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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文三年暮春,鸣金寺。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蕊谢叶萌春渐浓,虽是暮春时节,山中依然是有些凉意的。梦凡着一身灰蓝布衫,未用任何金银首饰,只用一只雕花梨木簪将满头青丝高高绾起,反而更觉清逸脱俗。斜倚在软榻上,一双含满幽怨的瞳眸,凝视着条条细密如丝的雨线,点点洒落在刚刚绽放的桃花瓣上,思绪不知不觉中再次回到一个月前……
“允哥哥,我们走吧,远离皇宫,远离金陵,我们到天涯海角去,哪怕流洋海外,也不要再呆在这里。”依这几日的奏折看来,朱棣的大军已由边关直杀京城而来,一路之上,摧枯拉朽,势如破竹。
允炆满脸忧色,这些日子的操劳,已让他年轻的面庞染上了几丝倦怠,听梦凡如此说,虽然明白她的心意,但还是苦笑着摇了摇头,道:
“莞儿怎会生出这般想法?朕是大明的皇帝,自然要在这皇宫之中。”他不单单是梦凡的丈夫,更是天下万民的皇帝,此刻最不能走的,便是他了。
“可是——大势已去,允哥哥难道要留在宫中等着看那城破人亡么?”不到万不得已,允炆是不会离开皇宫的,这一点,梦凡心知肚明,只是仍旧不甘心的劝道。
“你又怎知朕一定会输?这几年来,朕行仁政,得民心,岂是朱棣反贼能篡得了位的?”允炆虽有些不悦,但也不过是自我安慰,嘴上如此说,心里却明白,朱棣大军早已夺了大半江山,破城——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梦凡抬眸,眼中闪过几分凄凉,下定了决心,说道:
“允哥哥,如果我能证明不出一年,朱棣就会兵临城下,并取下皇宫,你会跟我走么?”
“你就这么急着认输么?”允炆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事到如今,梦凡也只能孤注一掷了,他信也好,不信也罢,事已至此,只好实话实说了。
“其实,我并不是真的莞倾,我只是徒有她的躯壳。我的真名叫李梦凡,来自六百年后……”梦凡像讲故事般把自己如何去鸣金寺遇到莞倾,又如何互换灵魂来到大明的事一一道来,允炆负手而立,没有打断他,将信将疑的听她讲完。
“允哥哥,你该信了吧,历史上你的生死与去向成了千古之谜,我不想你真的葬身火海,我们走吧,把这皇位就让给朱棣吧,相信他也不会负了天下万民——”
“够了!你莫不是把朕当成三岁孩童不成?什么李梦凡,什么换魂,简直一派胡言!你当朕会信么?纵然真如你所说,朕又有何面目面对列祖列宗?真到了那个时候,朕只能以死谢天下!”允炆语含怒意,却说的斩钉截铁,神态异常坚决。
“不!允哥哥,你不能死!我不让你死!你以为你死了便可以谢天下了?你以为你死了就能对得起列祖列宗了?真是愚蠢之极,糊涂之至!”梦凡激动的口不择言,也顾不得什么天子之仪,一心只想劝醒允炆。
“大胆!”允炆脸色铁青,梦凡这才觉出自己失了言,忙止住口,惶然跪倒,泣道:
“皇上恕罪,臣妾一时失言,但臣妾所言句句属实,皆是发自肺腑,请皇上三思!”允炆他到底是皇上啊,纵然自己深得他心,也不该口不择言冒犯天子之威。
“别以为仗着朕宠你,便无法无天了!政事也是你等妇人所能参与的吗?既然你如此想出宫,朕便成全了你!”允炆怒气冲冲的拂袖而去。
梦凡呆呆的跪卧在生冷的地板上,看着那一抹明黄的背影从自己的视线里一点点消失。完了,全完了,他不相信我,他不相信我!梦凡欲哭无泪,嘴角泛起一抹冷笑。
不久,一道圣旨传来:惠妃干预政事,御前失德,责令其出宫,前往鸣金寺修行悔过,非诏不得回宫。
“姑姑,快来呀!”青儿兴冲冲的声音打乱了梦凡的思绪,循声看去,只见青儿手提一只山鸡,正兴高采烈的交给浅春。
“哪来的山鸡?”浅春见了山鸡,也是喜不自胜,朝院门外瞧了瞧,忙将山鸡拎了起来。
“我向猎人大叔买的。小姐这些日子瘦多了,再不吃些荤腥补补,怕是承受不住。”青儿道。
“嘘——小声点,当心师太见到了,佛门净地,哪容你杀生?”浅春忙掩了院门说道。
“姑姑莫担心,咱们这个院落僻静,没有人看到的,快快杀了它炖些鸡汤来吧。”说到此,青儿吸了吸鼻子,离宫一月未闻肉味,想来早就馋心大起了。
一碗热气腾腾的鸡块端上膳桌,香味溢满禅房,青儿欣喜的摆了碗筷,拉了梦凡来用膳。浅春则双手合十,默默念叨了几句罪过,罪过。
自从出宫后,梦凡再未笑过一次,允炆那天的话,那天看自己的眼神,如同噩梦般时时缠绕着自己。虽无心用膳,却不忍拂了青儿的好意,惹她二人担心,遂夹起一块鸡肉,刚刚入嘴,便觉一阵恶心油腻,忍不住想要呕吐。
“怎么了小姐?”青儿急忙跳起,轻拍着梦凡的背,见梦凡对那鸡肉厌恶,不禁诧异,忙夹了一块尝尝,但觉鲜美无比,“这鸡肉没问题呀,小姐莫不是生病了?”
浅春略观梦凡神态,心内警觉,忙道:
“青儿,快去请静安师太来,就说娘娘身体不适。”
青儿应了一声,便一溜烟的跑了出去,浅春安顿好梦凡,忙收拾了碗筷,将那碗鸡肉藏匿起来。
静安师太满头华发,慈眉善目,擅长医术,不消片刻,便来到梦凡居住的禅院,给梦凡请了脉后,捻着佛珠道:
“娘娘不是病,是喜。”
“什么?”三人一起惊叫起来,梦凡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自从上次小产之后,再未有孕,却没想到,在夫妻恩义已绝之后,竟然怀了他的孩子,真是天大的笑话!梦凡苦笑一声,再不言语。
“师太,您说的可是真的?”青儿忍不住拉了静安师太的手,问道。
“阿弥陀佛!贫尼是出家人,从不打诳语。”
青儿的神色惊异莫名,浅春却是眼圈一红,险些落了泪。
“麻烦师太了,佛门净土,我这有了身子的人,不知会不会给寺里带来晦气。”梦凡喃喃道。
“娘娘何出此言?您贵为皇妃,腹中的孩子自是金枝玉叶,身份何其尊贵,哪里是晦气,分明是祥瑞才是。”静安师太面色和蔼,并无一丝责怪之色,这倒让梦凡安下心来。只是这孩子——梦凡心痛莫名。
师太走了,青儿兴奋的手舞足蹈,欢喜道:
“这下好了,小姐怀了龙胎,皇上一定不会生小姐的气了,肯定会很快接我们回宫的,小姐也不必每日长吁短叹了。”
听闻青儿如此说话,梦凡心里一沉,更是悲苦。怀了龙胎又如何?自己从没想过要母凭子贵。夫妻情义已绝,还回宫作甚?
浅春看梦凡面色苍白,深知她心意,忙示意青儿住了嘴,道:
“青儿,山鸡可容易买么?娘娘有了身子,以后不能总是吃些素斋。以后你要经常去买些山鸡野兔来才好。”
青儿虽不明白小姐为什么心情不好,但也不敢多问,听了浅春的话,忙道:
“姑姑放心!你看,我不仅买了猎人大叔的山鸡,还买了一个兽夹,这附近山深林密,野味自是少不了的。只是,小姐有了身孕,我们还要呆在这寺院里么?皇上不接小姐吗?”青儿小心翼翼的问道。
“青儿,不要乱说话。”浅春见梦凡脸色难看,急忙打断青儿。
窗外,雨点越来越大,梦凡的心情也越来越郁结,愁绪如同暮春的野草般疯狂的滋长,压抑不住。轻抚着小腹,眼中却是无限的悲凉。浅春与青儿劝不得,说不得,心里着急。没想到怀了孩子,仍是不能令梦凡开心起来,再这样下去,恐怕亏了身子。
浅春咬咬牙,走上前,说道:
“娘娘,您如今已是有了身子的人,不可再如此作践自个儿的身体,奴婢求求您,全当是为了腹中的龙胎吧。”
“龙胎?”梦凡自嘲的苦笑一声,“浅春,我这孩儿来的真不是时候,即使出生了,也再不是什么龙胎凤种,他注定是没有父亲的。”
“娘娘,您切不可作如此想——事已至此,奴婢也只能违抗圣命,将实情说出了。其实皇上送您出宫,全是为了您好啊!那日皇上密传奴婢去养心殿——”浅春眼含热泪,再也顾不得皇上的嘱托,将临出宫那日的事一一道出。
养心殿。
允炆负手而立,仍是一身明黄,却少了平时的威仪,多了一份令人难以捉摸的落寞。
“浅春,朕便将惠妃托付于你了。如若他日天下安定,朕自会接她回来,但如若皇宫失陷,唉,就让她恨朕一辈子吧。你切不可将今日的话说与任何人,包括莞儿。”皇上一脸坚决,如果皇宫失陷,自己便以死谢天下,但是无论如何,不舍得莞儿陪自己一起送命。
“是,皇上,奴婢谨遵圣旨!”浅春跪在地上连磕三个响头,被皇上对惠妃的情谊所感动。
原来允炆并不是因梦凡的言语冲撞才赶她出宫,而是早已料到皇宫会失陷于朱棣之手,为免梦凡受到伤害,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梦凡听了浅春的诉说,所有的心结似全都打开了般,眼泪泉涌。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为何自己总会误会他?是对他没信心,还是对自己没信心?梦凡惭愧的摇了摇头。青儿与浅春早已哭作一团。
不知窗外的雨何时停了,房内却是泪洒纱窗。
“即知君意,我更该回宫去了,是生是死,我都要与允炆不离不弃!”
“不,娘娘,您不能回去!之前我不告诉您,就是怕您再回皇宫,如今您有了身子,更回去不得了,如果皇宫真的失守,您好歹也为皇上留下一条脉啊!”浅春哭得梨花带雨,死死抱住梦凡的双腿。
梦凡心神一震,是啊,皇宫迟早会失守,若自己贸然回去,自己性命丢了事小,可是这龙脉,不,不能让允炆无后。想至此,梦凡强打起精神,说道:
“青儿,去把那山鸡端来,这些日子也不知是否委屈了我的孩儿。”
青儿闻言,心中一喜,立刻跳起来欢天喜地的去端山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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