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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月阳光明媚,气候宜人。
大马路上一声吆喝,赶驴人的鞭子往驴屁股上一抽,老驴撅起蹄子嘶鸣一声,就撒开蹄子跑了起来。
哒哒哒的驴蹄声轻快地响着,和街上叫卖声讲话声混杂在一起。驴车上垒了一袋一袋大米,和四处堆砌的麦秸粮草一起微微颠簸。
一红衣少年两手撑在脑后,仰面躺在麦秸堆上,一顶破烂斗笠盖住他大半张脸,只能瞧见他嘴里闲来无事咬了根狗尾巴草,嘴角似有似无地噙了一抹笑。
“小公子要去的地方马上要到了。”车夫道。
少年悠然应道:“是是,我再歇会儿,等您到了再喊我声吧。”
车夫咧嘴一笑,应道:“好嘞!”
他挥鞭赶着路,没一会儿就到了青玄城。车夫拿汗巾抹了把汗,拉着驴子找了家酒楼歇脚,车上的红衣少年也跟着坐起身来,拍了拍身上草屑,将斗笠扣在脑袋上。
车夫刚要同他讲话,便看见他从驴车上一跃而下,笑眼冲自己拱了拱手。
少年想了想,又走进酒楼掏钱买了两坛子酒,出来塞进了车夫手里,道:“喏,谢过大哥一路关照。”
车夫又惊又喜,连连推拒道:“使不得使不得。”
少年眉眼弯弯道:“既然帮过了我,就不要同我客气了。来,拿稳当了。”
车夫就只是车夫,一辈子进酒楼也不过买上二两烧酒罢了。可这少年给他的这坛酒,隐约一股浓郁醇香,怕是他有钱也不敢买下的好酒。
车夫微微耸动鼻子,似是有些意动。红衣少年勾唇笑了,又推他一把,道:“大哥且收着吧,莫非是要眼睁睁看着我良心难安才作罢吗。”
车夫便接了过来,笑着:“既然如此,就谢过这位小公子了。”
少年低低笑了两声,把手里一坛子酒抛了两抛,背过身去摆了摆手,道:“无妨,不碍事。”
见他一身红衣往前行去,车夫才低着脑袋闻了闻,喉结一滚喃喃道:“……这酒好香,是什么酒?”
青玄城是贸易城,往来商贩不绝,锦衣玉袍的达官贵人亦随处可见。少年随便寻了一处茶楼坐下,把手里一坛子酒放在桌上,又把斗笠拉低了些,唤过小二来给自己倒上茶水。
他一身红衣似火夺目非常,一只破旧斗笠也盖不住他满身华贵之气,踏入茶楼的人难免多瞧他两眼。
此时,几个光膀子的农夫也走了进来,拉着裤脚坐在茶楼椅子上,抬手招呼小二灌上一壶茶。
“最近小巫山是又闹了什么事了吗?”
少年闻言指尖一动,微微抬头。
那几个农夫还在说着:
“我就说小巫山是个诅咒之地吧!上回神庙忽然起火,牵连了周边好一圈农户,这次呢?接连没了几户人家,凭空消失,你就说怪不怪吧?”
“话说上次天降神火烧了小巫山酒仙庙,多少人看见了,真的假的?”
“自然是真的!你不信自己去瞧,焦黑一片呢,真是天公作祟……”
“怎么无缘无故就这样了?老天降罚也得讲道理不是,依我看呐,是山里有人做了逆天之事,召得天神震怒,一气之下这才……”
少年又垂下头去,想来是心有所感。
给他添茶的小二也随口抱怨了一句:“怪只怪小巫山离我们这近了,真是闹得人心惶惶!”
少年浅尝一口茶水,问道:“这什么时候的事,我怎的不知?”
小二道:“也就这两月……小的再多嘴一句,公子好奇是好奇,可万万不要想着去那山头一探究竟。”
少年好奇道:“此话怎讲?”
小二道:“嗨,您有所不知啊——这小巫山近来可邪乎着呢。听闻山头来了个千年老妖,威力无穷又极为嗜血,上山除妖的散修不少,但大多一去难回。”
少年疑惑道:“既然如此,为何不请来宗门世家除妖呢?”
小二愁道:“怎么请,谁来请?祸害的都是些普通老百姓啊,别说是没钱了,就是有钱,一人百金怕是也请不来宗里那几位……”
少年讶异道:“还有这事?”
“自然,”小二叹道,“更别提世家了,江谭云尚四家,哪个比青玄宗好请?只求快些让仙师们出来行义吧……唉,无论如何,有总比没有强。”
他口中所谓“行义”,指躬行仁义。仙家信条一言蔽之,乃以仁德心行仗义事。当妖魔鬼怪横行于世、使得百姓生活不得安宁之时,仙修人士出门历练,帮助百姓除妖鬼斩邪祟,此为行义。
修士行义的时间通常集中在六七八九月,这段时间又被称为劣时、鬼期,是各种鬼魅邪祟格外活跃的时候。宗门世家若是要派遣小辈出来历练行义的话,也多是挑的这几个月份。
而今五月中旬。想来离鬼期也没多久了,这些百姓才甘愿忍耐着吧。
少年声音中含着似有似无的笑意,道:“也是。”
“小二,这边儿!”
“来了来了,这就来!”小二冲身后喊了一句,又扭头来给少年鞠了鞠躬,“我这就去了,您慢用啊。”
少年微微颔首。
见小二道身影远去,他才略微抬头,白皙如玉的手指搭在下巴上摩挲了两下,饶有兴味道:“小巫山啊……”
此刻,寒昭也刚好从剑陵山下来。
他一身蓝色弟子服,腰系玉带,眉目冷清,显得秀雅至极又冷漠至极。这般好容貌一旦被赋予攻击性,就令人不敢逼视。路人从他身边匆匆走过,连一个敢抬首看他的都无。
“寒仙师又来了。”药材坊内一明眸善睐的少女手里捏着算盘拨了两拨,道,“这次仙师要求什么药呢?”
寒昭递去一张薄纸。
少女接了下来,细细看着。半晌后从旁拿了毛笔在纸上略为勾画,拿起来又递还给寒昭:“这几味我们这有,只不过要寒仙师拿九头蔓萝、回梦参、血玉蝎尾来换。”
这就是药材坊的规矩了。除非是常见的、不怎么珍稀的草药灵药一类,其余药材皆是以物换物,概不赊帐。
寒昭从乾坤袋中取了两味出来递给她。少女把他要的包好给他,又道:“还差一味回梦参了。”
寒昭道:“何处可寻?”
那边来了几个普通人家买药的,少女立马将算盘拨得啪啪响,自抽屉里取了几枚铜钱递出去,而后才回首道:“小巫山顶。”
寒昭正要应声,便听少女道:“尽管知晓寒仙师非同一般,但小女出于好心,还是提醒您一句——眼下小巫山出了大妖,恐怕是危难重重。”
寒昭一愣,道:“多谢提点。”
少女笑着颔首:“应该的。”
山以群聚,小巫山正是剑陵山旁一座小山。它在青玄宗庇佑范围下,因此一般的鬼魅邪祟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触它的霉头的——可不知为何,现在小巫山竟出了状况。
寒昭心里还记着小师弟的请求,出了药材坊,脚步一拐就往正东话本小店行去。他走路向来目视前方,多的一眼不看。然茶楼里少年一抬头,却是正瞧见他,纳罕道:“这人下来做甚?”
他顿时心痒痒起来,当即拍了几枚铜钱在桌上,提上自己那一坛酒就跟了上去。
“客官,客官,找钱呐!”
“不妨事,你拿好了,就当我给你的赏钱。”
寒昭脚步微微一顿,黑沉的眼眸状似不经意般往后一瞥,又继续往前。
少年抱臂敛息跟着他,心道:“怎么那个方向……不对呀。莫非已经去过了药材坊吗?”
寒昭依林星来之言找到了话本店旁的店,牌匾无名,空荡荡一片,店门仅能容一人通过,窄小至极。
少年背靠在一大红柱子上,手指在手臂上敲了两敲,心道:“看他这架势,怕又是林星来那小子托他带东西吧……啧,这都给宠成什么样了啊,再这样以后可有的管教。”
寒昭问店家:“这纸人怎么卖?”
卖纸片的是一个斑斑白发的老人,他坐在店门口,干瘦的两腿随意搭着,同样干瘦的手握着一杆烟枪,在地板上敲了两下又送至唇边深吸一口,这才睁了眼,道:“五钱一只。”
寒昭径直付了钱给他,拿了一小袋就往外走。老人凝视他的背影,嘴里吐出的烟雾扑在他眼前,眼神怎么看都有几分阴郁。
少年就停在大红柱子边上不动了,眼含兴味等着寒昭自己轻飘飘地走过来。眼瞧着寒昭走近了,正要和他擦肩而过,少年喊道:“喂,寒昭。”
寒昭不理他,自己走自己的路。
少年几步跟上他,“寒昭。”
“……”
“寒昭!”
“……”
“喂,你是耳聋了吗,怎么不搭理我?”
这回寒昭终于给了点回应。他眉头一蹙,侧首睨了少年一眼,道:“宴白流,其一,你应该叫我大师兄;其二,你最好对我恭顺些。”
宴白流唇角勾起,一双白皙如玉的手按住斗笠边沿,把它稍微拨开一点,依稀露出一双似水般清澈明朗的桃花眼。他嗤笑道:“怎么,不耐烦了?这都在青玄宗外头了,你怎么还管得这么多。”
寒昭回过头去,冷淡道:“规矩如此,并非我要管。”
宴白流阖眸一笑,道:“嘁,你这人还真是死板透了,这么循规蹈矩有什么意思。”
寒昭只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没什么好说的。”
宴白流道:“大家都是仙修嘛,一条船上的,哪里来的道不同……喏,我这有一坛好酒。你要不要?”
寒昭又看了他一眼。
宴白流笑了下,道:“竹叶青。”
寒昭不接。
宴白流把酒朝他递了递,挑眉道:“接着啊。怎么,嫌我手脏,不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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