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聪明人分很多种,以宫中这件事可以举例说明,普通的聪明人看得出皇帝这病来得蹊跷,便会四处打探实情,毕竟在官场上知晓皇帝的一举一动这种事很是重要,这种人可以称之为聪明反被聪明误。
而再聪明一点人的,则会选择一条与之完全相反的路,他们会装疯卖傻,对明明已经嗅到的血腥味当做完全没有半点感觉,管那张黄色纬帐后到底是不是躺着病重的皇帝,他们只相信小太监的话。
他说那里是皇帝那就是皇帝,哪怕是一具尸体,他们也会三跪九叩行礼。当然,如果里面躺的是皇帝真身,他们做更是没错了。
这就是最聪明的人了。
所以,皇宫里那些还来不及被擦干净的血迹,还有偶尔藏在墙角未及时处理掉的尸体,又或者是空气中四处流窜的那些血腥味,一部分人选择追查到底,结果要么是被人掐断线索,生生阻止,要么是无故消失在了这个人间,另一部分人选择视若无睹。
死前的皇帝或者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萧天离真的有一天会下决心杀了他,而且是用那么冷漠无情的方式,甚至都不愿意经由他自己的手,而是把他的命交给了黑羽骑。
当夜,二十七黑羽骑与萧天离的暗子里应外合,同皇帝的暗卫厮杀整夜,至到黎明到来。二十七黑羽骑尽数死去,若是揭开他们的面具去看一看,会看到他们脸上的解脱与释然。
背负着近千个兄弟的仇恨,很难活得轻松吧?殷笑闻少将死去那一晚的滔天怒火,已经要把他们的心脏燃烧成灰烬了吧?这一场剑指天子的复仇,是他们灵魂中渴望了太久的,于是那一夜的释放之后,黑羽骑彻底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世间再无殷笑闻,亦无黑羽骑。
仿佛这整个世界都充斥着杀戮和残酷,走出宣遥国那个被额外保护起来的象牙塔,外面的世界看上去是如此的萧瑟不堪与令人绝望。
萧遥从怀中摸出一瓶酒来喝了一口,咂巴着嘴望着高耸入云的青沂国王都贺城的城墙,目光几次明暗,不知在想些什么。在面对这些巨大的城墙的时候,他总是会感叹人的身体为何如此渺小,小得好像蝼蚁,于是成千上万的士兵就像是无数的蝼蚁,黑压压地一片冲向那座固若金汤的城池。
青沂国最后的城池。
萧遥算了算,他攻打这贺城已经半月有余了,以往从来没有一场攻城战打得这么久过,毕竟兵贵神速,于攻方而言拖得太久不仅对士气不利,粮草也是一大困扰。
于是英明的平遥将军决定今日拿下贺城。
战事打到现在,青沂国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的必败之战算是走到了尽头。殷笑闻很清楚,他死守着贺城已是困兽之斗,这城早晚都会破,这宫门早晚都会走进另一国的人,这天下他终究拿不到手中。
并非是他不够努力,而是有些事即便努力了也无法改变既定的结局。就像是他费尽了所有的心力布阵设局,也依然无法阻拦萧遥的铁骑一点点靠近青沂国最后的心脏。
“你还是输了。”清风楼地底下的密室里,青微对静坐在地上的殷笑闻说道。
殷笑闻微微抬头,似乎一侧耳就能听到外面的嘶吼声,还有刀剑相接时金属发出的声音,他说话的语气有些难辨,似乎含了太多情绪,但有一种是怅然,他说:“是啊,我输了,我输给了齐倾墨。”
殷笑闻在此之前未尝一败,而在这之后唯一败的人也只是齐倾墨,而非萧遥。
当初齐倾墨在复活鹊应,时光紊乱,诸多碎片在她眼前脑海划过,除了带给她尖锐的疼痛和殷笑闻的危险外,还带来了无数将来会发生的一切,虽然只是一些零乱的碎片,可是将这些碎片全数交给萧遥的时候,她很清楚,这一切会帮他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这才是萧遥能突破青沂国的防守,攻到贺城城门之下的主要原因。
殷笑闻说得没错,他天纵之姿,又有兵谱相助,无论如何也不该就这样败给萧遥,青沂国的土地也不该就这样被敌国之人占领,但若萧遥早已洞悉了未来,知道了将要发生的一切,他占尽先机,那么,青沂国怎么可能会赢?
得凤血环者,得天下。
传承了百年的传说,并非空穴来风。百年前那位柳族的圣女未完成的事,终究还是让齐倾墨在无形中做到了。
所以,殷笑闻真的只是输给了齐倾墨。
“你自己选吧。”殷笑闻扔下一把钥匙和一把匕首到青微面前,她要走要留,求生或求死,殷笑闻交给她自己选择。
殷笑闻走到密室门口,身后传来一声重物倒地的声音,殷笑闻脚步微顿,复又前行。
后世的人将那一场旷世之战尊以“战神之殇”的盛誉,后来多次出现在各类兵书之上,萧遥与殷笑闻这两位最擅长领兵打仗的人演绎了一场残酷到有了美感的战役,诡异的布兵和凶悍的砍杀交织出一曲最为悲壮的死亡之曲,奏响在贺城的城楼之下。
无数的旌旗树起又倒下,死去的士兵尸体像被收割的麦子一样倒下,战马嘶鸣着扬起四蹄踏飞泥土,闪烁着寒光的刀剑让鲜血涂抹而喑哑。
战争,并不美丽,任何剥夺生命的方式都不美丽。
当夕阳似血一般流动在战场上的时候,殷笑闻登上了城楼,手中的弯刀透出嗜血的味道。
萧遥此时正与殷笑闻刀枪相向,两军主帅在这城头之上生死之战着,刀枪来往中尽是凶险与悍然,皆以搏命之姿不留半分力气。
“萧将军此战似乎急于送死?”殷笑闻冷笑一声,城门将破,他却无半分颓败之姿。
“本将军更急于将青沂国划入临澜国的版本。”萧遥长枪一挑,一如继往的懒笑,似乎与这战场格格不入。
“为了那样一个薄情寡义的皇兄,你做这一切值得吗?”殷笑闻问他。
“我萧遥做事从来都是为了我自己。”
便再无多话,这世间最悍勇的两个男子兵锋相接,不让分毫。
哪怕只剩下最后一寸土地,最后一个子民,最后一滴血,殷笑闻也从未有想过妥协,这是他的国家,他为之战死亦是荣光,而那个想一统天下的梦想,注定败给被齐倾墨泄露的天机。说不悲伤,那怎么可能?但战死沙场,从来都是将军最后的归宿。
火越烧越大,一直蔓延进了被攻破的贺城内,那个古朴厚重的城池,终于在战火的洗礼中硝烟四起,破碎不堪。
接近日暮,该到的人,终于到齐。
一行策马而来的人一往向前,遥遥便看见了城楼上的那个身影,那个将军,那个王爷。
“皇叔!”萧天离几宿未眠的眼睛布满血丝,满面尘土,手中那柄萧遥赠予他的长枪大开大合在千军万马中策马破军而来!
萧遥像是没有听见,与殷笑闻依然打得难解难分,哪怕两人均已力竭,却都不肯退让一步。
“皇叔,我萧天离指天发誓,此生永不疑你,你永远……是我的亲叔叔!”萧天离一心想靠近那座城楼,想登上那城楼,想告诉萧遥,你不要听父皇的那些连篇鬼话,去他妈的帝王心术和狗屁权臣谋臣,你只是我的叔叔,在我最年幼最无助的时候,保护我长大的叔叔!
你不必,故意战死在此处。
只是城楼上的那人都不曾回头看一眼,那双永远懒散自在的眼睛慢慢沉重,慢慢凝视,手中的长枪越见狠戾,越见不顾一切。
突然殷笑闻爆出一声畅快的笑意,这位亡国之君,战败之将的笑声酣畅淋漓,直达天际:“萧遥,此生得你这样一个敌人,我殷笑闻足矣!”
“当然,因为你会死在我的手里!”萧遥亦觉痛快,若这真是他的最后之战,得殷笑闻这样一个敌人,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我倒觉得,你死在我手上,总比死在卑劣的阴谋之下好得多!”殷笑闻针锋相对,两人兵刃相接一片火花四溅。
当萧遥眼中的阴霾越来越浓重,重到无法看清他内心的挣扎和无奈时,却陡然转为明亮,精光四射的双眼透着迫人的霸气。便在此时,萧天离终于破开了重重阻拦,登上了城楼,看到了萧遥。
“皇叔!”萧天离一声大喊,提着长枪便冲过来,想分开他与殷笑闻,告诉萧遥,侄子来这里,是来迎你凯旋。
忽然萧遥咧嘴一笑,在他沾满鲜血的脸上显得格外灿烂。他收枪,提步,往前,直迎殷笑闻的弯刀,刀尖自他胸口穿过,刺穿他的盔甲,埋进他的身体。
然后他提枪,平托,前跑,带着红缨的枪尖穿破殷笑闻的腹部。
两人像是被彼此钉住,萧遥以这等同归于尽的方式,要将殷笑闻这个敌军将领致于死地。
殷笑闻像是明白过来萧遥的意图,惨然长啸:“萧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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