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黛玉只会哭[红楼]

13.总多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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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苏城。天将破晓,城门刚开,一辆青布马车率先出得城来,径奔城外码头。
    晨风习习,细雨微扬,裹着野花清香。垂岸杨柳风姿绰约,倚岸挥手,也带了观者心绪,不复依依别情。
    马车停下,林如海一身家常衣裳从车内出来。小厮忙撑起伞,唯恐江风细雨再冻病了自家老爷。
    林如海却丝毫不觉露冷,大踏步向河沿行去。
    “如海兄,许久不见。”林如海正踮着脚往远处张望,忽然听见有人唤他,回头一看,竟是贾雨村。
    “贾兄?您一向公务繁忙,如何清晨至此?”林如海诧异问道。
    贾雨村面上有一瞬尴尬,很快消逝,避而不答道:“听闻如海兄身体有恙,又怎会顶风冒雨孤身来此?”
    林如海没放过贾雨村面上异常神色,心念电转,已然猜出怕是今日有什么重要人物也来了姑苏。只是何人下江南,不去金陵反至姑苏呢?
    心里想着,林如海却佯作不知,诚实答道:“小女今日自京中归来,我思女心切,来此迎一迎。”
    “哦?”贾雨村眸光一闪,紧跟着问,“不知我那女学生此番归家与何人同行?”
    林如海明知黛玉此行坐的是薛家商船,见贾雨村这般在意,恍悟他八成是误会了,不欲过多搅入金陵官场乱局,直接了当道:“正好有皇商薛家商船南来,恰好同行。”
    “如此甚好。赶巧晚生也有一亲眷至此,只不知何时方至,故在此相候。”贾雨村既提起黛玉是他女学生,免不得又以晚生自居,实已尽讨好之能事。
    林如海却只作心急,略客套几句后,独自往更远处等候。
    贾雨村身边门子见状凑上前低声询问:“老爷,那林老爷可是也得了信?”
    贾雨村捋须摇头,“不像。且看那位是不是和那林姑娘同行再说。”
    几人在码头焦急等待。却说黛玉,这日一早儿,也是天还未明,便穿戴齐整在船舷边引颈而望。
    雾气昭昭,前途辨不分明。只有身旁巨大楼船若即若离跟随,渐渐引得黛玉侧目。
    “可知这是哪家船只?”黛玉问道。
    紫鹃低声答:“林福管事打听过,众人皆不识得,只说这船绝非平常人家可用。薛管事走这水路许久,原先从不曾遇见。”
    黛玉便在心底暗暗留了意。
    终于,云开雾散,远远地,姑苏码头已然在望。
    李妈妈等早将行李收拾停当,单等船只靠岸。
    岸上,林如海望见黛玉,一身湘妃色衫裙,取了帷帽,不停冲他挥手,老泪再忍不住。
    船板将将架好,黛玉不用人扶,也不撑伞,飞奔着跃入林如海怀里。
    父女俩相拥而泣,旁观的紫鹃并雪雁等也都忍不住热泪盈眶。
    良久,黛玉方抬起头来,细细打量林如海面色。见他眼眶深陷,面带青气,慌忙接过紫鹃手中油纸伞,密密遮在林如海头上,担忧问道:“父亲,您身子可还好?”
    林如海一面不停点头说好,一面偷偷拿手拭泪,“这雨,越发大了。”
    几年未见,他的黛玉已然长成了大姑娘,想来这些年定没少吃苦。都是他,都怪他——
    林如海还在自责,黛玉抬手去摸他脸颊——触手冰凉,秀眉便蹙起来。“父亲身体不好,怎地不在家好生歇息?旁的事都交与林福,我们先回家吧!”
    “好好好。”林如海如今有女万事足,凡事都是黛玉说了算。
    临行前,本欲寻贾雨村告辞,却见他弓腰屈膝巴巴等着某个从楼船上漫步而下的青衫少年。林如海不由多看了那少年一眼。
    那少年如有所感,手中绢伞伞面轻转,素白伞面上一朵红莲凭空绽放。少年英俊的面容也从伞下显出,逼人的英气劈面而来,配着青衫红莲,突兀似精怪幻形。
    林如海颇为震惊,这少年好相貌!且这容貌竟有似曾相识之感。看他年岁,难不成是故人之子?
    林如海还在思量,那少年遥遥冲着他微一欠身,在黛玉看过来前,撑伞入了马车。
    “父亲,您在看什么?”眼见着马车在前,林如海却停步不前,黛玉顺着他目光看去,却只看见一袭青色袍角,故有此问。
    “没什么。我们回家。”林如海看着贾雨村毕恭毕敬又藏头露尾模样,不欲多事,径直归家。
    林府宅院里。
    黛玉再次归来,却已是再世为人。见着熟悉的粉壁灰瓦、一亭一阁、旧时人物,任她心念坚定,也是珠泪盈盈。
    林如海带着黛玉径入她儿时闺房。床帐帷幔、妆台几案、插屏摆件,甚至她常看却未曾带走的书册都原封不动,照旧摆着,竟似她从不曾离开。
    “自你走后,为父倒时不时来你房中坐坐。这房里物件全是你在时摆设,只多少老旧了些。你哪里不喜欢,只管说了,为父给你换。”林如海牵着黛玉的手一一指给她看。
    黛玉仰头去看林如海,见他说了这些话便额头见汗气喘咻咻,忙拉他坐下,捧上姜茶来,服侍林如海饮下,转头吩咐紫鹃请来王大夫给他看诊。
    王大夫虽然舟车劳顿,但是,此来便为看诊,黛玉态度又殷勤,也无怨言,用心给林如海诊脉。又细细询问林如海都吃了哪些药,有什么症状,还认真检查过药渣。
    良久,方作揖歉声道:“还请老爷、姑娘赎罪。”
    一句话,叫黛玉心儿登时提到了嗓子眼。
    林如海面带苦笑,“大夫有话但说无妨。”
    “林老爷之病原不稀奇,只是风寒入体,偏偏忧思过度。再加上公务繁忙,调理不及时,病竟越拖越重。如今,用的药也都无错。”王大夫斟酌道。
    黛玉不解,追问:“既然无错,为何总不见好?”
    王大夫拿袖子去揩头上的汗,小声道:“原是伤了根本,又、又进补过度。如今虚不受补,良药变、变作□□……常言道,是药三分毒。现下林老爷的身子里药毒淤积,竟、竟无旁的药可用了。”
    王大夫一口气说完,整个人松散下来,长出口气。
    “竟,竟这般严重?”黛玉不敢置信,脸上血色尽褪。
    林如海近来遍访名医,说辞都甚婉转,都说只要他强身健体用心调理便好。只是不肯开药方,均言旧方甚好。他心里便有了疑惑。
    此刻见京中名医也这般说,心下灰了大半,却不忍当着黛玉的面显露,强撑欢颜道:“虽言生死由命,我信人定胜天。王大夫看着,我这病儿也是能治的吧!”
    王大夫哪敢说不字,点头不迭,只是连声道“鄙人医术不精,不敢受国公府重金”,看样子似乎要立时还了诊金跑路。
    黛玉眉心拧了好大一个疙瘩。这大夫举止甚为怪异!她不信,父亲的病竟已药石罔效,除非——
    黛玉不敢细想,只是无论如何,她也不许父亲出事。
    黛玉冷着脸命紫鹃送王大夫离去。紫鹃走后,叫过林福,安排他找人好生陪伴王大夫,务必问清父亲的病因再放他离开。
    林如海静静看着黛玉一通安排,觉得女儿果然长大了,心底五味杂陈。却也越发坚定了要看着黛玉出嫁的信念——我这么好的女儿,怎么能随意受人欺凌?
    父女俩各怀心事,归家首日便这般度过。晚间,黛玉亲来伺候林如海用药,看着他睡下方才离去。
    是夜,黛玉彻夜未眠。第二日,便亲自捧着一封告示来寻林如海。
    林如海打开一看,竟是张榜求医,顿时哭笑不得。
    “为父知道你孝顺。只是姑苏、金陵乃至京城的名医,父亲都看遍了。你这般也——”
    黛玉打断道:“昨日父亲还说人定胜天,怎得这般轻易就放弃?风尘多异人,这些大夫看不好,怎地就知旁人也不行?中原大夫不行,那胡医之辈也可一试。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我们且试一试。”
    林如海耐不过黛玉歪缠,只得答应。黛玉兴高采烈吩咐下去。
    转眼间,姑苏、金陵等重镇要衢都贴上了盐政林老爷府重金延请名医的告示。
    且说永玙跟着黛玉一路坐船来到姑苏城外,在岸边方头一回看见黛玉真容,立时惊为天人。
    油纸伞下,父女同行。相似的眉眼,是重叠的惊艳。
    “怪道人皆语,探花好相貌!”永玙喃喃自语,不禁看傻了眼。
    “孟公子,您说什么”贾雨村斟酌在三,开口唤道。
    他恭候多时,好不容易见楼船靠岸,顾不得与林如海客套,只一心在此迎接,却得不到永玙一个正眼,只得硬着头皮问道。
    永玙皱眉低头看着唯独一个脑袋伸到他伞下的金陵知府,不耐之情直上眉梢,回头瞪了文竹一眼。
    没用的东西,怎地又泄露了爷的行踪?
    文竹有苦难言,忍不住腹诽:您这么大一条楼船顺江而下,傻子也知道了。
    永玙正想着如何打发了贾雨村,忽然感到一道锐利的目光射来。扭头一看,果然是林如海,恭敬冲他一礼,在黛玉发觉前,撩袍上车。
    贾雨村专门给永玙在城里安排了驻跸宅院,被永玙当场拒绝。
    甫一入城,细雨停歇。永玙不知从何处变来几匹骏马,撇下贾雨村,纵马扬长而去。
    被雨淋透的金陵知府独立街头,久久不能语。
    再说这日永玙正在姑苏城里闲逛,忽然看见一处人头攒动,好奇带着文竹挤进人群里一看,原来是黛玉张榜贴的告示。
    永玙眼珠一动,抬手揭了榜文,转头吩咐文竹叫来他随身医者,溜溜达达径往林宅而去。
    却不曾想,堂堂孟公子,竟吃了闭门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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