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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事总是做起来比说起来难的。
以眼下他们孤岛般的处境, 只会更加难上加难。
但诺亚比谁都清楚,审神者不止是说说而已,他可以切实感觉出那股满溢在她一言一行间的冰冷愤怒。
也许其他人或多或少也隐约意识到了这一点,就算他不是当事人, 一样能感受到还怔愣着拥挤在走廊上的学生们不自觉落在她身上的视线。这是一种无形的压力, 然而,审神者的步伐依然不疾不徐,她转过拐角,安静地顺着楼梯向下走去。
平静的表象下是暗潮汹涌。
像回到当初听闻希望之峰只因为涉案者是预备学科就粗暴地压下了杀人案的时候一样, 诺亚想,不,远比那时更甚。
“还是头一回见您这么动怒。”他说。
“你应该知道我的底线。”
时江在楼梯的出口处停下脚步。
“肆意践踏别人生命的家伙, 谁都不值得被原谅。”
抬眼望去, 尽是一片荒凉。
地上大滩大滩的血迹早就干涸了, 在倒下的人身下粘连着衣服凝结成一片。单是从凌乱交叠着的十数具身体上就能看出那群凶犯的轻蔑,衣服边角沾上的脚印显然是他们嫌碍事把尸体踹到一边的。
她压着火气蹲下|身时,身后响起了夹杂着呜咽的窃窃私语声。
学生们自发地聚集过来, 又隔着些距离不敢靠近。
“谁过来搭把手,”时江头也不回地问道,“把他们带到教学楼那片空地。”
众人面面相觑, 几个胆大的男生站出来,他们又带动了另外几人一起弯腰拉过昔日同校同学或老师的一条胳膊搭在肩上, 半拖半抱地往她说的地方走去。
“我、我去拿铁锹!”
有人明白了她的意思, 慌忙喊道:“楼梯间那里应该有工具。”
“我也一起!”
水落时江还在试图确认有没有人还留着一口气, 这一丁点指望也越发落了空,她正想去探下一个人的脖颈,有个女生突然跪倒在她旁边。
“小遥,”她摇晃着被叫做“小遥”的女生的肩膀,慌乱地想去堵已经不再流血的伤口,哽咽着哭道,“小遥,你再出个声啊……”
“小遥”当然不可能回答她了,时江心里叹息一声,瞧见旁边那具尸体的打扮时,呼吸蓦然急促起来。
她不敢置信地翻过对方的身体,瞧见那张脸后视线再往下移,看到了蜂窝似的枪伤。
“老师……”
女生注意到了时江的异动,她连声音都哭得闷闷的,还是吸吸鼻子继续说道:“老师去挡了枪口,但是我们还是慢了一步,小遥一边把我往里退一边说让我先走,然后……”
她说不出口“然后”的事了,时江沉默着点点头。
在课上揪出她小动作又故意放过的物理老师静静地侧躺在那里,她像是不放心学生有没有顺利逃掉似的,连眼睛都还大睁着。
水落时江向周围望了一圈。
如果不是她和别的老师拼命拦着从直升机上跳下的人拖延了时间,恐怕这里的人又要再多上几十个吧。
“有纸巾吗?”她问那个女生。
擦干净满是血污的镜片,时江轻轻抚上老师的双眼,将眼镜又小心帮她戴回脸上。
后面小声的窃窃私语忽然弱下去,水落时江似有所感地侧首,余光看见人群向两边分出一条窄窄的通道。正中走出的老人还算是精神矍铄,只有一声长长的叹息显出些许疲惫。
“是——”他道,“水落同学吧?”
时江认出来人,连忙站起身。
“校长,”她看向和对方同行的另一人,“……原泽教练。”
原泽克德板着脸点点头,作为桐皇的篮球教练,他自然也认识和篮球部经理与王牌过往甚密的人。
而校长老人家则是缓缓颔首。
“水落同学,现在可以跟我来一趟办公室吗?”
“我原本想等所有学生和教师撤离再走……却没成想发生了这样的事,这都是我这个校长的责任。”
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校长室里,校长先示意请她也坐在对面的沙发上,见她想反驳什么,坚决地摇头制止了她。
“是我的错,我也应该再警惕些,多确认他们的身份的。”他自责道,然后才接着开了口,“没造成更大的伤亡全亏了水落同学,但既然是非常时刻,我也就开门见山地问了。”
他直视着时江的双眼,“那些制服了凶犯的,到底是什么人?”
水落时江没出声。
聪明人只要听到她的称呼,再见到他们以冷兵器作战的情形,难说会不会猜出真相。校长这么问,就代表他听说了什么、有所怀疑了。
“请放心,”见她举棋不定,老人担保道,“我没有恶意,只是牵涉到剩下学生的安全,想听水落同学告诉我真相。”
这样的话……
时江对上了校长的视线。
“因为灵力而从刀剑中化出的付丧神——就是这么回事。”
老人一愣,随即笑着摇摇头,“原来如此。”
水落时江:“……您这么容易就接受了?”
“年轻时候不信鬼神,”校长叹气,“老了反而容易接受多了。”
“那么,我想和您商量一件事。”
时江道:“请允许我把这里当作根据地。”
她想以此为开始。
老人平静地开口,“我拒绝。”
“——为什么?”
水落时江不解地反问。
“我们现在不能坐以待毙,对方的行为很明显是无差别的恐怖袭击,迟早有一天还会找上门来的。如果不及时竖起防线——”
“不,水落同学,”老人再度摇了摇头,“你误会我的意思了。”
“学校不能当根据地,因为学校本来就不是作为这种设施建造的——在这个话题之前,可以告诉我,你们从那些家伙嘴里问到什么了吗?”
时江想了想,如实说了结果。
“没问出什么。”她说,“只是一群小喽啰,有的人逻辑不清,有的人连自己为什么戴这个头套都不知道,但后者说是上面直接指派一个地点,去完这个再去下一个。至于再多的就都不知道了。”
“这回是从哪里出发的?”
“如果把这里当学校,”水落时江动作一顿,手指指尖在桌面上划出一个圈,“穿过这两条街,他们把那里空着的停车场当作了临时的直升机坪。”
“……那么,”校长叹息一声,“看来我担心的事果然发生了。”
“……?”
“水落同学。”
老人叫了她名字,“我之所以那么说,是因为有比学校更好的地方。”
“即便是和平时代,也会为战乱做好准备。”他道,“现代的人防工程,不像以前的防空洞,就藏在我们身边。”
水落时江蓦地联想起方才的位置,“难道您是说——”
“没错,”校长点点头,“平时看着只是地下商场或者车库,一旦发生战争就可以变成民众的疏散场所。和学校不一样,那儿的人防门和封堵门可以防爆破防毒气,还有独立的发电机和给排水,安全性要比这里高得多。”
“但是……”时江难得没被这一串超出她专业范围内的名词给绕进去,她抿抿唇,“那里已经……”
“如果附近的停车场被当成了停机坪,那里很有可能已经被他们占下了。”
校长沉下语气,“所以,水落同学,这该是由我来拜托你。”
他面向水落时江,深深地弯腰低下头。
“我知道不应该让学生去做这么危险的事,”他说,“但要想让大家撤离到更安全的避难所,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话音未落,老校长发觉自己的肩膀被人轻轻扶起。
“您说什么呢。”
时江勾勾唇角,眼神中都是势在必得。
“我还得感谢您告诉我这么好的地方,放心,我一定会把那里拿下的。”
*
“要我说,”后藤抱着胳膊,“大将不应该一起来。”
水落时江:“嗯?为什么?”
“这还用说嘛。”
今剑接上话,“我们当然会顾虑到主公大人的安全了。”
“今剑——”
小天狗踩着独齿木屐“嘿嘿”笑出声,全然没把审神者警告般的语气放在眼里。
“都叫我‘大将’了,”时江也就是跟他闹着玩,就像刀剑们要是真不同意也不会让她来一样,她耸耸肩,顺着他们的话往下道,“毫不知情地在后营待着算什么大将。”
药研低笑了声,信浓歪着脑袋想想,还真有要被这理给说服的架势。
当然,这不是审神者就这么跟着来的理由。毕竟大家都是成百上千年传承下的刀剑,哪怕这不是水落时江的专业领域,作为在这个时代生活的人,她遇上什么装置机关也能理解得比刀剑们快点。
至于身手——
“我回来了。”
回来汇报结果的不动行光一扬手,“有东西挡着,侦查不到多少东西。不过,和之前猜的一样,占领这里的八成是袭击主人学校的那些家伙。”
“那么,”时江看向一边,“我们第一个障碍就是那道门了。”
刀剑们的视线跟她一起转过去,被他们看着的男人双膝一软,差点又跪倒在地。
“知道怎么做吧。”
她问:“需要再教你一遍吗?”
专门挑了个最贪生怕死、欺软怕硬的就是为了这时候,男人把头摇成了拨浪鼓,连滚带爬地赶向门边,刚直起身想敲电子门就觉某处一凉。
“他们的镜头好像拍不到你脖子下面,”毛利藤四郎笑得可爱,“我正好想试验一下我的新型小孩子杀术。”
“要是你到时候没说错话就太好了。”
他弯了弯眼,“毕竟我也不是什么魔鬼呢。”
男人:“………………”
他敲门时真的带了几分急切求救的味道。
“谁?”门内有人问。
“我,029号,”男人恐慌地往后看了一眼,“只剩我一个回来了,我有重要的敌情要汇报!”
像是确认过他的脸,门内人又道:“输密码。”
他抖着手指把密码输了一遍,“咔哒”一声弹了锁,沉重的人防门缓缓开启。持枪的守卫刚刚往后退开一步,门外光景一映入眼中,他猛然发觉出不对。
“yahoo~”
加州清光招了招手。
守卫第一反应就端起了枪,可他甚至没来得及按上扳机。他刚感受到手上一阵剧烈的钝痛,摔落的枪支就从他脚边一直滑到墙角。
山姥切手腕翻转,刀锋进一步抵着他的脖颈,垂下眼低声道:“现在带我们进去。”
刀架在脖上,明显未被洗脑过深的守卫不敢不从,他一步步倒退着把入侵者们往正厅带去。水落时江刚走过先前那男人的身边,就看他的反应有点不对劲。
“怎么?”她多问了一句,
“其、其实——”男人结结巴巴道,“平时都是两个人——”
他这句话还没说完,见况不对就藏身在阴影处的另一名守卫冲着这个方向举起枪口,可他才刚刚瞄准女孩的后背,横里一柄刀尖已经蓦地将他手里的武器挑飞。
“这可不行呢。”
髭切笑眯眯道,眼中却没含一丝温度。
“要是伤到家主,这条胳膊就由我收下了。”
“好快,”旁边的膝丸又一次为兄长折服,“不愧是兄长!”
在两名守卫难以置信的视线中,压根没担心过自己人身安全的水落时江回过身。
“听说你们到了这个点就是作战会议时间,”她问,“他们在哪?”
没费多少吹灰之力。
和时江想的一样,这种位列组织下层的小团伙,只要躲开枪支的威胁就一切顺利。刀剑们的作战能力本就优秀,长年累月和溯行军的战斗更是磨炼得更上一层。
把一干人堵在会议室,连带着拎进了路上试图反击的杂兵,看着这林林总总一百多人,审神者开了口:“都在这里了?”
“还有一个、还有一个!”被大典太一瞪,其中一个小头目失声叫道,“平时都是他在联系上面,我们也是遵照这些指令做的!”
水落时江心道不妙。
要真像他说的,那他们就漏了个最糟的对象。
“他在哪?”她问。
中央控制室的大门被一脚踹开,佝偻着背的男人僵直了正在敲打键盘的双手,他仍不死心地想再多做点什么,身后已经响起了警告的声音。
“把手拿开。”
保险栓被拉开的清脆声音在偌大的控制室里回响,水落时江收回手,捡来的□□枪口仍然对着他,“不然……”
男人显然受到了威慑,慢慢转身举起双手。他一步步向后退去,面上满是畏惧,身上的衬衫也皱皱巴巴的。
时江的视线扫过还亮着的屏幕,“你做了什么。”
“还没来得及,”生怕她一枪崩了他,男人再三保证,“我还没发你们就进来了,你们不信可以确认!”
让谁去确认——
水落时江余光瞟过去,平时偶尔会炒股的博多?
“别让他们来!”
男人惊恐地看着那些一看就不是善茬的家伙,哪怕是小孩子也——他在监控上都看见了,所以最好的人选恐怕只有——
“你,就你过来!”他慌乱道,“不许拿枪!”
要求这么多?
介于还想从他嘴里套出点东西,时江耸耸肩,随手把手|枪递给了旁边的陆奥守——他眼馋地盯了好一会儿了。
无所谓,反正就是拿来装装样子的,她又不会用。
她走到中央电脑边附身,果然,程序刚刚启动,光标正在“连接”的按钮上还没来得及点下去。
幸好来得及。
“你们平时是用这个联系的?”
“对、对,”男人畏畏缩缩地答道,“只有我一个人有权限……”
“什么时候开始?”
“日子我也记不清楚了,只是半年前就陆陆续续在计划……”
男人不着痕迹地往前挪了一步,他的手伸向怀里,“那个时候开始,有的人就开始变得不对劲。”
“……”想到预备学科的事,时江垂下视线,没去看他的方向,“怎么个不对劲法?”
回答她的不是男人的声音,而是匕首划破空气的尖锐刺鸣。就在刀尖即将碰到衣角的前一秒,有谁的手指搭上他的腕部。
不知是哪里使的巧劲儿,对方生生拧过了他的手腕,男人“啊——”地痛呼出声。他的胳膊反向横在肩上,关节因为扭曲而一阵阵发着疼,连本应架在对方颈动脉上的刀刃都反过来在自己的脖颈上划破了一层血皮。
“活着不好吗?”
刚刚按下“取消”关掉程序的水落时江终于从那块屏幕上收回视线,“你可以试试,今天要是挟持了我,你还能不能得出这扇门。”
她没有放松一丝手上的力气,手肘也还死死地抵着他的胸口,对方仍妄图挣扎却毫无办法,刀尖都在立着的荧屏上划出几道细痕。男人完全没想到自己被反将一军,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后背瘫靠在巨大的显示屏上,不然只怕是下一秒就要滑落下去。
“好了。”
时江抬眼,那一眼压得男人越发喘不过气。
“来,现在告诉我,”她道,“指使你们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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