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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无常,谁会想到几天前还能说会笑的老人会在一夕间逝去。
下半夜,明月隐隐被一丝亮光惊醒,听着楼下的汽车鸣笛,她目光呆滞的坐直身。
看了眼四周,不算大的房间,却布置得甜美温馨,所有家具摆设在她来的这几年里,由着顾清改了又改,建了又建,目的只为给她一个更舒适的生活环境。
抬起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分不清是泪是汗,只不过探入嘴中,微咸。
模模糊糊的,她已经想不起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只记得医生从手术室里出来,那是一个比顾城大不了几岁的医生,戴着黑框眼镜,嘴巴张了又合,不知道在说什么。
而她的记忆,也在那一刻定格。
吮掉指尖上的水滴,面对满室的漆黑与寂寞,她突然觉得有点热。
掀开被子下床,吃力的推开玻璃门,伴随着刺骨的冷风飕飕的往屋内灌,哪怕两张唇瓣早已经被将近零下的温度冻得青紫了,她却依然不觉得难受。
钥匙孔转了一圈,顾城从外头推门进来。
入眼的便是在翻飞的窗帘下,双膝着地跪趴着的明月。
她迎着风,长发在身后凌乱的飞扬摆动,小小身影仿佛要乘风而去,不需要半秒的时间就会在阳台前消失不见。
顾城身形一僵,搁在手臂上的浅色围巾迎风而落,衬着微弱的灯光,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今晚飘着小雨,有雨丝顺着风往屋内撒,将沿窗的地板打湿了一片,连带她的身体……
来不及细想,他几步冲过去把快冻成冰棍的小人抱起,摸上已经半湿的长发,冷声呵斥道:
“干什么,不要命了?”
耳朵里嗡嗡作响,明月摇了摇头,想要甩去那恼人的声音,看到男人关上玻璃门的动作,傻傻的抬眸:
“哥。”
顾城三两下扒掉早已经湿透的睡衣,包上厚实的毛毯,随手取来吹风机对着一头长发猛吹。
“哥……”明月不太配合的动了动脑袋,从毯子里伸出一条雪白的胳膊。
“老实点。”顾城不耐烦的抓住她的手,刚要塞回去,却在发现那五根葱白的手指头已经被冻得僵硬的时候,深邃的眸色闪了闪,索性解开大衣扣子,将人锁进怀里,用体温熨烫她冷冰冰的肌肤。
“大伯什么时候出院?”女孩的身体柔软且带着一丝馨香,伸长了脖子在他怀中抬眸,一双大眼盈盈的泛着水光,一晃一晃,充满期冀的看着他。
顾城动作一滞,别过脸一时无法直视她过于清澈的目光:
“睡吧。”轻巧的拨开有些湿漉的长发,顺势往她的唇上亲了亲,他哑着嗓子道:“明天……我带你去见他。”
“真的?”缩起肩膀,她抬高两条手臂圈在他的脖子上。
顾城站起身将人抱起,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的男人显得有些疲惫,就连平日稳健的步伐也变得有些虚浮,摇晃的来到床边,跟着她一起躺下。
“睡吧。”心里有许多话冲到了嗓子眼,却跟突然堵住了似的,说不出。
*
顾清的丧礼定在三天后,没有大肆铺张,反倒是非常低调的进行。
当天到场的人不少,可惜明月却一个也不认识。
白着一张脸,她身着丧服,不哭不闹,静静的站在灵堂旁,表情木讷呆滞,像是突然失了魂一般,默默地注视着几步外的顾清。
哪怕躺在棺中的老人早已浑身僵硬,再也给不起她任何反应。
手心突然变得冰凉发软,浑身战栗,纤细的身子险些要站不住脚。
直到现在她才知道,原来人在极度悲恸的时候,是哭不出的。
顾城的目光又一次落在她身上,消瘦的肩膀微垂,这才几天人已经瘦了一圈,瞅着她要死不活的模样,如果可以,他倒希望她哭、闹,将情绪发泄出来,总比闷声不吭的强。
“顾城,跪下。”好半晌,从头至尾没与人有过一句交谈的顾母朝顾城说,而在话语间,目光不经意扫过一旁的明月,仿佛是淬了毒汁般的令人不寒而栗。
顾城刚要动,却见不远处的女孩已经率先越过自己,挪动步子,机械的走到顾清的棺木前,当着所有人的面“咚”的一声跪下。
这几日一直压抑着的眼泪终于在一刻绝提,她边哭边将额头磕在地上,一下又一下的直至破皮也没有停……
*
之后的日子顾家人沉浸在失去亲人的悲恸当中,原本定于月底的婚礼也因他的离去而无限延后,至于具体时间没人原提,现在也没心情去提。
为免因为顾清的去世而令顾氏股价下跌,顾城依然早出晚归。
明月则每天守在家里,时不时会进大伯的书房里看看,摸摸他生前用过的东西,有时候一呆就可以是一天。
反倒是顾母,本应是最伤心的一个人,却在葬礼结束之后成日不见踪影,明月不知道她在忙什么,顾城却知道,可他不动声色,直到一沓资料迎面敲在脸上。
“妈……”他走过去,不着痕迹的扣上书房大门。
“你还有什么瞒着我?”顾母深深的吸入口气,强自镇定。
“……”顾城不语。
顾母瞥了眼撒了一地的纸张,那是近几日找人查到,关于明月身世的资料。
她怒极反笑,一张脸变得阴冷而狰狞:“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顾城停顿半晌:“她刚被接回来的那个月里,我找人查过一次。”
话落,“啪”的一声,他别过脸,硬生生挨了一巴掌。
“为什么不告诉我!”顾母气急,起初只是怀疑,却没想到,夏明月真是顾清的种。
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里面包含了恨,而更多的却是痛。
怪不得她对女孩没有好感,打从第一眼就不喜欢。
如今在她的眼中,夏芯两母女就犹如是吸血的水蛭,大的抢人老公,小的抢人儿子,毫无廉耻,阴魂不散!
女人眼中的阴狠一闪而逝,见此,顾城沉下脸警告道:
“妈,你别动她。”
“反了,你这是对我说话的态度?”说着,尖细的高跟鞋碾压在纸张的正面,她满脸憎恨,下脚一次比一次重,仿佛踩的并不是满地的资料,而是夏芯那张脸。
顾城别过脸,下意识的从兜里掏出香烟,趁着点上的空隙说道:
“明月并不知道这件事,我只是希望您不要将上一代的恩怨加诸在她身上。”
“你倒是很会替她着想。”顾母脸色变了变:“顾城,你爱上她了?”
顾城默然。
执在手中的打火机熄灭,金属盖“啪”的一下合上。
目送母亲离开的背影,他身形有片刻的僵硬,却又很快恢复过来。
微垂下脸,重新将叼在嘴中的香烟点燃。
大致在房中逡巡一圈,最后视线在一幅壁画上定格,已经记不清是哪位大师的作品,只不过顾清在收到这份礼物的时候,脸上透出的欣喜却是他如何也遗忘不去的。
窗外的雨声淅沥,伴随着阵阵寒风,不知不觉间已经连下了一周。
顾城拉开窗帘,迎风而立,从室外飘进来的雨丝打在脸上,说不上冰寒却不由得令人生出一丝快意。
轻吐出一卷青烟,眼看着马上便被冷风吹散的白雾,他突然明白过来,当晚夏明月的举动。
她是本能的透过伤害自己的身体赎罪,一如他此时的心境。
身后传来一声细微的响动,混在雨声中,不仔细听很容易忽略。
顾城夹着香烟的手一顿,眯起眼挪开皮椅,一眼便看到正躲在书桌底下的明月。
她曲着腿,双手抱着膝盖,缩成了小小的一团,而在顾城摸上自己的时候,瑟缩了下。
“你全都听到了?”掐灭烟蒂,他跟着蹲下·身,一双手在女孩肩头游走。
心口像是被一下下的割划过,疼得她想要尖叫,却又隐忍下来。
抓了抓头发,她惊惧的看着他:
“你们刚才说的,都是假的对不对?”
“不,是真的。”顾城摸上她的脸颊,神色复杂。
女孩微愣,一双眸子黑漆漆的就像是一潭死水,找不到一丝亮光。
而在下一秒,她突然推开顾城爬出来,跪在地上一张张的捡起顾母没有带走的资料。
那上面写了她的母亲、哥哥、还有她自己在十三岁之前的生活点滴……而在最末的一张,是她与顾清的DNA鉴定,两人是父女,精确度高达的父女……
两手突然一软,她浑身虚脱的瘫在地板上,一张脸则因为震惊,而褪去了最后一丝血色。
她想起小时候顾城经常喊她“野种”……原来这句话并没有说错,她真的是顾清背着妻子,与同样拥有丈夫的夏芯,生出来的野种!
“哥,你骗我的对不对?这些纸写的都是假的对不对?”她不死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含糊不清的说。
“不,顾清确实是你的亲生父亲。”顾城语气很淡,他不认为这件事有瞒着她的必要,既然早晚都会捅破,那么她现在需要的,是学会去接受。
虽然方式过于粗野。
顾城弯下腰,一手圈住她的肩膀,想要将人抱起来,却遭到了女孩的反抗。
她用力挣脱他的桎梏,视线虽已被泪水模糊,可还是精准的对上他的眼:“既然你一早就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脸几乎贴上她的耳廓,顾城冷静的说:“好让你直接找顾清对质?”
明月咬着唇畔,就连什么时候破的皮也不知道。
“傻孩子,很多事并不像你所想的那么简单,你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相信我,我会保障你跟你哥哥往后的生活。”顾城宽容的道,态度温和,可话里却没给她留下一丝选择的权利。
明月有些走神,她摇着头不想听他的官腔,也终于明白过来,大伯在临终时握着她手的含义。
——明月,原谅我。
六年来无微不至的照顾,视如己出的珍视,令她一度以为自己是前世修来的福气,才会有一个如此慈祥的大伯,谁会想到,正是她的生父,将她推进了一个无底深渊。
你要我怎么原谅……
她捂着脸,有泪水从指缝中漏出。
“我可以不接受吗?可以吗?”
顾城没说话,可他的意思太明显不过,面对顾家施与的恩惠,她除了接受,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不知哪来的力气,她居然挣脱出顾城的手臂,推开门猛的往楼下跑,她心里很乱,脑袋更是挤成了一团,疼得厉害,就连顾城在身后喊自己,也没听到。
慌不择路地跑下楼梯,她觉得自己需要静一静,还有消化掉刚才所获知的信息。
低着头,她没有看到站在正前方的男人,沾着满脸的泪光,一下子便撞进了对方的怀里。
“明月,怎么哭了?”
明月抬眸,入眼的是一张苍老的脸。
那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一身深色正装,嘴唇微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框眼睛,整个人看上去整洁干练。
“您是?”她站直身,从他怀里退开,擦干净脸上的泪哽咽的问,不明白为什么这个陌生的老伯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反倒是从楼上追下来的顾城,看到对方很是恭敬:
“李叔。”
李丙仓点点头,提着公事包进门,公事公办的说:
“顾老先生在生前曾委托我做他的遗嘱执行律师,如果现在方便的话,请召集所有人继承人,我好开始宣读。”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工作比较忙,那么久才更新对不住哈,某商会加快速度,尽量在这个月完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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