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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庭院中,古树参天, 幽静安祥。就是因为太过安静, 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
匡大夫人与她想的也不一样, 原本想着见到的应该是一个爽朗的妇人。在她的印象中,武将的夫人同样是巾帼不让须眉的,不想匡大夫人是个书香味浓重的女人。
举首投足间,都是大家主母的风范。
衣裙淡雅, 轻言细语, 把她引进内院。
屋子里简单布置过,以简雅为主。正中坐着一位老妇人, 深青色的禙子,头上戴着同色的抹额,手中捏着一串佛珠。
郁云慈进去时, 老妇人仅是抬了一下眼皮, 很快便垂下转动着手中的佛珠。老妇人的身边, 还有一位看着不到三十的妇人,衣裙素净,除了发簪耳铛, 再无其它的首饰。
匡大夫人一一介绍过, 老妇人是匡老夫人, 妇人则是匡二夫人。两名少女皆是匡大夫人所出, 亦是匡庭生的姐姐。
长女匡如月年已十六, 梳少女单髻, 垂以发丝表明未嫁之身。次女匡如歌梳双髻, 行过及笄礼后,则可以改为单髻。
匡老夫人精神尚可,看着身体还算健朗。但相由心生,由相面上看,平日里应少有欢笑。那位匡二夫人更甚,两颊耷着,脸有苦相。
如此喜庆之日,并无太多的欢喜。
郁云慈再次感到压抑,刚才进来时的那种感觉更加强烈。
她还以为,匡如歌行及笄礼,应该请了不少的客人,不想唯有自己一人。或许正是因为侯爷与匡家交好,自己才会被请来当正宾。
一切按章程进行着,轮到郁云慈时,她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玉簪,插到匡如歌的发髻中。然后她便退到一边,看着匡大夫人替女儿加服。
礼成后,匡如歌行礼。
等下人们进来收拾时,匡老夫人已由下人们扶着回去了。便是那一直不说话的匡家二夫人,也跟着告辞。
匡夫人带着郁云慈去到花厅。
“今日多谢景夫人,我原本想着自家人观礼就成。不想那天庭生回来说,景夫人见识与常人不同,我遂起结交之心。不瞒景夫人,我匡家多年不问世事,极少与人打交道。府中仅余妇孺幼子,关门度日。若不是景侯爷收庭生为徒,只所世人早就忘了我匡家。”
匡大夫人的声音不大,但她言语中的无奈郁云慈听懂了。这就是英雄后代的悲哀,壮烈过后,留给家人的只有伤痛。
此时,换好衣服的匡如歌和匡如月一起进来。匡如月更像匡夫人一些,娴静温婉。而匡如歌看着更加开朗,略显活泼。
姐妹二人重向郁云慈行礼。
“她们被我拘惯了,此前多年,我匡家无男人顶事。婆母早年丧夫,后来丧子,一颗心都交付给了佛祖。若不是有庭生,只怕早已皈依佛门。弟妹寡居多年,无儿无女,早已绝了尘世之心。程家大义,并未提出和离之事,弟妹亦痴心二弟,没有改嫁之心。”
听到程这个姓,郁云慈就猜想,匡二夫人是不是大司马家的姑娘?但她没有问出来。
匡大夫人幽叹一声,“若不是我还有三个孩子,只怕也会与她们一样,干脆长伴佛祖。我们这一家的女人,实在是不方便抛头露面。”
郁云慈不知说些什么好,这个时代家中无男丁的痛苦她并不是很有体会。不过以身度之,满府的女人,老的老,小的小。唯一的男丁还小,在外人的眼中,确实是败落之相。
难怪匡家在书中是隐世武家,极少提及。
“娘,女子怎么了?没有女子哪里来的男子?”
“如歌!”匡大夫人脸一沉,转而歉意地看向郁云慈,“这孩子被我惯坏了,不知天高地厚。她无心之言,还望景夫人不要在意。”
郁云慈倒是喜欢匡如歌的性子,这姑娘的想法前卫,若是在现代,再正常不过。
“匡二小姐说得没错,其实许多事情女子一样可以。之所以会被别人诟病,被人指责,那是因为她站得还不够高。若是她站在极高的位置上,拥有至上的权力,谁还会在意她是女子或是男子。”
匡大夫人面露惊讶,似乎没有料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怪不得庭生说他师母见识过人,果然如此。”匡如歌欢喜地道,看向郁云慈的眼神多了一份热切。
此时,匡庭生玉竹般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身后是光亮,黯淡在他的容颜之下。少年独有的纯净之气,与天生的绝世五官照亮了整个屋子。
若说匡如歌是匡家的生机,那匡庭生就是匡家的希望之光。
这光太耀眼,总有一天,会冲破匡家幽静的古宅,现于人前,光照世人。
“师母刚才的话,庭生闻所未闻。但仔细一想,深觉有理。”
“我觉得景夫人说得很对,若是……”匡如歌余下的话被匡大夫人一看,便咽了下去。
郁云慈不想别人觉得自己有些惊世骇俗,道:“道理是不差,但女子想出人头地何等艰难,世间对女子过多苛责。稍有不慎,便会千夫所指。同样的事情,于男子而言轻而易举,对女子来说,则是坎坷崎岖。想要做到人上人,必要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
匡庭生垂眸,若有所思。
匡大夫人忙招呼郁云慈用茶,茶水是匡家人特制的,带着花朵的芬芳还有竹叶的青香。入喉极润,过后口有余甘。
见她喜欢,临走前匡大夫人命人送了一罐。
郁云慈没有推却,雅人行雅事,一罐密制的茶叶,足见匡家人对她印象还不差。
轿子停在侯府门口,采青扶她下轿,不想角落里出来一个人,正是原来的丫头如晴。
如晴手中拿着一样东西,用布包着。
“二小姐,这是夫人交给你的。夫人有话带给二小姐,说二小姐是聪明人,看了东西就知道怎么做。夫人还说,这样的东西她有的是,若是二小姐不孝顺,她不敢保证这东西会到什么人的手里。”
采青把东西接过来,如晴便离开了。
不用打开,郁云慈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果然,回到房间里一拆开,里面是一件桃红色的肚兜。绣着花朵儿,一看就是少女的样式,想都不用想,就是原主的。
方氏这是在要挟她!
她把东西一卷揣进怀中,疾步出门。
一路直奔侯爷的院子,守门的侍卫通报后便请她进去。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了书房的门。
深紫锦袍的男子自书后抬眸,看向她。她方才的鼓起的勇气立马瘪下去,但一想到事关自己的生死,又重燃斗志。
景修玄看着她手往怀里掏,脸色寒一分,再看她拿出一件桃色的肚兜放在桌子上,面上更是黑寒。
肚兜上的花儿正好露出来,红艳艳的,中间绣着黄色的花蕊。细细的带子垂在桌边,晃了几下。
“何意?”
“侯爷,这是我的贴身物件…不过却是之前在娘家时穿过的。方才我那继母派人送过来,说这样的东西她那里多的是,要是我不听她的话,她不敢保证把东西送到谁的手上…”
他把手中的书一丢,书砸在桌子上,发出闷响。
她一缩脖子,感觉着那股强烈的怒火。其实她此举是在赌,赌他不会坐视不理。既然他看重侯府的名声,那作为他的夫人,他应该不希望别人任意诋毁。
同时她也怕,怕男人心思难测,会因此事而厌弃她。若她当真被休,那真是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就等着方氏将她随意揉圆搓扁。
“你有何计策?”
他一问话,她的心神就定了,舔舔唇,清了一下喉咙,“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他漫不经心地“哦?”一声,身子往后仰,靠在椅背上。眼神幽幽暗暗,深不见底,就那样睥睨着她。
那种无形的压迫之感,令她头皮发麻。
方氏在威胁她,以达到自己的目的。她妥协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直到被方氏榨干所有的价值。最后她的下场定然不会好,说不定与前世殊途同归。
所以,为了活命,她必须要先发制人。
她不敢躲闪,回视着他。
“她不仁我不义!请侯爷替我寻十个乞丐,全要男子,越猥琐越好!”
不屈的眼神,他曾经看过许多。
只是如今,那些人都已经不在了。
他随手从屏风上扯下一块布,丢在沈绍陵的身上,正好盖住对方的脸。
“左三,叫几个人进来。”
外面左三手作哨,长长地吹响,很快屋子里就进了三四个家丁。
“先找个大夫给他看伤,然后关起来,容后处置。”
“是,侯爷。”
家丁们把沈绍陵从如晴身边拖开,看到他脸上的布,心知侯爷的用意。小心地把布盖实,不让他的脸露出半分。
郁云慈看景修玄一番动作,暗自琢磨。侯爷命人把沈绍陵关起来,还不想让别人看到,难道他已信了她的话?
“这两个丫头,你想如何处置?”
呃?他在问她话?
她忙回过心神,如晴和如翠已经背主,这样的丫头,不能再留。
“侯爷,背主的丫头,是不是可以卖掉?”
“当然。”
“那好,就请侯爷派人去找个人牙子,我要把她都卖掉。”
如晴和如翠脸色虽然难看,却并没有求饶。她纳闷着,觉得有些不太正常。以前看过的一些书中,若是哪个背主的下人得知要卖,那可是哭爹喊娘的叫着不想被卖的。
她心下一动,苦笑一声。
“侯爷,我突然想起来,我就是想卖她们都无能为力。我那继母为了掌控我,派她们时时监视我,怎么可能会把她们的身契交到我的手上?”
如晴和如翠没有反驳,她就知道自己猜对了。怪不得她们一心效忠继母,原来身契还在将军府。
景修玄的眼慢慢眯起,“左三!让他们放着别动!让左四去沈家和将军府一趟,告诉他们,来晚了就等着替沈少爷收尸!”
“是,侯爷。”
家丁们把沈绍陵重新丢在地上,许是扯到了伤口,沈绍陵在剧痛中醒过来。一看自己还在屋子里,觉得伤口更痛了。
他皱着眉,痛吟一声,如晴忙爬过去,伏在他的身上,“表少爷,您可醒了?担心死奴婢了…呜…”
这…如晴和姓沈的?看着倒像一对恋人。
“小姐,救救表少爷吧,您真的那么狠心…眼睁睁地看着表少爷…”
郁云慈没有回头,她以前曾在书中看到过,像如晴和如翠这样的丫头,能被派去服侍府里的小姐,一般都是府里的家奴后代。
也就是说,如晴和如翠不光是她们自己。她们还有父母亲人兄弟姐妹,都在将军府里当差。她们是不可能会供出继母的,除非是想全家人都跟着遭难。
倒在地上的沈绍陵脸变成灰土色,咬着牙齿。那伤口处的血是不流了,但渐干涸的血红乎乎的一片,几乎浸透着衣袍。
“表妹,你真的这么狠心,恨不得让我死?”
地上有碎片水渍,还有血迹,一片狼藉。郁云慈还是跪着,手一直托举着剑,现在才觉得手臂发酸。
沈绍陵的话,她听到了,她已不想回答。
事到如今,沈绍陵还是拉着她不放,可见其人城府之深。她不过是个现代的女子,自小到大,生活简单。哪里碰到过这样的角色?
其实无论沈绍陵说什么,只要侯爷不信,她就有活命的机会。
“侯爷,我知道多说无益。若是侯爷不信我,那么就请侯爷现在杀了我吧。我不怨侯爷,我只怨自己命苦。生母去得早,让我长于妾室之手。妾室妒恨我娘,心心念念地要毁了我。好不容易熬到嫁人,本以为从此能摆脱恶人,谁知恶人心不死,设计毁我的名节。左右无路,倒不如死了干净。”
“表妹…”
故作深情之人,真令人恶心。
她恨不得自己现在是聋的,不用听到这样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景修玄取过她手中的剑,“起来吧。”
她手一软,垂了下来。撑着发软的身体,勉强起身,扶着桌子,靠站着。
紧接着,外面响起匆忙的脚步声。
“侯爷,将军夫人和郁大小姐来了。”
“让她们进来。”
话音一落,方氏和郁霜清就进了屋。
不愧是原书中的女主,郁云慈想着。郁霜清当得起白莲花三个字。原主就是名字像白莲花,实则是个傻缺。而这个郁霜清,无论是从名字,还是外貌上,都是个真正的白莲花。
美丽、端庄,连眉宇间淡淡的担忧,都恰当好处。
那个手段狠辣的继母,完全看不出半点恶妇的样子。长得娇娇艳艳的,美目含情,妥妥的一朵老白莲。
老小两朵白莲花一进屋,看清屋内的情形,立马变了脸色。
“侯爷,慈姐儿,这是怎么回事?绍陵这是怎么了,怎么不请大夫看伤?侯爷,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是我教女无方,绍陵是个傻孩子。我求求侯爷派人请个大夫,先替绍陵包扎伤口。”方氏咬着唇,痛心地弯下身,泪水滴到沈绍陵的脸上。
“姑母,我无事,只要表妹开心,我死了又何妨?”
“你这个傻孩子,何苦呢?她已嫁人,你就忘掉她吧。姑母以后替你找个好姑娘,保证比慈姐儿好数倍。”
沈绍陵凄凉的眼神看向郁云慈,一手捂着伤口,轻摇着头,“姑母,世上的姑娘哪个都比得上表妹?再说我要为表妹负责,她只是一时被迷了心,我想她会回心转意的。”
“夫人,表少爷是小姐刺伤的…”如晴忙说道,跟着哭起来。
“慈姐儿?”方氏抬起头,美目盈泪,一脸不相信地望向郁云慈,“不会的,慈姐儿怎么会刺伤绍陵?他们可是…侯爷,你要怪就怪我,是我没有教好女儿,才让他们…您大人有大量,就原谅绍陵一片痴心,让我把他带走吧。”
老白莲一开口就要替自己坐实偷人的名声,可真是一个好继母。那望过来的眼神,惊讶、痛心、还有失望,分毫不差。
怪不得原主会被她哄得团团转,认她为母。
“侯爷,她说得没错,我娘去得早,没来得及教我,也没法子护着我。若是我娘还在,我哪有今日之祸?”
“慈姐儿,你在说什么?”方氏心里一惊,刚才她就觉得这个死丫头有些不太对劲。平日里千方百计地想缠着绍陵,怎么会动手刺伤绍陵?
而现在,这死丫头的眼神都变了,根本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慈姐儿,你怎么能说那样的话?虽然你亲娘去得早,可这些年,我一直对你视如己出,掏心掏肺的…”方氏说着,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
郁云慈已经看明白老白莲的招数,说穿了,就是男人都爱吃的那一套,柔情似水,以柔克刚。原主那好父亲就是中了温柔的毒,宠妾灭妻。
“娘…我们不妨听听侯爷的说法?”郁霜清上前一步,盈盈朝景修玄行礼,“侯爷,小女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相信我的妹妹,绝不会刺伤表哥的。就算她对任何人下手,也不可能对表哥下手。”
景修玄微侧过头,俊朗的五官,棱角分明,更显得英气逼人。他的眼神深似海,无法一探究竟。
郁霜清与他对视着,男的藏青衣袍,高大英俊。女的浅蓝衣裙,美丽温柔。
郁云慈紧张地看着他们,这可是原书中的男女主。
“舅母没事,咱们回去吧。”
小人儿点点头,偎着她。她抱着他回到了自己的屋子,想到小人儿还没有用早饭,赶紧让采青去厨房弄些吃食,要好克化的。
那双小手还紧紧地抓着她的衣服,不敢放开。
“来,别怕…锦儿,以后你就跟着舅母,舅母会保护你的。”
她哄着小人儿,小人儿这才放开小手,由着她把他放下来,安置在凳子上。传画打来水,她替小人儿仔细擦洗过。这小手小脚的,摸着就让人心里发软。
传画虽然话说得不利索,人却是个机灵的。方才在回来的路上,郁云慈就命她去檀锦先前的院子,取来干净的衣物鞋子。
替小人儿换过衣服后,采青正好端着早饭进来。
有粥有点心,还有配菜和肉糜。
人小儿肯定是饿了,看着饭菜眼珠子都不转。郁云慈把他抱到桌前,亲自喂他。粳米粥中加入肉糜,小人儿很爱吃。
若是现代,这么大的孩子可以自己吃饭了。但是古代的少爷,一般都是下人服侍的。小人儿边吃着,边看着她。直到粥吃完,再加三块点心,看着差不多了,她不敢再让他多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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