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户家的小娘子

第1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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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五十九章
    武小贝还不知自己被韩蕊在嫡母面前告了一状,管自与一帮少男少女们一起去玩。
    他起先只带着许家兄妹俩外加武宏,半道上又遇见了自己外祖家的四位表兄妹,便一起结伴去玩。结果途中又遇上了傅家二郎与傅小娘子,傅家二郎是个好武的,当年在云南郡与许小宝很合得来,见到许小宝就凑了上来。而傅小娘子与许珠儿则是闺中姐妹,比之从未相识的武小贝的表姐妹们更熟,这俩人就更愿意玩在一处了。
    “傅大哥呢?”出于礼貌,许小宝问了一声。
    傅二郎常日没少因为不喜读书而被兄长训,提起兄长就没什么好心情:“休得管他!大哥最近在修身养性,准备成亲呢。”况且他家长兄自来就是个书呆子,宁可静坐读书也不肯出门去玩,天生的宅男。
    傅大郎与孟安潜之女是在云南郡就订下的亲事。孟家女儿今年才及笄,准备年后开春就办喜事,为此傅二夫人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做婆婆了。
    一帮少男少女玩了小半日,相约了明日冬狩之后再玩耍。这些人都习过马术,骑术最差的许珠儿也在这小半年时间里练的至少能骑着马儿小跑起来,虽不至于急驰,但也能领略奔驰的乐趣了。
    第二日冬狩正式开始,今上身着护甲,骑着汗血宝马,带着四名皇子以及文臣武将前往林场。随后便有后宫嫔妃与命妇们骑术佳又愿意跑马的带着仆从出营跑马。因女眷们并非为着猎物,只是骑马散诞几日,因此便不往林地深处钻,只在空旷处跑一跑罢了。
    一时之间,但凡身在行宫营房之地的人都能听得到号角连天。引的少男少女们都兴奋了起来,摩拳擦掌准备一试身手。
    昨晚许清嘉因公事而彻夜未归,许小宝与许珠儿一早就吃了早饭,听到外面的号角声,心里都跟猫抓一样坐不住了。他们兄妹俩身着窄袖胡服骑马装,许珠儿将所有头发都只用小冠子束起来,一概钗环皆无,瞧着别有一种英武娇俏之姿。
    而许小宝却拿出一张早就准备好的弓来,倒让胡娇惊奇不已:“这是哪里弄来的?”但看这弓身箭弦就知价值不菲,远远大于他的零花钱。
    “当然是小贝送的。”许小宝听武小贝讲起过宁王殿下的私库,据说里面单弓箭匕首都是成箱论的。宁王殿下别的爱好没有,平生专爱收藏弓箭匕首,大部分还是从敌军处缴获而来,大约也算是一种成就。
    武小贝常年练武,如今也算得弓马娴熟,三个儿子里武小贝可算得了宁王真传,因此宁王便特许他在自己的私库里挑拣,但凡他挑中的自可拿走。
    想当初宁王妃得知武小贝有此特例,还曾在宁王面前抱怨过,“曜哥儿可也是王爷的儿子,何得厚此薄彼?!”
    宁王也不辩驳,索性将曜哥儿与宏哥儿都带了到自己私库去转了一圈,宏哥儿倒颇为惊喜,挑了一把匕首,他力气小,宁王收缴的这些弓都拉不开。而曜哥儿却空手而归。
    无他,曜哥儿在武学一途上压根没什么天赋,他自己似乎也知道自己这项短处,因此哪怕给他请来的是最好的武师,也只能教他些寻常拳脚,仅限于强身健体,他也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宁可躲在书斋里读书。
    宁王妃为此没少数落过他,可惜曜哥儿不是三四岁年纪的稚童,母亲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他如今似乎也有点自己的主意,被宁王妃数落的厉害了就躲在前院书房里不肯出来。如今兄弟三个平日在一处读书,宁王妃也不能跑到武小贝与武宏面前去数落亲生儿子,总要给他留一点面子的。
    宁王自将曜哥儿移到前面与武小贝武宏一处读书,而宁王妃的娘家侄子则被送回了家。他私心里总盼头兄弟三个能够亲密起来,不过也不知道是宁王妃洗脑成功,还是因为一开始的隔离成长,错过了亲密的契机,这兄弟三个虽然在一处读书,但也仅限于课堂之上见面的礼貌招呼,等下了课,武宏自然是跟着武小贝四处去玩的,而曜哥儿也要回后院去。
    宁王妃不放心他一个人带着人去玩耍,更不放心武小贝带着曜哥儿出去玩,这使得曜哥儿小小年纪,瞧着倒比同龄的孩子要忧郁许多,似乎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就如同今日,武小贝一大早就带着武宏离了住处去玩,宁王自然要伴驾,而曜哥儿只能吃完了早饭前去宁王妃处请安。
    他也没什么合得来的玩伴,骑术又不佳,前来参加冬狩,委实无聊的紧,还不如在王府里闭门读书,至少还有先生们讲学,不至寂寞。
    武小贝带着武宏一路呼朋引伴,与许家兄妹汇合,连同傅家兄妹,王家兄弟姐妹,足足有十来名少年男女,俱骑了马出行。
    这些孩子们家中都养着马,此次冬狩,随行都带着坐骑。譬如许珠儿就只能骑自己的马,幸得这匹马与她相处了半年,脾气温顺,她才敢骑着马儿跟着众人一齐玩。
    哪知道今日出门不吉,一帮少年少女们才离开营地没多久,又遇上了韩蕊。
    韩蕊昨日向宁王妃告状,只当宁王妃定然拿出嫡母的气魄来好好管教武辉,就算是不曾责骂,至少也应该禁禁足表示对她告状的重视。也省得这小子带着许家兄妹出来碍她的眼。
    哪知道过了一夜什么事儿也没发生,武小贝照样带着许家兄妹出来玩。
    在韩蕊的心里,跟武小贝一起出来玩的其余少年男女们因与她都没什么仇怨,因此便可视作无物。唯独许家兄妹与她有旧怨,看武辉带着许家兄妹,就连武辉也憎恶上了。
    好歹她算是武辉的表姑,而许家兄妹与武辉有什么情谊?
    孰轻孰重,怎的武辉这糊涂蛋就是掂量不清呢?
    因此今日一见这帮人,韩蕊就气不打一处来,她不等武辉下马行礼,便开口责他:“辉哥儿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是带着许家兄妹来给我示威来了?”
    “辉不敢!”武小贝心里对这位表姑也颇为厌烦。他自己玩自己的,干韩蕊什么事儿?!
    可惜韩蕊就是要揪着他不放,冷笑一声,摇着手里的马鞭冷笑:“说是不敢,谁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明知许家兄妹碍我的眼,还非要带出来。昨儿带出来还可说你无心,偏偏一而再再而三的带出来在我眼前晃,这是专与我做对?”
    韩蕊身边还跟着四名女子,乃是新近结交的朋友。其实往常韩蕊身边的贵女不少,只是出了许家那桩事之后,有些有见地的家长们就让自己家女儿渐渐疏远了她。
    她跋扈的名声太响,能与之玩在一处的女子很难不被人非议,在婚嫁一途上也许会受影响。这导致很长一段时间她出门宴饮,往日的闺蜜都淡淡的,偶尔有一两个以前交心的,也苦口婆心劝她收敛点,韩蕊哪里是肯听的主?时间久了竟然再无玩伴了。
    最近身边跟着的这几名女子,都是五品官员家里的女子,被家中父母推出来与永宁公主府交好的,到底公主府的名头还是够响亮,而永宁公主又能直入宫掖,但得皇后娘娘面前美言一二句,这些女子若是能入了哪个皇子府里做侧妃,都是天大的福气。
    而韩蕊又颇为享受被人追捧的生活,这些人攀附上来,她自然来者不拒。
    武小贝被韩蕊这无理取闹的样子给闹的烦不胜烦,冷冷接口:“表姑意待如何?”
    韩蕊还没瞧出武小贝已经不耐烦了,还当自己以长辈之势压住了他,在马上洋洋得意晃了下手中马鞭:“你将许家兄妹赶走,让他们少在这圈子里混。”令人恼怒的是,许家兄妹不但攀附上了宁王府的小郡王,瞧着情形竟然与傅家孩子也厮混熟了,倒是好奸诈的妇人教养出来的丫头小子,果然有手腕!
    傅二郎已经不高兴了,傅家与韩家瞧在傅皇后面上,也能勉强算做姻亲,不过韩蕊的样子就不讨人喜欢了。他与许小宝武小贝三人三骑并肩,这会儿偏要去摸下许小宝的脑袋:“小宝你这是招惹了什么疯女人啊?”
    韩蕊气的当场色变,武小贝还要火上浇油:“表姑若是觉得许家兄妹碍眼,又或者许大人碍眼,不若去向皇爷爷请旨,让他老人家下旨将许家人赶离猎场,或者再下道旨意,以后但凡表姑出现的地方,十丈之内许家人走避,否则恕辉做不到表姑姑的要求!”
    “你……”韩蕊被武小贝堵的张口结舌,竟无言以对。她是今上外甥,但武小贝却是今上的皇长孙,虽然是庶出,到底是孙子辈里的第一个,数次进宫被今上考校读书弓马,都得了赞誉。
    除了拿长辈来压他,韩蕊还真想不出别的法子来压制武小贝。
    武小贝带着的一帮少年男女们都瞧着韩蕊忍笑忍的很辛苦。这班少年男女其实跟韩蕊年纪相仿,他们这种欲笑不笑的表情简直比开怀大笑更令韩蕊气恨,又因许珠儿的马就在武小贝身后,她气恨之下怒火上头,手先一步快过脑子朝着许珠儿的马臀上狠狠甩了一鞭子。
    只听得一声惊叫,许珠儿的马已经离弦的箭一般从武小贝身侧窜了出去,马上的小丫头惊叫连连,马儿剧痛受惊之下没命的撒开四蹄向前跑去,耳边风声呼呼而过,眼前景物飞速闪退,小丫头的尖叫声传了过来:“哥哥救我——”
    韩蕊见此情景,竟然还幸灾乐祸的笑了一声:“没想到这小丫头的马术还是如此不济!”
    许小宝与武小贝自然见此,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再顾不得与韩蕊纠缠,双双一夹马腹而去,傅二郎紧随其后也跟着纵马去追,其余一帮少年男女们都呼啦啦去了,场中只途了韩蕊与她带来的那帮少女们。
    “不会……出什么事儿吧?”当间有女子小声问韩蕊。
    韩蕊上次被今上禁足,又被韩驸马好生教育了一番,听得这少女问,心中烦躁,嘴上道:“能出什么事儿?摔下马来断胳膊断腿什么的,死不了人。”不过一想到这后果,万一那位御史中丞再跑到皇舅舅面前去告状。
    她当机立断,辞别众人往行宫而去,准备找永宁公主先通个气,省得永宁公主措手不及。
    胡娇今日送了孩子们出去之后,总觉得心神不宁,在房里坐不住,便带了小寒冬至在外面走动。她也不胡乱走,只往傅二夫人那里去坐坐。
    傅二夫人年后要当婆婆,整个人都带着些焦虑亢奋,见到胡娇便拉着她闲话家长,从娶媳妇的准备工作说起,光聘礼就内容丰富,需要好生讲解讲解。
    胡娇算算自家许小宝的年纪,过不了几年也要成亲了,一面感慨时光飞逝,一面留心听着傅二夫人的准备。她在这方面经验略等于零,提前学习也没什么不好。
    哪知道二人还没说上一个时辰,就听得外面乱哄哄的,有丫环在门口拦着,便听得有人在问:“许夫人可在此事?”却是男子的声音。
    胡娇与傅二夫人都惊的站了起来,便要往外走:“出什么事儿了?!”
    院子里,站着个穿着禁军服色的少年郎君,见得胡娇与傅二夫人出来,忙躬身抱拳:“禀夫人,你家小娘子落马了……”
    胡娇脑子里轰的一声,朝后退了一步才稳住,声音都有点不稳,“珠儿?珠儿落马了?”她半生经历的艰险不止这一次,哪怕许清嘉初到南华入狱,后来被罢官抄家,此后吐蕃城破,所有的事情总还在自己眼前,还能撑得住,唯独这一次不在现场,不知当下情形,只觉得胸腔之内的心脏狂跳了起来,人都有点发软,脸色瞬间就至惨白。
    傅二夫人暗道一声不好,又挂心儿女,扶了她的手,见她慢慢镇定了下来,抿了抿唇,才问那少年郎君:“现下她在何处?”
    那少年郎君立刻便道:“方才有兄弟送了许小娘子与小郡王到了夫人居处,还请夫人速速过去!”
    胡娇此刻连跟傅二夫人道别的礼节都忘了,从傅二夫人手里脱开自己的手,提起裙子就跑了起来。身后丫环忙跟上,但哪及得她的速度快。
    傅二夫人也是心慌意乱,却整个人都有点发软,根本提不起力气似胡娇一般跑过去。只能被丫环搀着往许家人居处而去。
    等她到的时候,院子里立着好些少年男女,都面色惶惶,还有一名太医正在替武小贝正骨,少年人疼的在大冬天里额头冷汗直往下滴,但神色之中却满是狠厉之色,咬牙不吭声,傅二夫人都替他疼。
    正房里,两名太医正在忙着替许珠儿腿上上夹板,小姑娘此刻已经昏迷,额头上的血迹触目惊心,胡娇握着她的手,就站在床边,整个人冷凝成了石刻,傅二夫人小声道:“珠儿如何了?”
    胡娇似乎被她这句话给惊醒,转头与傅二夫人对视一眼,傅二夫人在她眼中瞧清楚了明明白白的杀意,令她下意识心中寒意陡升,她记起了曾经傅开朗说过的,许夫人当年为了保护孩子,手刃吐蕃人,尸体在许府门内摞了一摞。
    她也是做母亲的,旁人若是伤了自己的女儿,恐怕也要升出跟人拼命的念头来。但提刀杀人之事到底做不出来。她怕胡娇冲动,立刻握住了她冰凉的手,“妹妹别急!”
    就是傅二夫人这句话让胡娇醒神,她唇边浮上一个奇异的冷笑:“是啊,别急,慢慢来!”然后她眼中的杀意就缓缓敛去了。
    今上冬狩,几乎整个太医院随行,除了一部分骑着马儿跟着进林场的,还有留守在行宫的数名太医,以防宫中嫔妃或者重臣内眷以及跟来的少年郎们有个差错,也好及时应对。
    武小贝今日骑的乃是今上所赐的良驹宝马,比之许小宝以及后面跟着的少年男女们的坐骑速度要快上许多。他追过去的时候许珠儿的马已经一头扎进了林子里,小丫头紧抱着马脖子整个身子摇摇欲坠,此刻连马蹬子也被甩开,尖声直叫。
    他在后面喊:“珠儿别怕!珠儿别怕试着拉缰绳……二哥来救你!”
    许珠儿毫无准备惊慌之下,连马缰也不由松开了,此刻她只知紧抱着马脖子不松手。可是马儿受惊剧痛之下又被勒着脖子,自然更是慌乱,恨不得甩开了身上的小主人,眼看着武小贝赶上了许珠儿,那马却直起身子来嘶叫,许珠儿直从马上滚了下来。
    事出突然,武小贝弃蹬滚下马来,拿身体去垫许珠儿,小丫头自然被马儿从背上颠下来,半空中落到了地上,所处之地又有山石嶙峋,磕着了头,人当时就昏了过去。
    而武小贝大半个身子垫住了她的身子,左胳膊被小丫头落下的身子重重一压,听得咔吧一声,想来骨头是断了。
    他顾不上去看自己的胳膊,将许珠儿小心用完好的那只胳膊去搂,心都揪成了一团,“珠儿……珠儿你别吓二哥……”见她发间已经有血往下流,也不敢瞧她伤势如何,只掏出帕子按住了她的脑袋,心里一阵愧疚,早知道遇上韩蕊没好事,他今日就不带珠儿出来玩了!
    武小贝胳膊受伤,又不敢挪许珠儿,直等许小宝傅二郎等人赶了过来,才将这兄妹二人给送回了营地,这才派人去寻太医以及胡娇。
    韩蕊回行宫见了永宁公主,只道见到武辉带着许家兄妹出来玩,她见许家兄妹讨厌,同许家小娘子开了个玩笑,在许家小娘子的马臀上抽了一鞭子,马受惊了跑了,也不知这会儿如何了。
    永宁公主倒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不过上次去宫里告状却吃了许清嘉的亏,她还是觉得防备些为好。因此便派了自己的心腹丫环出门去打听,看看许家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没过多久,丫环便来报,许家小娘子与宁王府的小郡王都回来了,也不知情况如何,她不好进去打听,只是听说太医都过去了三名,此刻正在许家居处忙活。
    永宁公主伸手在韩蕊额头戳了一记:“你做的好事!就算是要教训许家闺女,何不在无人处抽鞭子?偏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等事来。许家丫头好便罢了,若是真有个什么事儿,那许中丞也不是好招惹的!”她起身收拾收拾,“少不得趁着许中丞这会儿伴驾没回来,为娘还是去瞧一瞧的好。”
    韩蕊这会儿也觉心虚:“娘,不会……有什么事儿吧?”上次就禁了她三个月足,这一次似乎……比上次的事情还要严重些,难道还要禁六个月足?!
    她自为我中心惯了,倒不会换位想一想,许家小娘子此刻伤势如何了,只会想到自己因此事而受到什么惩罚就不开心了。
    “我哪知道?要去瞧了才知道!”永宁公主吩咐宫人准备药材,收拾妥当,这才慢悠悠往许家人居处赶。
    公主的车驾到了许家人居处,太医才走了没一会儿,小寒正带着冬至煎药。院子里守着的少男少女们都已经散去了,武小贝还阴沉着脸站在院子里,身边站着惴惴不安的武宏。
    “大哥,你别自责了,这事儿并不是你的责任,许珠儿会好起来的,方才太医也说过了,晚些时候就会醒过来的。你先回房把身上衣服换了吧?!”带着一身血又绑着胳膊,怎么瞧怎么瘆人。
    “你闭嘴!”武小贝粗暴的打断他的话,一点也不觉得武宏这话能宽慰他。他自觉这场祸事都是因自己而起,心中愧疚便一直不曾走开,肩上身上都是许珠儿的血。
    房间里,胡娇就守在许珠儿床头,许小宝守在床尾,傅二夫人也一直未曾走开,她的一双儿女就静静站在她身后,也一起守着。
    永宁公主进来的时候,瞧见的就是这副情景。
    “辉哥儿也受伤了?你小姑姑不是说她只是跟你们逗着玩吗?怎么弄的你这副模样?”
    事到如今,唯有大事化小。
    武小贝抬头瞧见永宁公主,又听到她说这话,唇边带了个讥诮的笑意,但也知道这一位乃是皇爷爷的亲妹妹,虽然这位姑太太向来待他并不亲近,但永宁公主的身份摆在那里,他也不好说什么,只潦草行了一礼,“表姑是不是闹着玩的,她自己心里清楚!”
    他话音里带着气恼,虽然并非顶撞永宁公主,还是让永宁公主心中不豫。
    ——这小子傻了不成?胳膊肘往外拐!
    “你自己骑马弄成这副样子,难道是你小姑姑把你从马上摔下来了?”
    辉哥儿的马术有目共睹,那是得了宁王真传的,就连今上也曾夸赞过的,他从马上摔下来吊着胳膊一身是血,怎么样也不可能是韩蕊弄出来的。因此永宁公主在武辉面前倒是理直气壮。
    武小贝抬头瞧一眼永宁公主的脸,见她仍然端着以往盛气凌人的样子,心中气恨,只一字一句道:“皇姑奶奶说的没错,我身上的伤是自己摔的,可是皇姑奶奶敢说里面躺着的珠儿的伤跟表姑姑无关?!”
    永宁公主还真不敢说许珠儿的伤跟韩蕊无关。
    她眼神一转,不知想起了什么,目光在长身玉立已经是个挺拔少年郎的武小贝身上一打量,微微一笑:“我说无亲无故的,辉哥儿倒与许家兄妹走的这么近,还珠儿珠儿的叫,原来……”
    武小贝还不知这世上有这等人,明明自己的女儿做了错事,差点害了一条人命,如今还不知许珠儿会怎么样,她还能云淡风轻的站在这里说这些有得没的。他到底是少年人,忍不住问了一句:“原来什么?”大约是抱着这世上不可能有这等无耻之人的想法,还是想印证一下永宁公主后面的未尽之言。
    永宁公主却只摇摇头,似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情一般感叹:“说起来辉哥儿也到了可以订亲的年纪了,许家闺女生的玉雪可爱,原也不奇怪!”
    她这是说武小贝看上了许珠儿,这才与许家兄妹亲近的。
    武小贝胸膛起伏不定,胸腔里似有一团火烧着,直恨不得打到永宁公主脸上去,不过到底他这几年在长安不是白呆的,将自己腔子里的怒火压了下去,“皇姑太太想多了,许珠儿只是我妹妹!”不管永宁公主如何恶意曲解他与许珠儿,都不要紧!与永宁公主府的这笔帐,他算是记下了!
    少年人紧握着自己的拳头,腰背绷成了一张弦,感觉到骨子里深深的恨意,他默默的垂下了头。
    有些事情,记在心里就好。
    永宁公主到访,在院子里与武小贝说话,小寒见到了将手中的蒲扇交给了冬至,自己悄悄进去禀了胡娇,只道永宁公主来了,好让自家主子有个心理准备。
    胡娇坐在床前没动,只看着女儿苍白的小脸,太医说她腿骨断了,以后能不能长好影响行走的姿势,还不一定。
    也就是说,许珠儿有可能会瘸。
    而且,她脑袋磕伤了,人此刻还是昏迷的,到底几时醒过来,就连太医也不敢肯定,只能说个大致的时间,“大约傍晚应该会醒过来,若是醒不过来,等跟着圣上去的院正回来,让许大人试着去求一求圣上。院正大人金针施的出神入化,我等不及,说不定会有办法!”
    永宁公主只觉得辉哥儿小小年纪阴阳怪气,又觉他这话荒谬,他与许珠儿无亲无故,还说是自己妹妹,许珠儿是他哪门子的妹妹?!、
    她摆明了不信,冷哼一声便带着宫人往房里去了。
    傅二夫人没想到永宁公主这么快就来了,且见她一进来身后跟着六七个宫人,各个手里捧着东西,若非事关许珠儿的性命,就连她都要赞一声永宁公主这招漂亮了!
    果然永宁公主开口就没让傅二夫人失望,“许夫人,本宫听得我那不听话的丫头跟你家姐儿玩闹,抽了你家姐儿的座骑一鞭子,没想到却酿成了这桩祸事!都是我管教不力之故,让这丫头玩闹起来不分轻重!我回去一定重重的责罚她!你家姐儿这伤怎么样了?不要紧吧?!”
    胡娇原本就不想见她,纵然对方身份比之自己要高上许多,可是母女行事一般的跋扈,女儿恶毒,当娘的也差不到哪里去,开口就想将一条人命归咎到玩笑上去。
    她心中从来不曾觉得权利是好东西,可是从来没有此刻让她深深的觉得,权利是个好东西!就因为永宁公主是皇家公主,她生的女儿就比自己家的珠儿高贵?做出恶毒的事情来就企图大事化小?
    若是此事易地而处,她家的珠儿是金枝玉叶,皇家血脉,而韩蕊是四品官员家眷,恐怕出了这等大事,韩蕊要跪在珠儿床头来致歉吧?!
    这么多年,她以为自己腔子里的血还是滚烫的,却原来连自己也改变了。不再是那个鲁莽而只会挥着砍刀不计一切的女子,只凭着一腔气血孤勇而拿命来保护自己的孩子。
    她微微一笑,眼底是冰冷的寒意,却起身向着永宁公主一礼:“公主多礼了,孩子们玩闹的厉害了些,想来韩娘子也没想过要取我家珠儿的性命吧?!怪只能怪我家珠儿骑术不佳。”
    傅二夫人看不到胡娇垂在袖上紧握的拳头,却在她浅淡的笑意里察觉到了不同于寻常的冷漠疏离,以及她眼底的冰寒。
    她心里隐约觉得,以许夫人爱女如命的性子,是无论如何不会轻易饶过韩娘子的。可是永宁公主这姿态做的够低够漂亮,她以公主之尊亲自上门道歉,最要紧的是她说这是孩子们玩闹,就算是许家人将此事告之御前,前次今上判了韩娘子向许府道歉,同样的事情就算是顾及公主府的颜面,也不会有第二次。
    何况永宁公主已经亲自上门来送礼探病致歉了,还要她怎么样!
    今上不会让许家人将永宁公主的脸面一而再再而三的放在地上踩的!
    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她今日才觉得,许夫人原来并非有勇无谋之辈。若是许夫人不够聪明,此刻在永宁公主面前撒泼,回头恐怕明明是有理的一方,也变做了无理的一方。
    傅二夫人默默立在一旁,只看着许夫人与永宁公主略微谈了两句许珠儿的病情,只道许珠儿若是傍晚醒不过来,还要麻烦永宁公主去今上面前借太医院正来施金针救人。
    从面上看,她只是个忧心忡忡病急乱投医的母亲,但有一线希望救女儿,也要去求。但只有傅夫人觉得她眼底似有锋刃破土而出,却被她用焦急掩藏的很好。概因傅二夫人与她相识经年,见惯了她爽朗笑容,才知这样浅淡的笑意之下掩埋着多么深重的阴霾。而不了解她的永宁公主却是瞧不出来的。
    永宁公主见胡娇未曾同她哭闹大骂,心中颇为失望。果如傅二夫人所料,今日胡娇但有控制不住,与永宁公主大闹起来,恐怕回头闹到御前,都讨不了好,到时候正好将韩蕊的过错掩盖。
    来之前她就估测过,最糟糕的情况就是许家人闹将起来,她要保证在许家人闹起来的时候护着韩蕊不吃亏,并且能将韩蕊的责任推到许家人身上。
    不过对方不肯闹,选择息事宁人,永宁公主也巴不得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自然全力配合。她拍着胸口保证自己定然办到,回头不管许珠儿醒没醒来,她都会请太医院正前来替许珠儿检查一番。
    试想,事情已经出了,永宁公主这番作派几乎无可挑剔,就算她将韩蕊的恶毒归咎于孩子式的胡闹,就算许珠儿有个一差二错,责罚也不会太重。况且永宁公主如今还准备回头请太医院正来救治,若是救治好了,韩蕊恐怕一点责罚都不会有。
    直等胡娇送了永宁公主出去了,傅二夫人才悄悄的喘了口气,暗暗替胡娇捏了把冷汗,她心中尚觉愤懑,何况身为亲母的胡娇。
    胡娇从傅二夫人居处一路跑回来之时,武小贝正站在院中,身边还站着几名少年男女,胡娇心系女儿,压根没注意院里都有哪些孩子,直接冲进了房里去。送了永宁公主出来,才瞧见院子里站着的武小贝。见他身上都是血迹,胳膊也吊着,这才有机会问:“小贝这是怎么了?”
    武小贝见到胡娇就觉得心里愧疚的慌,又怕胡娇责骂他,也不知怎的,眼中就涌上了热意,“娘,都怨我!我若是不带珠儿出去玩,珠儿怎能遇到这事儿!娘你打我吧!”
    武宏倒是知道武小贝乃是许家养大的,不过从来没跑到许家,也未曾见过胡娇与武小贝相处,生怕胡娇揍武小贝,况且武小贝身上还带着伤,立刻替自己兄长辩解:“夫人,我大哥的马快,追着珠儿过去,自己拿身子垫着她,胳膊被压折了,身上也有伤,您别打他行吗?!他也不是故意要带珠儿出去的……”又想到这次带许珠儿出去,还真是武小贝起意,就讷讷不成言。
    胡娇摸摸他的脸,问他:“胳膊可要紧?太医怎么说?日后可有妨碍?”
    武小贝还沉浸在自责的情绪里,武宏见许夫人似乎没有责骂的意思,立刻道:“太医说要好生将养三个月到半年,不能练武拉弓,一年以后看恢复情况方可做这些事情。”
    胡娇摸着他的脑袋叹息:“傻小贝!你跟珠儿受了伤,我是一样的心疼。岂能为了珠儿来责罚你。况且这梁子早已结下,今日还有你舍命护着珠儿。他日若是珠儿独自与韩小娘子狭路相逢,到时候谁能护得了她”
    武小贝感受着胡娇掌心的暖意,听得她那句“傻小贝”,眼泪瞬间夺眶而出。见胡娇果然未曾怪他,又心疼他胳膊受伤,虽然心里依旧担心许珠儿,却似卸下了好大一块石头,抬袖抹了一把脸,这才坚定道:“日后我也会护着珠儿!我会护着珠儿一辈子!”
    “傻小子!你也受了伤,跟弟弟回去换身衣裳,喝口热汤,休息一会儿。若是睡不着就在床上躺会儿。等傍晚了再过来看珠儿,可好”天寒地冻,他站在这里足有一个时辰,身上又带着伤,这会儿整个人都要冻僵了。
    胡娇好说歹说,才将他劝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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