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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个闭门羹,马玲玲自然不乐意,又把门拍的噼里啪啦响,拉着嗓子就喊:“林娇娇,快点起床给我家去洗衣服,赏你们饭吃,我娘买了猪肉和筒子骨……”
长相没随她娘,但这讨人厌的大嗓门却跟柳氏学了个十成十。
顾辞厌烦不已,凶着一张脸想要吓一吓她,手刚放到门栓上,身后就传来了软糯的声音,“姐姐?”
仿若一缕三月三的春风,顾辞凶巴巴的冰山脸瞬间冰雪消融,摇曳出了花,回头看到小姑娘从被子里拱着身子,正偏头迷迷瞪瞪地朝她看过来。
虽然白日里日头仍毒,但夜里的温度并不高,单薄的破棉被盖着正适合,小姑娘身子骨单薄,怕冷,睡觉的时候总是无意识地把脑袋也往被窝里钻,每每醒来,脸蛋都在被窝里熏的红彤彤的。
顾辞隔着外面熹微的晨光看着,只觉心头都要化了,也顾不得搭理外面还在嚷嚷的马玲玲,扶着身旁的老旧柜子跳了过去,“外面还早,娇娇再睡会。”
半睡半醒的小姑娘比平日看着更憨,更乖巧听话,点了下头,又往被子里缩。
马玲玲还在门口不依不挠:“林娇娇,你是猪吗,都快要饿死了,还睡得这么死……”
小姑娘在被窝里翻了个身,顾辞又赶紧拍了拍她的背,“别理,娇娇快睡。”
“姐姐。”娇娇揉了揉眼睛,这一揉,眼睛清亮了不少,睡意也去了大半,又双手撑着枕头,爬起来看着外面,“玲玲姐是在叫我吗?”
不等顾辞开口,外面刚消停了下来的马玲玲又把门拍的震天响,“林娇娇,你醒了就快点跟我去我家,我爹娘说了,你来给我们洗衣做饭喂猪,今天就让你和大姐去我家吃饭。”
破茅草屋隔音不行,里面一点声音,竖起耳朵的马玲玲都能听到,知晓娇娇是醒了的,她又把柳氏说的那一番话搬了出来:
“大姐现在瘸了,也没什么糊口的进项,那点粮食吃光了,你们就只能喝西北风了,到时看你们怎么办?爹也是可怜你们,才让你去我家帮着做点事,挣饭吃。”
娇娇在屋内静静听着,还挺心动的,虽然怕了柳氏,但一想到她可以做事挣粮食养活姐姐,就有一种奇异的满足感。
“想去?”顾辞一见小姑娘这神态,就知道她在想什么,看不出什么表情地问了一句。
小姑娘隐约觉得姐姐有些不大高兴,但又实在想去,咬着可怜的唇瓣儿,吞吞吐吐了半天,才轻轻地点了点头:“嗯。”
“嗯你的头。”顾辞没好气地戳了一下她的额心,好了伤疤忘了疼,干瘦手臂上的掐痕和竹条印还没完全消,简直就是欠教训,“想吃肉了?”
小姑娘呆了一下,反应过来,又赶紧摇了摇头,“不、不是。”
顾辞就看着她,不说话。
小姑娘又急又怕,生怕真惹着她生气,吸了下鼻子,眼睛又红了。
顾辞铁了心要教训她,“不准哭。”
小姑娘神色讪讪,果真不敢吸鼻子了,偷偷看了她一眼,又讨好地往她身边凑,小声道:“六、六婶说,腿、腿伤了,喝骨头汤,好的快。我、我不吃,到时,都给姐姐吃。”
顾辞心底发烫,心软的要命,但又有心要把她这委曲求全的性子给牛过来,依旧没松口。
“姐姐……”顾辞不理人,娇娇彻底慌了,又觉得委屈,柳姨对她凶巴巴的,煮饭放多了点粮食掐她,炒菜放多了油也掐她,衣服搓的用力也掐她,衣服轻轻搓也掐她,她其实一点都不想去,可是肉好贵,她们都舍不得买……
小姑娘越想就越觉得委屈,眼泪啪嗒一下就砸了下来。
“哭什么?”顾辞开口的时候还凶着,但话一出口,就情不自禁地软了下来,低头看着小姑娘水汪汪的眼睛,又抿紧唇不敢哭的样子,无可奈何,“人家打你的时候,没见你哭,我就刚朝你甩了个冷脸,你就受不住了。”
她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小姑娘的眼泪就跟洪水决堤似的,掉的更凶了。
顾辞哪还想着要给她教训,忙扯着袖子给她擦眼泪,另一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好了好了,不哭了,都是姐姐的错,不该凶娇娇……”
隔了片刻,小姑娘才揉了揉眼睛,打着哭嗝,埋首在顾辞的小腹处,蹭了蹭,“呃~姐姐~呃~不~呃~一样~呃~”
小姑娘边说边打哭嗝,闷闷地声音又含糊,顾辞连蒙带猜才知道她在说什么——姐姐不一样。
“那你说说,姐姐哪里不一样?”虽然知道小姑娘说的意思,她听着也受用,但就是想让她亲口说。
娇娇没有就回她,仍旧把小脑袋埋在她的小腹上蹭,小姑娘刚刚不敢哭出声,压抑着哭声,这会缓过来了,哭嗝打个不停。
顾辞耐心帮她顺着气,也不催她。
外面马玲玲说了一大推,见屋里始终没人理她,气得又踹了门一脚,“没良心的东西,我就说白瞎了我娘的好心,饿死你们得了……”
柳氏是个泼辣的,和左邻右舍吵起架来,能骂一天不重样,马玲玲耳濡目染,虽然表面上被柳氏再三提醒着女孩子家家的不能太泼辣,不然名声坏了,以后说不到好人家,但暗地里,早就学了一张利嘴儿。
柳氏现在虽然胖成了一个矮南瓜,但年轻时也算有几分姿色,五官虽不出众,但身材生的丰腴,前凸后翘,在男人眼里也算得一个尤物。
之前嫁到鸟不拉屎的马头村,没少被那里的男人惦记,惹的那里的妇人们恨得咬牙,她男人没死之前,倒也表面上和村里人客气,男人死后,不少男人就想着偷鸡摸狗,被抓了几次,压了一肚子火的妇人自然群起而攻之,孤立无援的柳氏也只能咬牙骂回去,久而久之,这张嘴张口就泼辣了。
在门口骂骂咧咧一阵,始终不见屋内出声后,她只得恨恨地咬牙离去。
听着屋外的脚步声远了,娇娇的哭嗝声才缓了下去,又在顾辞的小腹处蹭了蹭脸,这才不好意思抬头,期期艾艾地看着顾辞,嚅嗫道:“姐姐和他们,都不一样。姐姐好,他们不好。”
顾辞垂眸,稍许才抬眼朝她有些红肿的眼睛看过去,替她将黏在了脸颊上的碎发拨开,“既然知道姐姐好,那还听不听姐姐话?”
“听。”小姑娘点头,又说了一遍,“姐姐说什么,娇娇都听。”
“那你听好了。”
“娇娇听着,认真地听着。”
“从这一刻开始,你只要待在姐姐身边就好了。”顾辞捧着她的脸,从未有过的认真和郑重,“娇娇只要平安健康地待在我身边就好了,不用你为难自己对我好,也不许别人为难你。”
因为,我会舍不得。
上辈子为你而死,这辈子为你而生。
你不知道,你对我来说,是多么来之不易的宝贝。
所以,你凭什么委屈自己来对我好,我怎么舍得让别人磋磨你。
对娇娇来说,这些话份量太重,又太深奥,她不懂那些不舍下面的情深,只懂眼前的人对她,真的太好了,从来没有人对她好过的那种好。
好到让她刻骨铭心,好到又让她觉得以后都是理所当然。
当多年后,身边的人都问她,“安平,你后悔吗?为了这个人,后悔吗?”
她毫不犹豫:“不后悔,永远都不后悔。”
因为他们都不知道,这个人从前对她有多好,没有情深,何来情浓?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此刻听到顾辞这番话的林娇娇,只觉得心头好烫,好烫,能遇到姐姐,真的是太幸福了,也隐隐约约明白姐姐是为什么生气了。
于是关于去顾老二家帮忙的事儿,两人谁都没提起。看着外头起了薄雾,天色又还早,索性又睡了个回笼觉。
另一厢,马玲玲愤愤地回到了家,顾老二往她身后瞧了一眼,没见着人,眉头蹙了一下,“娇丫头不来?”
正在里间给嚷嚷着也要起床的胖墩穿衣服的柳氏闻言,轻哼了一声,“我说什么来着,人家肯定不乐意,让你别去跌自个儿份了,你偏不听吧?”
说起来,让娇娇帮着来家里做点家务挣口粮,确实是顾老二的想法,闹得再怎么凶,大姐儿毕竟是他亲生的孩子,还是他第一个孩子,想把人甩出去是一回事,但念叨着人也是事实。
庄稼人都穷,一年到头,也就春忙秋收逢年过节才舍得吃顿好的,他想着大姐儿没钱又没进项,怕真开了救济的口,不仅和柳氏闹,还怕大姐儿从此尝着甜头又赖了上来,这才找了这个一个由头。
却不想,对方居然还不乐意。
马玲玲偷偷扫了顾老二一眼,不动声色地帮着腔:“我都叫了半天,大姐开门跟我打了声招呼就没理我了,但娇丫头一直躺床上睡觉,没理我。”
顾老二毕竟不是亲爹,对顾辞,也不太敢添油加醋过分了,马玲玲这点眼色还是有的。
“你看娇丫头那娇嫩的样子,像是个会做活的?”柳氏帮胖墩穿好了衣服,又去隔壁的小屋子里看了一眼阿宝,胖墩是个宝贝疙瘩,和他们睡一屋,阿宝就独自睡一个屋。见人还睡着,柳氏掀开被子就在他的手臂上掐了一把。
“娘……”阿宝吃痛,睁了睁眼,讨好地喊了一声。柳氏刚嫁过来时,肚皮一直没见动静,对他也是极好的,小孩子不懂事,谁对他好,他就跟她亲,那是牙牙学语了,柳氏逗着他叫娘,就一直是叫娘。顾辞那是想着她终归是要嫁出去的,弟弟和后娘亲厚,她也乐见其成,也没提点过他。
柳氏如今有了自己的孩子,对阿宝的这声娘早已不感冒,又怕顾老二瞧出了什么,又掐了掐阿宝昏昏欲睡的眼皮,压低声音道:“跟那边的破落户一样,睡得跟猪似的,快些起床,要帮着去田里割谷子。”
阿宝也不敢叫声,疼痛也驱赶了睡意,边揉着眼睛边爬了起来,“好。”
“动作麻利点。”柳氏又训了一声,才出了屋子,见顾老二还坐在大厅里闷声不语,又火上添油:“也就你在那瞎操心,人家日子现在过着逍遥着了,哪乐意吃苦?”
顾老二看了她一眼,又看向马玲玲,“你做饭洗衣服,让阿宝看着胖墩,我和你娘去田里。”
“我把阿宝叫起来了,让他也跟着去帮忙。”不待马玲玲开口,柳氏就出了声,“阿宝都七岁了,也该学着点了。”
顾老二犹豫了一下,又点了下头,“也好,那玲丫头要辛苦一点了,既要……”
马玲玲要急哭了,忙去看柳氏,她会这么好心乐意去叫娇娇过来帮忙,还这么不依不挠的,就是想把家里的活甩出去。
“玲丫头是个不成器的,她能忙得过来,就算她做的过来,我也不敢让她做,胖墩正贪玩的时候,一眨眼就上房揭瓦的。”知女莫若母,柳氏看也没看她,就帮着接了口,“你先和阿宝去田里,我帮着把家里的事情做好了再来,玲丫头帮忙带着胖墩就行了。”
“阿宝能做什么?”顾老二也不傻,知道柳氏这是不舍得辛苦她自己的女儿,平日他也就睁只眼闭只眼,毕竟他是个当后爹的,又要脸,不想让人背后嚼舌根子,说他苛待继女。但对庄户人来说,秋收是大事,赶早不赶晚,“玲丫头也不小了,实在不行,背着胖墩做点家务怎么了,眼下是秋收,谁不吃点亏?”
柳氏当然知道秋收也紧,她也不是自个儿偷懒,顾老二要娇娇过来帮忙,打着什么注意,她门儿清,她不阻止,是想跟顾老二卖个好,更重要的是,也是为了她自己的女儿着想,让娇丫头帮着承担家务活。
顾老二说的话,无可厚非,柳氏也无从反驳,抿了下唇,又只得退而求其次,“那让阿宝在家里看着胖墩,玲丫头做饭,我们两去。”
顾老二盯着她看了一眼,冷哼一声,就拿着早就准备好了的箩筐走了。
柳氏瞪了阿宝一眼,“把胖墩看好了,不然回头有你好果子吃。”
阿宝唯唯诺诺地应了,马上走到了正坐在宽板凳上的胖墩面前,不错眼地盯着这个小魔王弟弟。
比起看着弟弟,阿宝宁愿去田里干活。因为弟弟真的太皮了,他不能骂也不能打,弟弟自己顽皮磕着碰着了,他也要受罚。
柳氏这才满意了,又看向马玲玲,“你也是个没用的,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活该你受这份累。”
马玲玲努了努嘴,在她娘面前,她就没那么乖了,“人家不来,我有什么办法?”
柳氏看着顾老二走远了,瞪了她一眼,“你也盯着点你弟弟,别让阿宝欺负他。”
马玲玲不耐烦:“行了行了,你赶紧去吧,免得回头他又生气,冷着脸,大家都不痛快。”
这个他就是指顾老二,马玲玲私下里也没那么嘴甜,把柳氏往门外推。
柳氏没什么可交代的了,这才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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