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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里方长庚和余觉殊十分自在, 没有人打扰,衣食住行都让知府安排得妥妥帖帖,这还是方长庚第一次受到这样的待遇。
幸好皇上钦命的两位主考官入贡院前也需要严格隔离, 所以乡试结束前避免了应酬, 不然光是一场考试涉及的官员足够让方长庚眼花缭乱。
首先每省都有一个监临, 负责纠察关防总摄考场事务, 今年江西省的监临由巡抚担任。然后需要一个提调官由一省的行政长官、从二品的布政使担任,一个监试官由地位相同的按察使担任, 同时南昌府的知府担任总管全局的“知贡举”。
每省还有协助两位主考官阅卷的同考官, 也称为房考官, 一般而言由巡抚选派省内进士或举人出身的知府或知县担任。每省考生人数不同, 同考官的数量自然也有差异, 多的例如顺天府及江南地区需十八人, 少的例如广西、云南只需八人,江西的考生数属于全国较多的, 因此同考官共有十二名。
除了这些,还有受卷、弥封、誊录以及对读官若干人,同样是从本省的进士、举人、贡生中选拔。
这算是把一省之中几乎所有的大人物和人才都用上了,可见朝廷对乡试的重视。
越是这样重要的关头, 越容易滋生权钱交易, 但因昭武帝治腐严厉,官员们都不敢触这个霉头, 谁要在这时候打秋风那就是往枪口上撞。
以前这时候地方官们给主考官送礼金是惯例, 现在是不行了, 私底下送的也有,无奈方长庚看起来就是一光明磊落、一身正气的大好青年,当官时间也不算长,打听不出他的喜好。谁也料不准是送好还是不送好,都还在犹豫观望之中。
隔了两天,方长庚已经将题目出完了,打算拿去和余觉殊进一步商讨,袁丰突然从外面跑进来,手里还捧着一个布包裹,里面像是装了一个木奁,撑得棱角分明。
“这是什么?”方长庚放下手里的东西,有些好奇。
袁丰朝屋子外面看了几眼,回过头时脸上还有一丝紧张:“我也不知道,今儿个一早有个没见过的人突然往我怀里塞了这玩意儿,还说是孝敬给你的,然后就一溜烟儿跑了,连长什么样都没见着。话说,我怎么觉着这东西这么烫手呢?一刻都不敢耽搁就来了。”
方长庚让他把布包打开,里面果然是一个精致的雕花檀木箱,光是这么一个箱子就价值不菲。
打开一看,里面竟是厚厚一摞儿银票,恐怕得有上千两。
袁丰在京城见过世面,对这么大一笔钱并不很惊讶,但他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给方长庚送明明白白的银子,不由得还是倒抽了口凉气。
方长庚暗想这行馆把守得也不是很严密嘛……
话说回来,这东西正如袁丰所说,烫手得很,有一就有二,他可不想误入歧途,更不想给自己添麻烦。
“这上面可有署名?”他问袁丰。
“没看到,就只有这些银票。”袁丰把箱子颠来倒去恨不得拆了,半天也没找到送的人留下的标记。
方长庚觉出味儿来,恐怕是有人试探他,如果他高高兴兴收了,别人自然知道他是个财迷,之后自然有更多人效仿,那他还怎么安生过日子?
再说了,要是再出个什么作弊门,他就是什么都没干也难保被泼一身脏水。
“你把这东西丢咱们院子墙外头,不必理了。”
送礼金的大多是为了求个心安,怕不送得罪了上面来的人,一不小心就坏了仕途,这已经是默认的规矩,方长庚也不能幸免,所以方长庚并不生气。
现在一定有人等着看他的态度,正好给人家一个准信儿。
袁丰知道方长庚的意思,他心术正,对这种东西也是避之不及,听方长庚这么一说像卸掉什么包袱似的立即应了,转身就走了出去。
闹了这么一出,接下来几天是风平浪静,倒是余觉殊那里发生了一件令人哭笑不得的事。
原来余觉殊天生克妻,正妻嫁给他不到两年就因病没了,后来娶了一房妾侍,热乎劲儿还没过呢,也没了,就不敢再娶,怕害人。
如今余觉殊只有一个女儿,对她十分宠爱,但身边却一直没有女伴。
于是不知道是哪个出了歪主意,竟然送了两个美貌婢女给他,差点没把余觉殊气得吐血,一点也不怜香惜玉就把人给轰出去了。
方长庚知道后笑得不可自抑,这下两个人油盐不进,可苦了那些官员们费尽心思讨不了好。
离乡试还有三天,考官们要进贡院实行更加严格的隔离,考官之间都不能随意说话。
这天方长庚换上全套官服,脚踩崭新的厚底官靴,神情肃穆。
袁丰突然有些不敢上前跟方长庚讲话,反应过来以后才暗自啐了自己一口,然后一脸钦佩地对方长庚道:“表哥,要不是我认识你这么久,不然一定被你这身气势给镇住了!”
方长庚哈哈一笑:“人靠衣装,气势谁装不出来?这身衣裳给你穿,人家也猜你是哪位人物。”
袁丰摆摆手:“那可不一样,还有句话叫作’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呢!不然谁都能穿身官服招摇撞骗去了!”
方长庚笑着转移了话题:“到时辰了,你就在行馆等我吧。”
“好嘞!”
行馆外头围了好几圈老百姓,还有一部分是考生,想当年方长庚和几个好友也是在这个时候出来围观“入帘”仪式沾喜气,如今自己已然是被围观的哪一方,真是奇妙啊……
百姓们开始起哄,轿子旁边候着的衙役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方长庚和余觉殊面前,恭敬地行礼:“两位大人快上轿吧,要是这些百姓惊扰了大人们,小人不好交差。”
方长庚和余觉殊也不想被人观赏,当即上了八抬大轿,到巡抚衙门和各位同考官们参加入帘仪式,方长庚作为主考官,将任命的圣旨宣读了一遍,讲了几句官话,然后象征性地坐了一会儿,一行人便出了衙门,仪仗浩浩荡荡地向贡院进发。
到了地点,方长庚等人穿过位于贡院中轴线的明远楼,往北就是所谓“外帘”所在的地方,即至公堂。
除了主考官和阅卷官,其余负责受卷、弥封、誊录、对读以及监临、提调等得官员都叫做外帘官,至公堂就是外帘官办公的地方。
再往北走,就是贡院最深处的内帘,也是方长庚等人办公处所,方长庚便住在聚奎堂。
安顿下来以后,方长庚心里说不上轻松,因为考生们考完以后就是他们这些阅卷官的战场。
一场乡试无形之中决定了多少人的命运,而他便是将他们命运握在手里的人,其中的压力不可谓不大。
不过到了印发试卷那一天,也就是乡试开考前一天,方长庚还是忍不住暗爽——真正的考验根本不是科举,这不过是一个开始而已,做官可不比考试轻松,一步走错搭上的是身家性命。对方长庚而言,上任几年来,只有此时此刻他才有将权力握在手中的实感,不得不说确实令人身心愉悦,一旦习惯了这种感觉,再回到以前就很难了。
方长庚心里敲响了警钟,他希望权力能让他有自由不做什么,却不想用权力来控制他人,以后还得时刻这么提醒自己才行。
八月初九,贡院终于开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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