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人入画

第六十章 人生不见

    
    这是一个有些俗套的故事,俗套到连茶楼里的说书先生都不会去讲。
    檀玉深和商云浅的相识是在一个冬天。
    那天好像正好是小寒,镜城中有名的富家公子商尚提了两壶酒,和往常一样与檀青在雪庐温酒畅谈。跟着来的还有刚从秦州接回来的商家长孙,也就是商尚的独子,商云浅。
    商云浅生得漂亮但是却过于病弱,就像那晶莹而又易碎的琉璃,精致好看却又脆弱着。
    天上飞着些小雪,商小公子撑着一把二十四骨节的油纸伞在院子里静静地看雪,檀玉深轻轻地走近,怕一不小心惊扰了他。
    “你叫什么名字?”檀玉深问道。
    “商云浅,姑娘是......”
    “我叫檀玉深,那边雪庐坐在左边的是我爹,”檀玉深甜甜地笑着,眼睛弯弯像月牙一下,脑袋歪着想了想道,“你的名字里有个‘浅’,我的名字里有个‘深’,正好是一对欸。”
    “......”商云浅苍白的小脸上竟然泛起了一些红晕,“姑娘......莫要胡言。”
    檀玉深不明白地挠了挠头,“我没说错呀。”
    见商云浅不说话,檀玉深以为他不开心了,便从袖中掏出来一块手帕摊开,“这是胡桃酥,可好吃了。”
    商云浅还愣着神,檀玉深就已经把一块胡桃酥塞到了他手里,“放凉了些,不热乎了,味道还是不差的。”
    “这是什么......”
    “胡桃酥啊,刚才不是跟你说了吗?镜城人小寒都要吃胡桃酥,你没吃过吗?”
    “我从小在姑姑家长大,姑姑家在秦州。”
    “哦,怪不得。那你快尝尝——”
    商云浅又捏着那块胡桃酥左右看了许久,才咬了一小口,确实鲜香酥脆,细腻可口,唇齿留香。
    “好吃吗?”
    “嗯。”商云浅点了下头,又吃了剩下的半块胡桃酥。
    “呐,你要是喜欢就都给你吃,”檀玉深连着手帕把胡桃酥一并给他,“你以后常来玩好不好。”她笑得那么无邪可爱,眼里闪烁着星光,满是期待。
    商云浅忍不住就答应了,“好。”
    可那天以后,商尚虽然常来,却没有看到商云浅跟着来。
    商尚说,商云浅是长房长孙,有很多东西要学,不能常出来玩。
    檀玉深和商云浅的再次见面是在上元节的那天,商云浅一身海棠红的袍子,活像年画上的送财小仙童。他拎着一个漆红的食盒递给檀玉深,“这是商府最好的厨子做的梅花糕,给你。”
    “你真好,”檀玉深接过食盒,“我还以为你把我给忘了,不来了呢。”
    “不......不会的,不会忘了姑娘的。”
    吃了晚饭后,趁着檀青和商尚喝酒的功夫,檀玉深带着商云浅到院子里去看烟花。
    檀府并没有燃烟花,但可以看到别的人家放的烟花和升的花灯。
    男孩看着天空,满眼流光。
    女孩看着男孩,满眼欢喜。
    “商云浅,我觉得我喜欢你。”
    檀府里不知是谁也燃了烟花,声音有些吵杂,商云浅没怎么听清楚,“你说什么?”
    “我说,烟花真好看......”
    夜色被染得泛红,星辰都显得黯淡了许多,两个孩童的眼睛依然格外明亮。
    檀玉深第三次见到商云浅,是在一个仲夏的夜里。
    那晚,雷雨很大,檀玉深把自己捂在被子里不敢出来,却又忍不住想要去找父亲。
    瓢泼的大雨,即使撑了伞也依然湿了半身,可书房和厢房都没有人。檀玉深急得满府找人,“爹爹——”
    “爹爹——”
    大门突然被打开了,檀青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狼狈极了。他的怀里还抱着一个男孩,男孩满身是血,眼神空洞无光,面色苍白到了极致,死死地抓住檀青的衣襟。
    那正是许久未见过的,商云浅。
    商家一夜之间被灭了满门,百余口人,无一活口。
    只有那商家的孙少爷逃过了一截,被檀青收留了藏在檀府。
    原本不爱说话的商云浅更加沉默了,檀玉深还是常和他说话,哪怕他很少理会她。
    “云浅,池子里的莲花开了,我们去看看好不好?”
    “云浅,爹爹新买了几条鲤鱼回来,我们去看看好不好?”
    “云浅,只是厨娘刚做好的胡桃酥,你尝一尝好不好。”
    “云浅,莲花谢了......”
    “云浅,我摘了莲蓬来,莲子可甜了。”
    商云浅淡淡道:“莲子心是苦的。”
    “那就把莲子心给去了,知道是苦的,干嘛还要吃它!”
    “玉深,我没有爹娘,也没有亲人了。”
    檀玉深剥莲子的手顿了顿,然后继续将一颗莲子的苦芯去掉,白嫩的莲子米喂到商云浅唇边,“你还有我。”
    “你还有我,”檀玉深重复了一遍,说得很认真,“你既然住在我们家,那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我还有你......”
    檀玉深趁他说话把莲子米塞进他嘴里,“对,你还有我,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商云浅咬碎了莲子,新鲜的莲子清甜脆嫩,带着淡淡的莲花乡。
    身旁的女孩认真剥着莲蓬,笑靥如花。
    檀玉深的娘亲在那年的冬天没了,檀青在尸体旁守了整整三天,从那以后,檀青对任何人都极为冷淡,包括檀玉深。
    檀玉深靠着商云浅的肩膀哭得眼睛肿得像个胡桃,哽咽得话都说不清楚,“云......云浅,阿娘没了,爹......爹,也不喜欢我了......”
    商云浅心疼地给她擦着眼泪,“还有云浅,云浅会一直陪着玉深的。”
    两个孤苦的人在小小的一隅相依为命着,两个孤单的人彼此依偎着,也就没那么难熬了。
    这样的日子过着,其实也挺好的。
    除夕夜里,檀玉深带着商云浅去了镜城最灵的一颗许愿树下,并不很端正的字写在红绸带子上——玉深的云浅,和云浅的玉深,一直在一起。
    商云浅踮起脚尖把红绸挂在许愿树枝条上,两人闭上眼睛,双手合十。
    风吹动满树的红色许愿条,树下两个小小人儿的身影显得格外虔诚。
    商云浅的手冻得发白,替檀玉深拢了拢披风,重新系了系带。
    若是时光就这样慢慢流淌着,有什么不好的呢?可那九重天上的司命星君,好像总喜欢在那份欢喜上滴上一些浓稠厚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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