督头发花白,然而不到半年,韦泽的头发几乎全白,已经完全进入了老境。
等格蕾丝女侯爵离开,韦泽率先问道:“怎么想起到南京来了?”
“有些事情想问清楚。”沈心率直的答道。
“讲。”韦泽靠坐沙发上。
“都督,您当年不是没有机会下达命令。为何您要让那些人胡作非为?”沈心也不想再绕弯子。
韦泽脸上认不出露出了微笑,沈心很熟悉那种微笑,被韦泽认可得同志们认真说出傻话的时候,韦泽就会忍不住这样笑。这种笑容不仅没有让沈心感觉轻松,反倒让他觉得有种‘被小看’的感觉。韦泽陛下1833年出生,现在是1911年,陛下已经78岁了。沈心比韦泽小了7岁,现在也已经71岁了。71岁的老头子被人看成缺乏经验的年轻人,沈心固然觉得自己还有长辈在前面,但是心中不高兴也是当然的。
韦泽不爱故弄玄虚,他笑了之后就开口说道:“沈心,我知道你不服梓炀。不过我想问你,你在经济上的很多政策真的能比梓炀更有效么?”
“您指什么?”沈心很不服气。
“你能像梓炀那样大胆的超发货币么?你能像他那样果断的要求清理不合格的单位么?”韦泽问。
“我决不会干到他现在的地步。”沈心果断的回答。事情的确如韦泽所说,沈心无论如何都做出以扩大舰队为名的超发货币。但是沈心坚信自己若是干,就不会这么无疾而终。
“梓炀同志又不搞军管模式,你那套和他没有可比性。”韦泽淡然的答道。
“……难道您还很认同他把国家搞到这样程度么?”沈心的语气中有责怪的意思。
“沈心,我早就批评过你,你不要觉得梓炀他们是故意要把事情弄到这样的地步。”韦泽的语气有些不耐烦起来,“正常的人都希望能够把事情办得被大家认同,办得很好。你难道觉得梓炀和其他人都是非正常人类不成?”
沈心一愣,思忖了片刻之后,他继续说道:“但是他们明显没有办好!”
“那么你是准备落井下石?还是准备治病救人呢?”韦泽立刻追问道。
“这……”沈心觉得自己猛然明白为何最初不想见韦泽。韦泽都督从来没有一次是撂挑子,然后从时局的混乱中获得利益。局面优势也罢,局面糟糕也好,韦泽都督给周围的人留下的感觉都是,找都督能解决问题。
但是这种如同明灯一样的人也会给周围的人心中造成阴影,或者说见到了韦泽都督之后,大家在解决问题的同时,也能看到自己内心的阴暗面。正如韦泽都督所讲,沈心原本就没有什么精诚合作共渡难关的打算,梓炀若是倒台,沈心期待能够顺利接过权力,然后推行自己的主张。和韦泽这种人相比,沈心看到了自己内心的阴暗面。
“沈心,你的做法是旧时代的做法。现在的时代有现在时代的特点,梓炀绝非是你想象的那么脆弱。你不要着想推翻他。时代已经变了。你能推翻他的时代,你不用推,他自己就翻了。但是你若是去推他,也许翻到的是你呢。”韦泽继续谆谆教导。
这话激发了沈心的逆反心理,他不高兴的问道:“都督,还请您无论如何解释一下为何会这样。”
“不高兴了哦。哈哈。”韦泽笑道。
“您这么讲,我怎么可能高兴。”沈心不高兴的答道。
“你要是在公开的党委会议上提出这样的质问,梓炀有足够的理由反驳你。如果你私下搞阴谋诡计,我可以保证,你搞不过梓炀。而且你若是真的对自己有信心,为何要搞诡计。搞诡计,说白了还是没自信么。”韦泽笑道。
沈心一时无言以对,不是他立刻服气了,而是韦泽的逻辑让沈心觉得韦泽没有无条件站到自己这边。如果韦泽能够站到沈心这边,沈心何须搞阴谋诡计。
王明山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了。他不得不怀疑自己的老兄弟沈心老了,已经老到没有年轻时候的灵活。部队里面正在搞思想整顿,整顿的目标是恢复部队正确的政治理念。常委以推翻国家主席为目的,从政治伦理和制度而言,也属于该整顿的范畴吧。
可这话能对年轻同志讲,对于沈心这样的老同志就完全没有办法讲。所以王明山干脆打断了这种令人痛苦的谈话,他笑道:“这些问题可以后讲,都督,欧罗巴银行的同志联系我,说他们找到了大买卖的基础。不知道都督是不是有兴趣指点一下。”
“哦?说来听听。”韦泽今天让王明山来就是为了给沈心留个缓冲,王明山如此聪明的插话进来,韦泽自然也愿意把矛盾弱化。聪明人不是知道什么时候说什么话,而是知道什么时候不说话。及时中断话题是聪明人的选择。
王明山率直的抛出了话题,“要是意大利人能继续不长眼的话,我们希望能够夺取撒丁岛。只要能拿下这个岛,我们在地中海就无欲无求啦。”
韦泽差点被逗得大笑出声,西西里是地中海上的第一大岛,撒丁岛排位第二,塞浦路斯第三,科西嘉第四,克里特岛列第五西西里岛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夺走,然而夺走撒丁岛的话,地中海中第二、第三、第五的岛屿都落入民朝手中,民朝当然无欲无求了。然而这种美梦想象是可以,现在的意大利国王就是撒丁岛出来的,把他龙兴之地夺走,意大利不拼命才怪。
不过这种听着就很蠢的问题若是当做岔开话题的由头也不错,韦泽笑道:“说来听听。”
“意大利趁着奥斯曼帝国的海军在黑海作战的机会,强夺了奥斯曼的几个岛屿。奥斯曼帝国已经公开表示,愿意把这些岛屿卖给民朝。我们如果真的想找借口和意大利开战,这也是个很好的机会。只要我们开战,意大利就不可能那么轻松的找借口脱身。”王明山半真半假的问道。他也不想让老兄弟沈心太没了面子。不是说沈心不能靠自己的努力推倒梓炀,而是想指望韦泽都督的帮助,这未免有些离谱。
“那些小家伙们要是想考虑这些不靠谱的东西,还不如考虑一下俄、德、奥、瓜分匈牙利的可能。匈牙利过去上百年里面瞎bb,他做不到,却在宣传马尔扎之外的其他民族都可以去死。这种傻缺言论只怕会被人利用。特别是现在,俄国好歹也是欧洲国家。无论如何都不会在外交上一塌糊涂。”韦泽还是忍不住提出了正经的思路。
王明山一愣,他本以为都督这么久已经退居二线,在战略上虽然不至于退化,在具体问题上的敏锐大概是不如以前。然而现在看,王明山觉得自己的想法或许不正确呢。
“都督,不该这样吧。”王明山不解的问道,“难道匈牙利这么嚷嚷几句就是大罪么?”
“欧洲好歹进入了文明时代。为何俄国毛子在欧洲看来就是个野蛮的国家,而英国、德国会被认为是文明国家。法国也是个文明国家,却会被认为法国人任性。这不是说那些坏事和破事英国不会干,而是英国至少努力让人认为他们是文明人。”韦泽解释道。
“文明人?”王明山一时理解不能。作为骄傲的民朝统治阶级的一员,王明山觉得和民朝相比,欧洲没啥文明人。他们的区别只是野蛮或者更野蛮而已。
韦泽微微一笑,若是没有回到这个时代,他还真的没办法理解列强眼中的文明世界是个什么操行,“明山,欧洲眼中的文明国家,也很有趣。首先,你要明白一件事,基督教文明和我们中华文明不同。我们的文明有我们的善恶定义,以强凌弱是邪恶,私利凌驾国家之上是错误。这点你明白吧?”
王明山点头称是,中华文明讲的就是秩序。虽然民朝已经不再以‘好人坏人’作为划分标准,但是这是基于工业化时代的新道德。中国的基本道德并没有发生变化。
“在基督教文明当中,善恶的决定权不归人类,而是归上帝所有。如果按照教义,甚至死之后也不会评定行为善恶。基督教里面的善恶评定只是对上帝的虔诚,足够虔诚,那可以上天堂。不够虔诚,那就下地狱。在这方面,闪米特三邪教一个德行,他们宣称我们这些无神论死后都是要变挂炉烤鸭滴。”韦泽笑着解释。
王明山好歹在欧洲那边待了这么久,以前他也见到很多东西,但是无法理解。韦泽这么一讲,王明山登时就从文明的传统层面有了感悟。
“所以呢,我们中国的善恶判断在基督教文明里面根本不是重点。基督教文明认为,人类之间只是个契约关系,所以他们的所谓契约精神,就是贵族契约。在欧洲极端点的清教徒们就是代表。清教徒认为,真正的善恶根本不是人类的智慧能够决定的,所以清教徒们眼中的美得是诚实,言而有信,重视契约,玩命赚钱。至于赚钱中是不是贩运黑奴,杀戮殖民地人民,毁坏环境,这都不重要。只要他们笃信上帝,这都不是罪恶。赚到了大票的钱,彰显了上帝的荣耀,那就是合格乃至伟大的清教徒。这么讲你能明白么?”韦泽最后问道。
王明山倒是明白了,他迟疑了片刻后问道:“都督,要是这么讲。我也诚实,言而有信,重视契约,玩命赚钱。那么会不会被清教徒认同?”
韦泽笑道:“这是不可能的。首先,你不是基督徒。其次,你不是基督教国家的民众。所以你别指望被那些人认同了。”
“这和瓜分匈牙利有关么?”王明山继续问。
“匈牙利革命之前就不怎么被基督教世界接受。现在他们搞无神论,更是被认为非基督教文明。基督教文明认为,屠杀异教徒是彰显主的光荣最好的办法。”韦泽毫不迟疑的给出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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