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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锃亮的车厢, 干净得像刚从生产线下来, 没有任何装饰, 也没有汽车香水,男人身上淡淡的古龙水和仪器与机械的组合,私密的雄性空间,如同他每天一本正经的装束, 经典又绝对。
可是, 这正装荷尔蒙的气场忽然搀杂进扑面清香,有点涩,有点甜, 带着外头新鲜风雨泥土的腥味,将她包围。
眼前这一大捧,精致的包装夸张了一满怀,横卧着, 不知道里面是什么颜色、有多少朵,又有什么寓意,只觉得沉, 压得她的腿都发热, 像他一惯的大手笔。
夕阳斜映,绚烂的晚霞将包装纸照得晃人眼, 湖水的颜色,波光粼粼。
季萱安静地看着, 没想到有朝一日, 自己也会得到这个东西:情人节的街上每个女孩子标配的装备。第一次近距离看, 才知道居然能有这么大,几乎把她的身体遮住。可惜她坐在车里,没有办法招摇过市,让人知道她被男人喜欢了这么一大堆。
她轻轻放开气息,抿了抿唇,“你这是,干嘛啊?”
“说了要补,就要从头来。”
她嘴角微微一弯,“补什么啊。”
“怎么了?”
“本来并不缺什么,你这样,哪儿也到不了。”
“怎么到不了?我们不是到现在了么?”
他根本没理解她的意思,腿上的庞然奢侈越觉得沉,季萱蹙了眉,不想再开口。
“你还没看,就说不是。看看。这可不是容易得来的。”
“我不识货。向我科普这是从国外哪个名贵花圃空运来的,我听不懂也记不住。”
噗,张星野笑了,“想得还挺美!你那么好么?”嘲她一句,可小混蛋丝毫不领,嘴巴一抿,淡淡的,嫌弃得手都不肯碰一下包装。他咬牙,“打开看看啊!”
他像做了她不肯尝试的好吃的,教训的口吻分明带着炫耀。背道而驰,淤堵在她心里的尴尬连演一下礼貌都不耐,想拨开这一大束马上下车去,他却已经伸手过来。季萱正要推开,忽然,看到那大手的虎口处有一小块乌青,还有很清晰的指甲印。这是……她掐的?不会吧,都两天了……
迟疑这一下,花束已经被他打开,其实,是用力扶起来。
好大一捧,占满了副驾空间,她被簇拥其中,眼睛不得不落在上面,眉头刚要蹙紧,忽然怔住,天哪,这,这是……
花束里根本不是什么奇特名贵的玫瑰,相反,一大捧,五颜六色的小花,鹅黄,雪白,浅紫,淡粉,各种各样,其中最显眼是一种小蓝花,宝石的颜色,毫不含蓄的海星形状,肥肥的五瓣张开,花心也是一样的蓝,饱满,娇嫩,花/茎却很粗,荆棘似的强壮。
原来颜色的视觉效果如此混乱形状,明明都差不多大,可这么近,眼睛里依然都是那一片蓝。
就是这种!和那么多花散在地上,属它最多,从楼上往下看,别的颜色都在阳光下晃眼,惟独它,像山里的夜空缀满星星,清凉,冷静,满眼都是。季萱往前探头,轻轻吸一口,果然,能嗅到山涧里溪水新鲜凉爽的味道……
看那小脸几乎要埋进去,他笑,“小笨蛋,认出来啦?”
这是那千里之外的竹楼前、溪水边铺满的野花!
“你怎么又……这怎么会……”
小声儿惊讶得都不成句子了,他按不住得意,眯了眼,“问什么?你又听不懂也记不住!”
被他揶揄,她抿了抿唇,还是想问,“你托人有去桐江找的么?”
“没有,就在凌海。”
“凌海?”她难以置信。
“要善用google,先查地理,后查植被,你会发现其实你看着好,人们都看着好。这野花早就在园林里用了,撒在人工湖、瀑布边,做景,很好生。而且一年开两季,一季四月,还有上次我们去的八月。凌海天气要更湿润,温度更高一些,所以三月就开了。”
“真的啊?”季萱转回头再仔细看,果然是当种子撒的,根本不是用作这样的礼品花束,所以,花茎都没有太修剪,杂草一样带着枝叶。
“嗯。我查着这附近只有怀江一个苗圃有,就去买了些回来。”
“有名字么?”
“没什么名字,就是当地土语,叫什么星星菜。”
“菜?能吃?”
他一挑眉,“哪天做了尝尝。”
噗嗤,她笑了,凑过去,“真好闻。”
小脸在夕阳余辉里透亮的白净,眼帘轻拢,长长的睫毛,小鼻头贴着小花,笑容甜甜的。难得看她这样笑,像那天车里对着钱方若,很真,可爱得像个小女孩。不,比那天还要甜。
他的心忽然就软,昨天查到资料已经是傍晚七点,他开车去,找到苗圃老板的家,一定要立刻看,无论价格。第一眼,还没认出就被那清香湿润的味道带走,带回千里外的竹楼……
那三天,原以为只有身体记住了那销/魂到死的感觉,现在才知道,那里所有的一切都刻在了他脑子里……
抱着怀里,季萱歪头打量,刚才还嫌这包装太夸张,现在看,包装纸是淡淡的湖水色,难怪这一捧五颜六色能像在山里水边,任意撒开却不觉杂乱。心里悄悄笑,如果不是在画布上,不知调色,他是可以做到最好的搭配,像他的穿着,他的房间,他的车,可一上画板,他就色盲了,令人发指。
正看着,见大手又伸过来,从里面摘了一朵下来。嗯?她扭头,“你干嘛?”
“不是问我补什么吗?补这个。”说着,他把那朵蓝色小花轻轻地插入她发间,“当时啊,看你没事就站在外面看,有什么风景啊?不就这个么。我那时就想干这个,可惜,没空下楼。”
那几天,他每次到阳台就是把她抱回来,抱回床上,即便不做也要贴着。竹楼对面就是山和水,不关门,他抬头也能看到,那一片蓝,像她清冷的颜色,也印在他的眼睛里……
“好了没有?”
大手好笨,摆弄半天,一丝头发也怕弄痛她,她脖子都有点酸了。
“好了,来,抬起头,让我看看。”
今天她为了干活方便带了个发带式的隐性发卡,头发束后,露出漂亮的额头。可是一整天了,发丝多多少少落下,似刻意非刻意的凌乱,一朵蓝色的小花嵌在发卡一侧,衬得小脸那么纯净,几乎都要忘了她小混蛋的本色。想起她光着脚丫站在竹楼上,一条旧裙,内衣都不穿,那个时候其实就是最真实的她,美得不可方物,现在这幅画,当时,就在他心里了……
“怎么样?”她问。
他笑了,“小村姑!”
“真的么?”小声儿还挺乐,翻下遮阳板看镜子左右照着。
“季萱。”
“嗯?”她扭头,咔嚓,他的手机按下了拍摄。
夕阳里,两人静了几秒,他递过来给她看,“我能留着么?”
“手有点抖了。”
“嗯。”
他收回来,若无其事看一眼,把手机放了。启动车,手还是有点抖,可能是因为心跳,毕竟,这是他生平照得最好的一张照片……
车开起来,绕着学校花坛往外去,“抱着沉吧?放后座去?”
她抱着,还在里里外外研究,听他说沉又去翻看下面,“这是带着根的吧?”
“嗯,回去阳台上有花坛,我已经把花土都放好了,你栽进去就好。”
“嗯嗯。”难怪有泥土的味道,这么新鲜!以后早晨起床,打开阳台门就像在山里,扑面清香,溪水的味道,想着就开心,又凑近,去闻。
大手伸过来,拨她的头发,她不满,冲他挑眉,“又干嘛啊?”
“看不到你脸了。”
开车,看什么。她坐起来,坐直,抱着花束,瞥一眼,看到方向盘上他的手,犹豫了一下,“那是我掐的么?”
“不是。”
“哦。”
刚要松口气,车转弯,听他又说,“小狗咬的。”
季萱噘了下嘴巴,想回什么来着,可是看他专心开车,咽回去。
出了校门,上了高架,下班高峰已过,车速开起来。没有开窗,可是口鼻中满是清香,来之前,他一定刚刚浇过,泥土湿润的味道,像雨水的腥气,嗅觉打开了记忆,转回半年前,千里之外……
第一次见,大雨滂沱,天像漏了一样,她完全湿透了,早已感觉不到雨水,只是打在身上,麻木的痛。不知道他是怎样出现在那条路上,那是上山的路,上去,就没有路,只有溪水的源头,一个十几米的小瀑布,下面,是深不见底的潭洞,她已经在那上面待了一天一夜……
车停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没有温度,也没有感觉,听不到,辨别不出他说什么,她几乎是被他拖进车里的。那一瞬间,记忆突然这么清晰:崭新的车,真皮内室的味道,一个在深山里穿着西装革履、皱着眉头的男人。
为了拖她,他淋了雨,头发略有些乱,抹了一把,把西服脱了,白衬衣卷了袖子,车里开着冷气,他还热,可她的人冷,身上的水滴滴答答,阴冷潮湿带入整个车厢,一尺的距离,他是她生命里唯一的热量……
现在,又是一尺的距离。
扭头看,姿势,角度,没有变,只是他现在没有皱眉,唇角边还带着笑。他因为竹楼跟她道歉,说要补起他们的过往。以为是玫瑰,补去另一条的起点上,要怎么走?可没想到,他补的是竹楼的起点,那个时候没有做的事……
为什么要嫌弃竹楼?那是唯一一处在她最不能回顾的时间里,完全清晰,所有的感觉都有记忆的地方……
……
美院到他的公寓开了半个小时,进了小区,夕阳已经落尽,晚霞褪去,起了一点风。
花束太大,季萱没法动,他转过来开门把花接出去,她才下来,又接过,抱着花上了台阶。按了密码锁,打开楼门,她拉着门把手等了一会儿身后既没有车启动的声音也没有脚步,回头,见他居然靠在车边,看着她。
季萱纳闷,“你不去泊车么?”
“看你上去,我就走了。”
季萱闻言一怔,“你不上来么?”
“不了。”
好简短,男人的话,若不是嘴角的笑容,几乎就是冷冰冰的。季萱抿了下唇,“我还没有吃晚饭呢。”
“上去自己喝牛奶。”
嗯?她挑了眉,这安排仿佛是假的,再看他,抱着肩靠在车边,一副气定神闲、不为所动的样子,她又说,“那你帮我把这个拿上去。”
“两步外就是电梯。”
这个回答,她没再挑眉,也没有意外,放开把手,转回身,楼门在身后轻轻一碰,锁上了。
夕阳已尽,只有余辉,暮昏里,她抱着花站在台阶上,他在台阶下,彼此看着。两个人脸上都有笑容,眼睛里全是对方,像一对棋手。
对峙,很短的十几秒,她先动,弯腰,放下花束,起身,下一阶,再下一阶。
他保持着潇洒的姿势,一动不动。
她站在他面前,之间几乎没有距离,他笑笑,“你怎么不上去啊?”
“告别。”
轻声吐字,他还没反应,她已经踮起脚尖,手臂勾了他的脖子。
一瞬间,脑子里突然出现她搂着钱方若的画面,那只是很随意的一下,可此刻,她却没有松开,小脸这么近,她清甜的气息已经在他口边。
他轻轻咽了一口,“季……”
话音只有一半,气都没出来,她的唇瓣已经贴了上来,正正的印在他唇上,世界顷刻安静。
她从来没有主动过,从来没有,他几乎立刻就血压升高。被她搂着,心甘情愿弯了腰,抱着的手臂根本无法再笃定,好想咬她,好像一口将她吞掉,可是,理智在沦陷的最后一刻又挣扎起来,这是个小魔鬼,绝对不能相信她!此刻吃下,他就会又回到一个月前,随时都会被她赶走,悔不当初!
可是,这糖衣炮弹,太特么甜了!只是唇瓣相贴,呼吸着彼此,温柔入骨,他轻轻闭了眼睛……
他还不肯张嘴,她不得不贴着轻轻摩挲,张开嘴巴,小舌探出,点在他唇上。那湿湿香滑的感觉,只是一触,他全身的神经就绷了起来,敏感得吓人。
小舌从来没有这么不老实过,像条小鱼,在他唇上反反复复……
那舔舐,男人不能想,脑子里的画面几乎要疯了,他实在忍不住,一把抱了她的腰,勒在他身上。
她离了地,春天,衣衫薄,贴着他,感觉到那根本掩饰不住的张扬。她笑了,捧了他的脸,吻他,居然轻轻地哼了一声,那声音像给他下了蛊,再也受不了,一回身把她扣在车上,狠狠压了,喘着粗气在她口边咬牙,“嗯!”
余辉落尽,昏暗里,两个人就这么贴在车上。
“上来。”
在他耳边她轻轻吐字,这两个字太诱惑了,她说出来,他的意志就软成了水,咽了一口,“以后,啊?”
“还等么?我很快,就走了……”
这一句,一下就清醒。
抱着她起身,他抬手给她整整发间那朵小花,然后,两只大手握了她的腰肢托起来,一转身,把她放在了台阶上,“去吧。”
男人彬彬有礼,绝无回旋。
她深深吸了口气,声音恢复如常:“张星野,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上来吗?”
“不。”
“好。”
她转身走了,怦一声楼门关上。
看着声控灯都熄灭,张星野舔了舔唇,小混蛋,敢这么勾人,你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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