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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年,乔氏生了一个女儿。
阮思义第一次当爹,激动得几日才平复下来,给孩子起名叫阮承希。
日子继续日复一日的过着,因为多了一个吃饭的嘴,生活更加窘迫起来。
阮思义穷则思变,到处找可以赚钱的活计。功夫不负有心人,找了一个抄书的活儿,酬劳虽不高,但好在是长期的。
等女儿二岁的时候,乔氏提议离开京城,回阮思义原籍陕南。
“你既然决定想朝那个方向走,早晚都要回去的。”
阮思义默然,之后便开始收拾卖了宅子,迁徙回老家去。
历时一个月,一家四口才到了陕南的蔚县。
其实阮家在蔚县这里已经没什么人了,阮思义长这么大从来没回来过。可就如同乔氏所说的那样,既然有那种想法,总是要回来的,晚回来不如早回来。
一切都需从头开始。
幸好京城那宅子卖了三百多两银子,一时倒也不怕手头没钱。
住的宅子是租的,乔氏和阮思义观察了许久才选择住在这里。这里靠近市集,又够僻静,干什么都方便。
乔氏的包子摊重新开张,阮思义代写书信的摊子却是没有开,乔氏让他好好念书,争取明年能考上秀才。这一年的吃喝花用,卖宅子的钱可以用上许久。
是的,他们返回原籍也是为了如此。阮家的爵位被夺了,自是不在不能参加科举队列内。
阮思义一门心思扎进在学问里,乔氏出去摆摊,他便读书偶尔帮陈妈妈带带女儿。瞅着乔氏快收摊了,他便去接她。
次年,阮思义信心满满进了考场,却没有考中。
结果下来后,阮思义颓废得厉害。
十八岁之前,他是先生口里的好苗子,诗词歌赋制式文章样样不差,之后灰心丧气丢下学问许多年,如今却似乎捡不起来了。
他不愿再考,准备继续摆摊养家糊口,乔氏却骂他说,难不成你十几年梦想终于有一日可以摆在你面前,你却认怂了吗?
是啊,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他心底最渴望得到的,这种渴望从他开始拿笔就有了,却苦于身份所限,只能压于心底。
是啊,他怎么能认怂呢?
他能抛下/体面、颜面,抛下二十多年来的尊荣,成为一个落魄的代写书信的书生。他所有的自尊心气骨气都丢了,现在他又有何输不起的呢?
不过是重头再来罢了!之前的几年早已将以前的那个风流蕴藉的阮四爷碾轧尽碎,他能把自己一点点再拼凑起来,如今又何惧从头再来!
一年、两年,第三年阮思义终于考上了秀才。
次年参加乡试,落第。
此时的阮思义已经完全可以平静的面对失败了,他的心性已被世俗磨砺得极好。他找了家私塾,一边当夫子给人授业,闲暇之余帮乔氏照应包子摊。
这三年里,乔氏再度有孕,生下一子,取名阮致远。
三年的积累,阮思义再度下场,此次一举得了乡试的解元。
整个陕南都震动,阮思义却是带着妻小悄悄回了京城。
辗转七年,再度回到熟悉而又陌生的京城。
阮思义在曾经居住的贫民区买了一处房屋,虽不是当年卖掉的那一座,却是离那里极近。许多街坊都不认识这户才搬来的人家,只有老街坊们还记得当年那个当街摆摊的书生,还有那个书生身旁坐着的包子老板娘。
没人知道,今时今日当年那个书生已经不是那个书生了,而是在此次秋闱中轰动整个陕南的解元阮思义。
陕南离京城太远,解元在这个掉个招牌下来都能砸几个小官的京城,也太过渺小。
京城开始热闹起来,越来越多的举人同聚京师,准备在次年春闱一朝登入天子门生之列。
与此同时,阮思义却是又跑去当街摆摊了。乔氏的包子摊没有再开,她要带两个孩子,实在没有空闲。
景泰十四年春二月,春闱照期开试。
阮思义初九那日进了考院,十七傍晚才出院。乔氏早就雇了马车在考院门口等着,阮思义上了马车就一头扎过去晕了,乔氏心疼的直抹眼泪。
阮思义睡了三天三夜才醒,连续九日的高密度的应试把他的体力与精力都耗尽,之后便是等待放榜日了。
二月下旬放榜日来临,阮思义中贡士第十二名。
三月十五殿试,崇政殿内,大熙皇帝陛下景帝坐于正中殿座上,下处是密密麻麻的贡士们。
对于景帝这个大熙的皇帝,众贡士都是慕名已久,此时见到景帝就坐于殿上亲自主持这次殿试,大家都是群情激奋。
能不能成为天子门生可就看这一遭了!
与众人相反,阮思义却是心情复杂。
龙椅上的这个人一手毁了他的家,而如今他却在他的主持下参加殿试。
时也命也,可他却是对这人恨不起来,因为他能成长为今时今日,又何尝不是这个人功劳。而当日的侯府之祸,又何尝不是人自己作的!
按下心绪,急笔奋书,十四年的努力可就看这一遭了!
殿试毕,次日阅卷,再次日放榜。
这一次,阮思义再度名动京师,被大熙皇帝亲笔点为新科状元。
跨马游街后是传胪大会,阮思义一时风头无二。
似乎没人忆起这个人就是当初锦阳侯家那个不成器的嫡次子,连他的同胞兄弟阮思明在跨马游街当日也曾围观过,却是不能把这个两鬓霜白面容清癯的新科状元,与自己那个烂泥扶不上墙并早些年就不知去哪儿的弟弟联系起来。
自是有人问过状元郎是否娶妻。
新科状元答道,家有拙荆,成婚已二十余载,锦瑟和谐,举案齐眉。
……
无人知晓,在阮思义参加传胪大会之时,有一妇人对着晴空默默流泪,嘴里不住喃喃:“爹,我赌赢了,十四年,我花了十四年……”
……
状元只是风光一时,之后还是要归于沉寂的。阮思义被封授为翰林院修撰,先熬三年,三年期满再做其他。
……
这三年很平静,阮思义每日来往于家中与翰林院之间。
这期间,阮思义有与自己的岳父吏部乔尚书碰过面,两人却是置若罔闻,仿佛没有这层关系。
这期间,乔氏辗转在娘家与夫家之间为难,最终她暗中拖人给娘家送了一封信,信中只说了一句话,恕女儿不孝!
……
三年过后,阮思义被外派为苏州知府。
即将离开京城前一日晚上。
黑暗里,阮思义望着身边连着几日辗转反侧的乔氏,道:“又要再度离开了,你不回趟娘家吗?”
“我……”
阮思义伸手拍拍她,轻声道:“明早去一趟,不用顾念我。”
“相公……”
……
次日天未亮,乔氏坐车疾行尚书府,乔尚书及其夫人抱着女儿痛哭一场。
乔夫人嘴里不住骂道:“……你个没良心的,十几载都不归家一趟……”骂完又心疼呼道:“……我的女儿受苦了……”
哭罢,三人坐下说话。随着乔氏的讲诉,乔夫人不住的抹泪,乔尚书不住叹息,直至最后,乔尚书道:“终究功夫不负有心人,他能有出息,你日后也不会受苦。”
……
直到近午的时候,乔氏才匆忙坐车离去。没有反转回家,而是直奔京郊码头。
码头那处,有一艘官船正在等候。
乔氏上船后,船起锚航行。
阮思义和乔氏站在船尾处,均遥遥望着那气势磅礴的城池。
乔氏抹着眼泪,“我实在是不孝……”
阮思义将她揽入怀中,叹息道:“等咱们再次回来,就去拜访岳父岳母。”
“相公……”
阮思义安抚的拍拍她,没有说话。
“其实……”乔氏深吸一口气,“其实我有一个秘密,一直从未告诉过你……”
阮思义深深的望着她,道:“我知晓。”
“你知晓?”乔氏瞪大双眼,不敢置信。
阮思义点点头。
其实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也许当时只是当局者迷,可之后慢慢却是想明白了。只是总不能忘记她在他最无助的时候出现在他眼前,忘不了他感觉自己濒临将死时她憔悴的脸,忘不了他出去走走她以为他失踪了拉着他又哭又笑的脸,忘不了她最困难时一碗汤还要把好吃的捞给他自己只喝汤,忘不了她辛苦卖包子攒了几个月给他买了一本书……
所以,即使有欺骗又能如何呢,什么样的欺骗能做到如斯?如果这么多的均是欺骗,那么他被欺骗的甘之如饴!
“……其实那时候我是很恨你的,恨不得看你倒霉,我才能畅快些……我当时告诉自己,我一定要狠狠的报复你,让你失去一切,让你喜欢上我,然后我再抛弃你而去,让你痛苦……可最后却是后悔了……”
从那一日她悄悄尾随他第一次当街摆摊,看他窘迫,看他沮丧,看他勉力支撑……她便后悔了!
她才发现他终究是她命里的劫,他窘迫,她心疼,他沮丧,她泪流满面……她已经爱他爱到骨子里,舍不得,丢不下,割不去,忘不掉……
其实乔家是愿意接济自己女儿并女婿的,哪怕是乔尚书并不愿意接受这个从未对女儿好过的女婿,毕竟吃苦受累是自己女儿。是乔氏一力阻止不让,告诉父母如果他就是块儿烂泥,那就让他烂到泥泞里。给她三年时间,如果他是块儿烂泥,她就和离回家……
其实她对所有人都说了谎,她是为了报复而去的,却在伊始就一败涂地……
她明明有银子,却把他逼到无路可走。他们明明可以有好的生活,她却故意逼他窘迫……
乔夫人塞给乔氏的银票,乔氏犹豫过无数次想拿出来,最终还是压在了箱底,直至至今再未去触摸过。
这些年乔氏看着阮思义一点点的改变、蜕变,享受着夫妻恩爱同时,她愧疚难当……一直未说出口,因为怕……
怕说出来,这美好的一切都成了梦!
乔氏一字一句的说着,把这些年缠绕自己已久的梦魇都说了出来,包括自己的心路历程。
她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不知何时,阮思义也是泪湿衣襟。
他将乔氏抱在怀里,紧紧的抱着。
“一直以来,都想对你说一句对不起,却总是觉得这句话太浅薄。现在,我郑重的对你说一句,对不起。如若能重来,我定不会那样。”
乔氏又哭又笑,道:“没关系。”
一句没关系,道尽了乔氏心里的所有酸甜苦辣,包括当日的怨恨,包括之后的释然,包括之后的认命。如若今时今日必须是之前的种种所换,她心甘情愿。
终究在成婚初始,他有错,她何尝不是也有错。之后两人渐行渐远,她错误更甚……
她终究凭着自己的努力换来了一个真正的相公,在这十几年里,乔氏明白了一个以前从来没有明悟过的东西,那就是以真心换真心!
而此时,她才是赢了,真正的赢了,她赢了上天,赢了命运的捉弄!
未来还在继续,幸福在这里起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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