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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万里无云,只有一轮孤月静静悬着, 放出苍白的辉光。
白昼里天气晴朗干燥, 烈日把大地暴晒了一整天,到了夜间风里也没有夹杂一丝水汽, 是个放火烧屋的好日子。
到了凌晨时分,东南角的学生宿舍区莫名其妙地着火了。
出乎大部分人的意料之外,却在小部分人的计划之内。
烈焰熊熊,巨大的火舌借助着风势不断壮大,席卷了被架空层连在一起的三四栋宿舍,红光几乎映亮了上方深沉的黑夜,砖瓦坠落的声音夹杂着学生们的惊呼尖叫。
消防车赶到的时候, 火势已经无可挽回,连房屋都隐隐有着倾塌之势。
在大自然原始的力量面前,人类庞大的工业造物显得色厉内荏。
不幸中的万幸是,就在不久之前, 学校已经进行过了两次消防演练,所以人群的疏散也算得上是井然有序。
另外,这几栋宿舍住的大部分是毕业班的学生, 很多人要么已经找到工作, 要么正在实习期,都搬出了学校, 在外面租住。
人员的伤亡, 已经尽可能地降到了最低。
谢猜意独自站在离火场不远处的一棵树上, 蹙着眉头,嘴唇抿成了一条线,紧紧盯着那几栋楼房,感受着扑面而来的热浪,几乎堵塞了她的呼吸。
这时候,她突然看见一道黑影从六楼直直坠落,伴随着饱含绝望的一声尖叫,她瞳孔顿时微微地缩了一下。
应该是有人遇到这种突发情况以后慌不择路,意外坠楼了。
她的手一瞬间攥成了拳,指甲狠狠地陷进了肉里。
——“眼下正是危急存亡的时候,如果有些不得已的牺牲……你千万要看得开。”
她不由得回想起了胡西彦对她说的这句话。
那时候,她以为他这句话指的是他自己,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那些所谓的“不得已的牺牲”里,原来还包括了……对真相完全不知情的无辜者。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谢猜意闭了闭眼睛,等待着那一声身体落地的沉重闷响。
没想到许久都没有等到,她再度看过去,才发现那个不慎坠楼的学生不知道什么时候挂在了宿舍边的一株树上,险险地捡回了一条命。
谢猜意顿时松了一口气。
这把大火,说到底,是她决定要放的。
虽然她知道这么做是为了创造机会,让胡西彦把龙骨移到穹窿银城,是为了救下更多可能在将来会死去的人,但是她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
她不想成为隐藏在幕后的那个杀人凶手。
*
“蒋防?蒋防!你他妈的快醒醒!着火了!”
睡梦之中,蒋防隐隐约约地听到有人大声地喊自己,他艰难地从黑暗的梦境里挣扎出来,迷蒙地睁开了双眼,立刻感觉到了空气的温度高得不正常,浓烈呛鼻的烟味让他很快意识到,宿舍楼这是失火了。
岳鹏见到终于把他从床上摇起来,终于放下心,一边往外边冲出去,一边头也不回地甩下了一句话,“赶紧的,别磨叽!”
这厮上床睡觉又是戴眼罩又是戴耳罩的,要把他喊醒真是费了老大功夫了。
蒋防的脑子还没有彻底清醒过来,但也知道这是生死攸关的事情,不敢拖延下去,揉揉眼睛,三下五除二爬下了床,趿拉着拖鞋就往外跑去。
从前他和岳鹏的关系相当不错,俩人各方面都聊得来,有事没事就凑一块儿打打游戏喝喝小酒,聊聊各自的计划,畅想一下未来的人生,他谈起自己的音乐梦总是毫无掩饰,岳鹏说起想成为竞技游戏的职业选手时也是畅所欲言。
但……潘琴的事情以后,他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对什么事情都有那么点意兴阑珊,提不起劲儿来,平日里话也少了很多,两人自然就疏远了些。
前两天岳鹏因为好奇偷偷动了他mp3,还一个不小心摔在了地上,他当时控制不住情绪大发雷霆,岳鹏觉得他小题大做,俩人甚至差点动起手来。
没想到今天失火,岳鹏没有只顾着自己一个人逃命,愣是把他摇醒了才放心离开,他觉得这哥们挺讲义气的。
蒋防长手长脚,动作矫健,很快就追上了岳鹏。
他从后面拍了一下对方的肩膀,放下掩着口鼻的湿巾,“嘿。”
岳鹏转头一看,见他追上来了,便松了一口气,踩着楼梯往下走,笑眯眯地问,“怎么地,哥们够仗义吧?”言辞间不无邀功请赏的意味。
“够仗义。”他配合地竖起大拇指,“改天请你喝酒。”
“这可是你说的啊!”岳鹏眼睛一亮,打趣道,“看我不喝死你个臭富二代。”
蒋防闻言,久违地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通红的火光映亮了他半边脸,衬得他一双黑亮的眸子熠熠生辉。
岳鹏见了不由得再次暗骂,自家爸妈怎么就没生这么一张好脸给他呢。
两人随着逃难的人潮往下走了一层楼,蒋防忽然顿住了脚步,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脸色在一刹那间变得很难看。
岳鹏瞅了他一眼,“走啊,愣什么呢。”
“……我有东西忘了拿。”他仍站在原地。
“别管了,”岳鹏扯了扯他,试图阻止,“什么东西能比命还重要?”
因为他这突如其来的停顿,原本处在井然有序的疏散中的人流产生了断点,后边已经有人不耐烦地嚷嚷起来,动手搡了他一下。
这时候,宿舍楼忽然摇晃了一下,人群顿时鸦雀无声,随即又炸开了锅。
“刚刚……是我的错觉吗?”
“怎么好像地震了?!”
“火灾会把楼烧塌的吗?”
“搞什么啊!”
“我擦,愣什么,赶紧跑啊!”
“好恐怖!”
面面相觑了几秒钟,人们一窝蜂地往楼下涌去,楼道一下子拥挤起来。
蒋防想起五年前雅安地震,他的表哥带着他一块儿去当救灾志愿者,那满目疮痍的断壁残垣仿佛又浮现在他眼前。
他想起一个幸存者抽着烟,红着眼,哽咽地跟他说,屋子塌了,什么都找不回来了,找回来的也都成了稀巴烂,想回忆都寻不到个寄托。
蒋防轻轻推了一下岳鹏,“你先走。”
岳鹏简直要气笑了,“你他妈有病啊!”
他抿了抿唇,没再开口说话,转身往楼上奔去。
慌忙下行的人们摩肩接踵,如潮水奔涌。
唯有他艰难地穿过缝隙,逆流而上。
很多年以后岳鹏还时不时会想起那个坚定的背影,在暗夜和火光的明暗交织中显得有些模糊,但在他的脑海中投射出来的时候却非常清晰。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蒋防。
或者说,是活生生的蒋防。
因为,再一次见到蒋防的时候,他那具年轻的躯体已经被包裹在了白布里。
岳鹏只看到了一只烧得焦黑的手,从担架的边缘垂下,便浑身僵硬地停在了原地,他没有勇气上前揭开那一层白布,没有勇气去看蒋防那张讨小姑娘喜欢的脸庞,是不是依旧像生前一样俊朗。
大学同学毕业五周年的聚会上,他喝醉了酒,依旧对这件往事耿耿于怀。
“……他还说回头要请老子喝酒呢!他奶奶的,一转眼人居然这么就没了……”他哑着嗓子,声音却抬得很高,整张脸涨得通红,不住地拍着老同学的手,痛心疾首地骂,“妈的,这傻逼,什么东西能比命重要?!”
老同学连连拍着他的肩膀,试图安抚他的情绪。
他的嗓音忽然低了下去,沮丧地喃喃问道:
“到底什么东西……能比命还重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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