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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蹲在拐角一直哭到手机彻底没电,无力地震动了两声,自动关机了。
大脑迷迷蒙蒙,我还在抽泣,独自行走在归家的路上,感到自己变成了迷路的小孩,只能在心底无力地诉说。摸着黑回到了家。模模糊糊中仿佛浮现出妈妈的影子,仔细看去,真的是她坐在客厅的沙发里,呆怔着,双眼毫无神彩地看着我。我也这样看着她。
“坐会儿。”她虚抚过旁边的位置,动作如同游魂。
我依言坐过去,眼睛还是酸胀的。听到她在我耳边轻飘飘地问:“什么时候回迪拜?”
我恍然才意识到时间的流逝,拿出手机看了看,支支吾吾地答:“……明天,明天下午,我只给公司请了十天的假,机票是之前就买好的。”
“哦……”她轻叹一声,没再说话。光线从窗外隐隐约约地渗透进来,打在妈妈的侧脸上,看上去甚是孤寂。
我不忍见她如此,禁不住轻声唤她,一个字还没说完,便被她迅速制止。
“什么都别说。”她近乎哀求地打断我,“什么都别说,汐汐,我就想让你陪我一会儿,就这样坐着陪我一会儿……明天你走了以后,家里,就真的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噤了声,鼻尖却更是酸涩。任何的安慰都变成多余,将身体挪得离她更近,牵过她的手,让她感觉到我的存在。好半天,终于屏着息说出一句话。
“不,妈妈,我不会让你一个人。我陪着你,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你等着我,我很快就回来的,真的很快。”
这是我做出的选择,我必须陪在她身边。
人的一生,要哭着跨过多少道坎儿,才换得蓦然回首那一刻的领悟?父母爱了我一辈子,往后踽踽独行的生活,我怎能忍见。
妈妈轻飘飘地看了我一眼,苍茫无力的眼神,没有说相信,也没有说不相信,只是万分疲惫地靠在我的肩膀,眼角划过了一滴泪。
我们就这样握着手依偎着坐了一夜,直到晨光熹微,才各自睡去。
次日,我还是回到了迪拜。
我是带着离别的心回来的。
往返的机票是之前穆萨一起订好的,他知道航班号,很早等在了那里。我出了机场,看见他在不远处同我招手,心头一跳,垂着头走了过去。
“你电话打不通,我本想着如果你今天不回来,我就去重庆找你的。”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我的情绪,替我拉开车门,我却站着没动,看着他的腿,下意识地问,“伤养好了?”
“好了,都养了半个月了。”
我怅怅地点点头,坐上车,呼出一口气来。没想到一转眼,便是半个月了。层层叠叠的事件令人应接不暇,这半个月以来我面临的和即将面临的,像是消耗掉了半生的气力。
“我都没有联系你,谢谢你还记得来接我。”我低声说。
闻言,他停住即将开启发动机的手,转过来抬起我的脸,眼神里有心疼和担忧,说不出来,要把我淹没。 那一瞬间,我心上本已破了一道小口的地方又裂开了更大一道缝。强烈的心跳声刺激着我的胸口,满世界只余下他澄澈的眼睛。泪水不争气地蒙上双眼,鼻间酸楚难耐。可是当感动的潮流退去,回归理智的我凝视他深深的眼,瞬间又坠入绝望的谷底。
我没有再说话,随穆萨回了棕榈岛。重庆已经是萧索的深秋,迪拜却依然阳光灿烂。这里是永恒的夏季,从不衰竭的阳光、沙滩和海水,过往和穆萨在这里生活的一幕幕都浮现在了眼前,像是一场美好的梦。
是梦,便终究会有醒来的一天。
我走到阳台,感觉到光芒穿过我的身体,虚浮无度。穆萨从身后把我拥在怀里,静静地给我陪伴的力量。我没有顺从,也没有抗拒,只是静静地望着窗外波光粼粼的海,目光里满是迷茫,不知道应该怎样面对他的柔情。
过了很久很久,我终于开口,直奔主题。
“穆萨,其实,我这次是回来办理离职和违约手续的。”
他的身体一颤,怀抱松了松,拗过我的肩,蹙着眉头看我,满目不解。
我轻轻叹了一口气,不敢看他的眼睛,轻声说明,“……我要离开迪拜了。”
“为什么?”他加强了语气,望着我,眉头越皱越紧,“你反悔了?”
我的眼神望着前方,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语,良久,喃喃开口:“穆萨,你知道我爸爸临终前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指甲钳进皮肉里,我深吸一口气,缓缓再开口,“他的最后一句话是,汐汐,你妈妈她很想你。”
他的身体微微震动,眼神中有些奇异的东西,已经觉出了某种不祥的后果,瞳孔放大,抓紧了我的手,像是安慰,像是害怕。
我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艰难地继续说:“爸爸走了,他把妈妈交给了我。我现在每次想到这句话,都觉得是爸爸给我的临终嘱托,这是他去世前给我留下的唯一一句遗言,我不能不做到。我太后悔太自责在他最后的时刻没能陪伴在身边,如果不是因为缺钱,恐怕我连他之前生着病都不知道,而我即便知道了,还被反复告知这不过是一个没危险的手术而已……” 我呜咽着点头:“是……我必须珍惜现在,我不能再重蹈覆辙……”
心疼得像是撕裂,我捂住胸口,想到爸爸去世前的最后一夜,我还和穆萨在帆船酒店的床榻缠绵,那种膨胀的愧疚感几乎要把我摧毁。我不能原谅自己,一点也不能。未来,就算是锢上情感的枷锁,我也不会再离妈妈远去。
抬起头,透过模模糊糊泪光,我看向沉吟的穆萨,轻声却坚定地说:“穆萨,现在妈妈只有我了,我得陪着她、照顾她,这是我爸爸给我的临终嘱托,我得生活在重庆。”
穆萨一怔,过了几秒才意识到我在说什么,赶忙抓过我的手,急急说:“你可以把她接到迪拜来,我们一起照顾。”
“我以前也这么想过,早在他们刚刚允许我们在一起时,我就问过他们了。”我的唇角勾起一丝虚弱的笑容,摇了摇头,“偶尔来看看还行,但是,他们不会愿意长住的。”
他继续试图出谋划策:“可那时候你父母都在,现在你妈妈只有你一个人,她或许改主意了,愿意随你走了。”
“就是因为那时候他们都在,我才想把他们一起接过来,起码有个伴。但现在,就算我妈妈愿意,我也不忍心让她去。”记忆的碎片缀在脑中,我流着泪,喃喃说道,“我妈妈退休前是做推销的,最爱同人说话了。她连普通话都不太能讲,只会方言,电脑也不太会用,平日里最大的乐趣就是和邻里街坊磨磨嘴皮散散步。可去了国外,除了我以外,她和谁都说不上话。上次她和爸爸来迪拜找我,只呆了一天喉咙便干哑得发疼,很快便病了。我怎么能忍心,怎么能忍心让她为了我承受陌生国度的孤独和痛苦?”
穆萨已是慌乱,言语脱口而出,却是越来越力不从心:“那……那我们给她找几个保姆,找最好的保姆陪着她,有事情不会瞒着我们的,你也可以时不时回来。”
我叹息一声,再次无力地摇摇头:“穆萨,你生在迪拜,你有那么多兄弟姐妹,很难理解中国父母对独生子女的依赖,那不是保姆替代得了的……穆萨……”我抽噎一声,咬着牙,竭力保持情绪的镇静,“穆萨,对不起,我得陪在她身边……”
穆萨的眸中是深深的哀恸,他垂下眼睑,慢慢地,慢慢地,将握住我的手松开了。他颤抖的身体让我不忍,可我没有办法安慰他,对爸爸的自责与愧疚要求我必须以另一种形式弥补。我不能容许自己再犯同样的错误,不想要一辈子活在自我谴责之中。
一片沉默。
穆萨不语,可我知道,他会理解我的,他向来都是注重孝道的人,孤女寡母,赡养是应当的事。但理解不代表接受,他不愿同我分开,就像我不愿意同他分开一样,是竭力挣扎又无可奈何的事。
时间停滞良久,我喑哑着,小心翼翼地再次开口:“穆萨,我不是不爱你了,只是,我不能够再爱你了。可是,如果,如果……”我斟酌着,心中怀着渺茫的想法,“如果,你能来中国……”
这是我第二次问他这个问题,两年前我脑中倏然冒出私奔念头的时候,也曾经问过他。他那时拒绝,而如今,他的肩膀塌了下去,喉结微微蠕动。转瞬,依然是死寂的沉默。
我看着他的反应,亦知晓这个念头的不可实现。他的信仰,他的家庭,他的生活,都是阻碍。别过头,我没再继续问下去,起身走到了客房的内室,门在身后嘭地一声关上,我心中的某样东西也随之坍塌,靠在坚硬的墙壁上,缩紧身体,泪水夺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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