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之间,方宇想起了一件事:那日他带同施琅等人前赴天津,转去塘沽出海,水师总兵黄甫对自己奉承周到。
但天津卫有一个大胡子武官,却对自己皱眉扁嘴,一副瞧不起的模样,一句马屁也不肯拍。那家伙是谁?
他当时没记住这军官的名字,这时候自然更加想不起来,心中只想:「拍马屁的,就没本事。这大胡子不肯拍马屁,一定有本事。」
方宇当下有了主意,即到兵部尚书衙门去找尚书明珠,请他尽快将天津卫将一名大胡子车官调来京城,这大胡子的军阶不高也不低,不是副将,就是参将。
明珠觉得这件事有些奇怪,这大胡子无名无姓,如何调法?.
但方宇眼前是皇帝最得宠之人,莫说只不过去天津调一个武官,就是再难十倍的题目出下来,也得想法子交差。
明珠当即含笑答应,亲笔写了一道六百里加急文书给天津卫总兵,命他将麾下所有的大胡子军官,一齐调来京城,赴部进见。
次日中午时分,方宇刚吃完中饭,亲兵来报,兵部尚书大人求见。方宇迎出大门,只见明珠身后跟着二十来个大胡子军官,有的黑胡子,有的白胡子,有的花白胡子,个个尘沙被面,大汗淋漓。
明珠笑道:「韦爵爷,你吩咐调的人,兄弟给你找来了一批,请你挑选,不知哪一个合式。」
方宇忽然间见到这么一大群大胡子军官,一怔之下,不由得哈哈大笑,说道:「尚书大人,我只请你找一个大胡子,你办事可真周到,一找就找了二十来个,哈哈,哈哈。」
明珠笑道:「就怕传错了人,不中韦爵爷的意啊。」
方宇又是哈哈大笑,说道:「天津卫总兵麾下,原来有这么许多个大胡子……」
话未说完,人丛中突然有人暴雷也似的喝道:「大胡子便怎样?你没的拿人来开玩笑!」
方宇和明珠都吃了一惊,齐向那人瞧去,只见他身材魁梧,站在众军官之中,比旁人都高了半个头,满脸怒色,一丛大胡子似乎一根根都翘了起来。
方宇一怔,随即喜道:「对了,对了,正是老兄,我便是要找你。」
那大胡子怒道:「上次你来到天津,我言语中冲撞了你,早知你定要报复出气。哼,我没犯罪,要硬加我甚么罪名,只怕也不容易。」
明珠斥道:「你叫什么名字?怎地在上官面前如此无礼?」
那大胡子适才到兵部衙门、已参见过明珠,他是该管的大上司,可也不敢胡ld撞,便躬身道:「回大人,卑职天津副将赵良栋。」
明珠道:「这位韦都统官高爵尊,为人宽仁,是本部的好朋友,你怎地得罪他了?快快上前陪罪。」
赵良栋心头一口气难下,悻悻然斜睨方宇,心想:「你这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子,我为什么向你陪罪?」
方宇笑道:「赵大哥莫怪,是兄弟得罪了你,该当兄弟向你陪罪。」
方宇转过头来,向着众军官说:「兄弟有一件要事,要跟赵副将商议,一时记不起他的尊姓大名,以致兵部大人邀了各位一齐到京城来,累得各位连夜赶路,实在对不起得很。」说着连连拱手。
众军官忙即还礼。
赵良栋见他言语谦和,倒是大出意料之外,心头火气,也登时消了,便即向方宇说道:「小将得罪。」躬身行礼。
方宇拱拱手,笑道:「不用客气。」转身向明珠道:「大人光临,请到里面坐,兄弟敬酒道谢。天津卫的朋友们,也都请进去。」
明珠有心要和他结纳,欣然入内。方宇大张筵席,请明珠坐了首席,请赵良栋坐次席,自己在主位相陪,其余的天津武将另行坐了三桌。
伯爵府的酒席自是十分丰盛,酒过三巡,唱戏的在筵前演唱起来。
这次进京的天津众武将,有的只不过是个小小把总,只因天生了一把大胡子,居然在伯爵府中与兵部尚书、伯爵大人一起喝酒听戏,当真是做梦也想不到的意外奇逢。
赵良栋脾气虽然倔强,为人却也精细,见方宇在席上不提商议何事,也不出言相询,只是听着方宇说些罗刹国的奇风异俗。
他心想:「小孩子胡说八道,那有男人女人在大庭广众之间搂抱了跳啊跳的,天下怎会有如此不识羞耻之事?」
明珠喝了几杯酒,听了一出戏,便起身告辞。方宇送出大门,回进大厅,陪着众军官看完了戏,吃饱了酒饭,这才请赵良栋到内书房详谈。
赵良栋见书架上摆满了一套套书籍,不禁肃然起敬:「这小孩儿年纪虽小,学问倒是好的,这可比我们粗胚高明了。」
方宇见他眼望书籍,笑道:「赵大哥,不瞒你说,这些书本子都是拿来摆样子的。兄弟识得的字,加起来凑不满十个。
我自己的名字「方宇」三字,连在一起总算是识得的,分了开来,就靠不大住。除此之外,就只好对书本子他爷的干瞪眼了。」
赵良栋哈哈大笑,心头又是一松,觉得这小都统性子倒很直爽,不搭架子,说道:「韦大人,卑职先前言语冒犯,你别见怪。」
方宇笑道:「见什么怪啊。你我不妨兄弟相称,你年纪大,我叫你赵大哥,你就叫我韦兄弟。」
赵良栋忙站起来请安,说道:「都统大人可别说这等话,那太也折杀小人了。」
方宇笑道:「请坐,请坐。我不过运气好,碰巧做了几件让皇上称心满意的事,你还道我真有什么狗屁本事么?
我做这个官,实在惭愧得紧,那及得上赵大哥一刀一枪,功劳苦劳,完全是凭真本事干起来的,我就是拍马屁来的。」
赵良栋听得心头大悦,说道:「韦大人,我是粗人,你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下来,只要小将做得到的,一定拚命给你去干。就算当真做不到,我也给你拼命去干。」
方宇大喜,说道:「我也没什么事,只是上次在天津卫见到赵大哥,见你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我是钦差大臣,人人都来拍我马屁,偏生赵大哥就不卖帐。」
赵良栋神色有些尴尬,说道:「小将是粗鲁武人,不善奉承上司,倒不是有意对钦差大臣无礼。」
方宇道:「我没见怪,否则的话,也不会找你来了。我心中有个道理,凡是没本事的,只好靠拍马屁去升官发财。不肯拍马屁的,一定是有本事之人。」
赵良栋喜道:「韦大人这几句话说得真爽快极了。小将本事是没有,可是听到人家吹牛拍马,心中就是有气。得罪了上司,跟同僚吵架,升不了官,都是为了这个牛脾气。」
方宇道:「你不肯拍马屁,一定是有本事的。」
赵良栋裂开了大嘴,不知说甚么话才好,真觉「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韦大人」也。
方宇吩咐在书房中开了酒席,两人对酌闲谈。赵良栋说起自己身世,是陕西省人氏,行伍出身,打仗时勇往直前,积功而升到副将,方宇听说他善于打仗,心头甚喜。
他暗想:「我果然没看错了人。」
方宇当下问起带兵进攻一座山头的法子。赵良栋不读兵书,但久经战阵,经历极富,听方宇问起,只道是考较自己本事。
当下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说得兴起,将书架上的四书五经一部部搬将下来,布成山峰、山谷、河流、道路之形,打仗时何处埋伏、何处佯攻、何处拦截、何处冲击,一一细加解释。
当然,他说的是双方兵力相等
的战法。
方宇问道:「如果敌人只有一千人,咱们却有五千兵马,要怎么进攻,便能必胜?」
赵良栋道:「打仗必胜,那是没有的。不过我们兵力多了敌人几倍,如果是由小将来带,倘若再打输了,那还算是人么?总要将敌人尽数生擒活捉,一个也不漏网才好。」
方宇命家丁去取了几千文铜钱来,当作兵马。赵良栋便布起阵来。方宇将他的话记在心中,当晚留他在府中歇宿。
次日去见康熙,依样葫芦,便在上书房中布起阵来。方宇不敢胡乱搬动皇帝的书籍,大致粗具规模,也就是了。
康熙沉思半晌,问道:「这法子是谁教你的?」
方宇也不隐瞒,将赵良栋之事说了。
康熙听说明珠连夜召了二十几名大胡子军官,从天津赶来,供他挑选,不由得哈哈大笑,问道:「你又怎知赵良栋有本事?」
方宇可不敢说由于这大胡子不拍马屁,自己是马屁大王,这秘诀决不能让皇帝知道,便道:「上次皇上派我去天津,我见这大胡子带的兵操得很好,心想总有一日要对吴三桂用兵,这大胡子倒是个人才。」
康熙点点头道:「你念念不忘对付吴三桂,那就好得很。朝里那些老头子啊,哼,念念不忘就是怎样讨好吴三桂,向他索取贿赂。
那赵良栋现今是副将,是不是?你回头答应他,一力保荐他升官,我特旨升他为总兵,让他承你的情,以后尽心帮你办事。」
方宇喜道:「皇上体贴臣下,当真无微不至。」
方宇回到伯爵府,跟赵良栋说了。
过了数日,兵部果然发下凭状,升赵良栋为总兵,听由都统方宇调遣。赵良栋自是感激不尽,心想跟着这位少年上司,不用拍马屁而升官甚快,实是人生第一大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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