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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能去见夫人。”
婉姨娘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是陡然提高了的,实在是与她平日里贤淑的模样不大相符。所以亭子里的众位夫人和姑娘都是吓了一跳,便是连李念兰也是吃了一惊,开口叫了一声姨娘。
简妍皱了皱眉,心里开始有几分不耐烦起来了。但她转过身来的时候,面上的神情依然是没有什么破绽,还是带了得体的笑容,声音也是轻柔的。
“为何小女不能去见国公夫人呢?”她温和有礼的问着婉姨娘。
明明现下她面上极是温和有礼的神情,但婉姨娘还是觉得自己的一颗心砰砰的乱跳了起来。
她觉得眼前的这位小姑娘的目光虽然看上去平静,甚至还带了一丝笑意,但她看着自己的时候却仿似能看到她的心里头去似的,极其的锐利。
婉姨娘很是不自在的别过了头去,不敢对上简妍的目光。
“因为,”她紧张的攥紧了手里的手绢,极快的想着托辞,“因为夫人的身子不好,极少见外客的。”
这样的理由表面上听上去倒也是挺合理的,让人反驳不了。
简妍微微的眯了眯眼,随即面上便又露了个温柔娴静的笑容出来,轻柔的说着:“可是让小女去拜见国公夫人,这是国公爷的意思,小女也并不敢违抗。”
既然婉姨娘扯了国公夫人身子不好,不见外客的幌子出来,那她就拉了国公爷这面旗子出来。
是国公爷的话更有分量一点,还是你这个做姨娘的话更有分量一点?婉姨娘自然是会自己掂量掂量的。
而果然,婉姨娘听得简妍这般说了,攥着手绢的手又是一紧。
现下亭子里这么多的各家女眷在这里,既然简妍搬了国公爷出来,她一时半会儿的倒是没法有什么说辞的了。
若是她公然的反对,那岂非是让国公爷没脸?而国公爷又是个最注重面子的人,若是这样的话传到了他的耳中,只怕她是讨不到什么好果子吃的了。
婉姨娘的心里一时就像是有一锅烧开了的沸油似的,又急又燥,可偏偏又不晓得到底该怎么办。
这时忽然就听得李念兰忿忿不平的在一旁说着:“简妍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拿了我爹爹的名头出来吓唬我姨娘?我姨娘是念着你年纪小,不想和你一般见识罢了。我却是没有这么好心的,也是不怕的。说什么爹爹的意思,那又怎么样?夫人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么?你一个商贾之女,满身的铜臭味,见着了夫人我都怕你会熏着夫人。”
若是在往常,李念兰说了这样的一番话出来,婉姨娘和李念宜当然是早就阻拦了。可是现下,婉姨娘觉得李念兰出面阻拦简妍是最合适不过的了。便是她这番话说的有些粗俗了,但毕竟是国公府的姑娘,别人也不敢说什么的。
而李念宜虽然不晓得为什么婉姨娘不让简妍去见嫡母,但她是知道自己这个姨娘的性子的。若不是极重要的事,她怎么可能会失了她贤淑的样子?可是简妍那样的一句话又把她给将住了,她不好意思出面,那就由着妹妹出面也是一样的。左右便是有这么多的女眷在这里看到了,待会她打圆场的说上一句妹妹性子骄纵,简姑娘别见怪之类的话也便罢了。
而且若真是妹妹所说,这简妍只是个商贾之女,这样低的身份,原就不配同她们这些官宦家的女眷站在这里的。
于是李念宜只是依然端坐在圈椅中,拿了手册几案上的茶盅,垂着头慢条斯理的喝着茶。
她宁王侍妾的名头毕竟在这里,且现下宁王又是有机会被立为储君的,所以虽然郑国公只是有个爵位在那里,手中并没有什么实权,但在座的各位女眷也都是忌惮李念宜的身份。而李念兰又是李念宜一母同胞的妹妹,所以纵然现下李念兰这般咄咄逼人,但在座的众位女眷也是不好说什么的。
更何况,谁愿意为着一个商贾之女去得罪李念宜和国公府呢?所以众位女眷也都是没有说话。
亭子里一时很是安静,安静的甚至连微风拂过外面的梅梢,卷了花瓣落到地上的声音都是清晰可闻。
而在这一片寂静中,简妍轻笑了一声。
“李姑娘,”她笑意盈盈,语音柔和,“你想多了。我并没有拿国公爷的名头出来吓唬任何人的意思。只是如你所说,我身份低微,国公爷的意思怎么敢不遵从?既然你现下拦着我不让我去见国公夫人,这事我却是没有办法的,也就唯有现下去见一见国公爷,原样将你的这些话去对国公爷说一说,让他知道,并不是我不遵从他的意思去见国公夫人,实在是你和婉姨娘觉得国公夫人身子不好,不适宜见外客的缘故。这样国公爷自然就不会责怪我违逆了他的意思。”
如果说她先前拿了郑国公的名头出来压制婉姨娘等人还只是暗里的意思,那么现下她这意思就很明显了。
可是没办法,若是今日见不到郑国公夫人,谁知道她后面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郑国公夫人呢?毕竟一来公侯之门深似海,就依着她现下商贾之女的身份,郑国公夫人会愿意见她?而这二来,郑国公夫人原就身子不好,极少出门,想在外面来个偶遇都是不成的。所以她是绝对不能浪费了今日徐仲宣好不容易给她争取来的这次机会。
她也想自己的这身子是郑国公和郑国公夫人的女儿。有了国公府嫡出的姑娘这个身份在,周元正势必再也没法打着纳她为侍妾的念头,而这样压在徐仲宣身上的压力就会小很多,接下来他就能从从容容的对付周元正了。
所以今日之事,只能成,不能败。她是无论如何都要见到郑国公夫人的。
想来李念兰从来是没有被人这般的顶撞过的。她当即只气的挣红了一张脸,猛然的就起身从椅子里站了起来,伸手指着简妍就道:“不要拿爹爹的名头来压我。爹爹素来最是疼爱我,难不成还会因为你这一个外人来责罚我不成?不就是对爹爹说不让你去见夫人而已,怕什么?也不用你去说,我现下亲自就去对爹爹说。”
说罢,竟是抬脚就极快的往亭子外面走去。
简妍的一颗心就沉了下去。
她的那番话原也不过是想着给婉姨娘和李念兰施加压力罢了,只以为着她们定然是要掂量掂量郑国公的话,所以就不敢阻拦她去见郑国公夫人的。可是谁料想这李念兰竟然是要亲自的去见郑国公了。
说起来她毕竟是郑国公的女儿,而自己只是个外人,这样的事若闹到了郑国公的面前,只怕郑国公定然是会偏袒李念兰的,到时就不会让自己去见郑国公夫人的了。
简妍只觉得自己的手指冰凉一片。
恍惚中,她察觉到徐妙锦伸手过来握住了她的手。随即她就听得徐妙锦淡淡的声音响了起来:“都说来者是客,怎么,原来郑国公府的待客之道便是上来就对人咄咄相逼的么?若果真是这样,我倒是要去对大哥说上一说,往后这郑国公府他还是能少来就少来,不然没的被人这样相逼。”
李念宜捧着茶盅的手一顿。
徐仲宣现下是吏部左侍郎,手中实权极大。若是此人能相帮宁王,那宁王被立为储君的机会就会大很多。万不能这会得罪了他,让他改投梁王去了,到时岂不是得不偿失?
所以李念宜忙放下了手中的茶盅,抬头对简妍和徐妙锦笑道:“我这个妹妹素来便被娇宠惯了,性子极是骄纵。方才她冲撞了两位姑娘,原也不是有意的。待会我自是会好好说她。”
一壁又呵斥着站在她身后的宝瓶:“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二姑娘追回来?难不成真的要因着这点子小事闹到父亲的面前去不成?让外人见了,成个什么体统?”
宝瓶听了,忙忙的抬脚追出了亭子。
而这时就听得外面传来李念兰的怒喝声:“是谁走路不长眼睛,竟然撞到了我?”
接着又是一阵稀里哗啦似是水吊子倾倒,哐哐当当瓷器碎裂的声音,然后又是李念兰一声高亢的尖叫声。
一亭子的女眷都赶着出去看。简妍和徐妙锦便也跟了出去。
然后她们便见到李念兰正狼狈的坐在了地上,桃红的撒花裙上有一大滩的水迹。而旁边又跪了两个瑟瑟发抖的丫鬟,对面又有一个少年,正面朝地面的趴在那里。
毕竟是母女连心,婉姨娘这时忙赶着上前去拉起了李念兰,关切的问着:“你这是怎么了?可摔到了哪里?”
李念兰只气的紫涨了一张脸,哆嗦着双唇,伸手指着趴在地上的那少年和旁侧跪着的那两个丫鬟,怒道:“我刚才一路走了过来,谁晓得不知道哪里来的小厮猛然从斜刺里跑了出来,撞到了我。后面这两个丫鬟也是个没长眼的,手里提了茶吊子,手中又捧了茶盅,也不晓得避让,就直直的撞到了我的身上来。姨娘你看,我身上的这条桃红撒花裙子可是今日才上身的,现下竟然是湿了这样大的一块。”
一面又狠狠的望着那趴在地上的小厮和那两个丫鬟,怒道:“我饶不了他们三个。”
李念宜这时就暗暗的蹙了蹙眉头。
她这个妹妹自小便骄纵的过了头,现下竟然是不顾及还有这么多的女眷在这里,说话行事这样的没有分寸,若是传了出去,那在这个京城的贵女圈子里可是什么名声都没有了。
想到这里,她又不悦的望了简妍一眼。
她这个妹妹,往日虽然性子不好,但至少在外人面前表现还是很好的。便是先前在亭子里和众位女眷闲聊的时候,言语行动也都是没有出格的地方。可是这个简妍一来......
李念宜收回了望着简妍的目光,转而看向李念兰,见她还在那不依不饶的说着,由不得的就低斥了一声:“闹够了没有?还不闭嘴。”
而简妍这时却是不错眼的望着趴在地上的那个少年。
少年身上穿了素面的青色袍子,身形纤瘦,肩膀瑟缩着。趴在地上的时候,两只手紧紧的抓着地上,指关节之处青白一片。
但他手背白皙柔嫩,手指甲修的圆润平整,再是一丝粗糙也没有,又哪里会是一个小厮的手?倒应当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的手。
她忽然心中一动。然后忙越过面前的女眷走了过去,在那少年的身旁蹲下了身子,伸手扶起了他。
十一二岁左右的少年,眉清目秀,极是秀气。只是他鼻子上和两边脸颊却是沾染了一些地上的泥土。
简妍便从袖中掏了手绢出来,想给他擦擦鼻子和脸颊上的泥土。
那少年胆子极小,见着她的动作,瑟缩了下,往后就躲。
但简妍却是轻轻的按住了他的肩膀,面上带了温和的笑容,柔声的说着:“你是国公世子对不对?你忘了,咱们去年端午的时候在玉皇庙里见过的。”
那少年目光只盯着她看,面上带了疑惑和讶异之色。但很显然他又记得她的声音,所以就只是苦苦的思索着。片刻之后就见他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面上带了几分羞涩的笑意,说着:“我想起来了。你是我和魏嬷嬷去年端午那日在玉皇庙里见过的那位姐姐。当时你头上戴了幂蓠,我没有看到你的模样,可是我记得你的声音。”
简妍笑着点了点头:“是我。”
说罢,又伸手扶了那少年站了起来。
先前众人都只以为着这少年是哪里来的没有总角的小厮,可是这会听得他和简妍之间的对话,他竟然是郑国公的世子李信。于是众人面上便都带了惊诧之色。
婉姨娘面上也觉得有几分不自在了起来。
李念兰方才还那样的骂着李信。
她忙面上带了轻柔的笑意,赶着上前来,柔声的问着李信:“世子爷,你可有摔到哪里?快过来让姨娘看看。”
但李信见着她过来,只是拼命的往后躲,面上也有了几分恐慌的神情。
婉姨娘原先的三四分不自在立时便增到了七八分。
她伸出的手尴尬的缩了回来,而后又转头对着旁侧的众位女眷说着:“咱们世子爷胆子自来便小,想来是今日一下子见了这样多的外客,所以他心中就有些害怕的缘故。失礼之处,还望众位夫人和姑娘不要在意的好。”
说的倒好像都是李信的错似的,而她们母女都是再清白不过的一样。
这时忽然就听到一道沉稳的声音在后面响了起来:“婉姨娘这话可就说错了。我们世子怎么自来胆子就小了?倒值得你逢人就说这样的话了?”
简妍闻声回头望了过去,就见一个穿了沉香色提花锦缎长袄,黑色绸裙的嬷嬷快步的走了过来。
这嬷嬷五十来岁的年纪。中等的个子,身材圆润,相貌虽然生的平常,但一双眼却是鹰隼似的,极是锐利。
简妍记得,这位嬷嬷就是去年端午那日,在玉皇庙陪在李信身旁的那位嬷嬷。
下一刻,但见这魏嬷嬷快步的走到了李信的身旁来,先是屈膝对着各位女眷行了礼,而后说着:“老奴是国公夫人身边伺候的,出来寻世子去见我们夫人。冲撞了各位夫人姑娘,还请见谅。”
众位女眷见着她身上的袄裙皆是杭绸制的,头上又带了寿字纹的金簪子,方才又是胆敢那样和婉姨娘说话的,便晓得这个嬷嬷定然是国公夫人极为倚重的人,于是一时倒也不敢在她面前托大,纷纷的说着嬷嬷客气,嬷嬷严重了之类的话。
魏嬷嬷对着众位女眷点头示意之后,转身对着李信就恭敬的说道:“世子爷,夫人请您过去有话说呢。您这就随老奴过去?”
李信此时的右手侧还站着简妍。
他好似对简妍挺有好感的。于是便转头望着魏嬷嬷,伸手只了简妍,而后说着:“魏嬷嬷,你瞧,这位姐姐就是去年端午的时候我们在玉皇庙碰到的那位姑娘。当时她头上戴了幂蓠,我们都没有看到她的样子。可是现下你来看,她和我娘长的真的是很像的呢。”
魏嬷嬷闻言,便转头过来望着简妍。随后她面上便也浮现了极其诧异的神情出来。
简妍私心里忖度着,这位魏嬷嬷既是郑国公夫人身边的老人,方才又敢那样对着婉姨娘说话,可见在这国公府里也是有两分威信的,只怕婉姨娘都是不敢轻易得罪她的。
既然如此,这时候不趁机而动,那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于是简妍便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而后对魏嬷嬷点头温婉的笑道:“魏嬷嬷可也是觉得我生的和国公夫人极其的相似?方才国公爷见了我也是这样说,所以便特地的让人领了我过来拜见国公夫人。只是不晓得国公夫人现下可能拨冗见一见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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