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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章君这才发现蛇眼不止一对, 它们前前后后游动过来。一时间嘶鸣四起,阴风阵阵, 还夹带着浓重的腥臭。
“没事的。”练朱弦又重复一遍, 语气平静。
紧接着, 凤章君听见一声尖细的哨音,在黑暗中盘旋而起。
几乎就在哨音响起的同时,蛇鸣声停了下来,荧绿的眼睛一双双地消失,重新隐没于洞穴深处。
“我让它们走了。”练朱弦轻声道,“不可以照明。大蛇只在夜间活动, 强光会伤害它们的眼睛。”
伴随着他的解释, 凤章君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贴上了自己胳膊。
他本能地后退半步, 随即又发觉那是一只手。
“……是我。”练朱弦的声音不知为何有些别扭,“前面的路有些不平, 你搭着我,这样方便些。”
说着,他的手一路往下,摸到了凤章君的手腕,然后拽起来, 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两个人都戴着手套, 触碰的感觉并不真切, 唯有一点模模糊糊的压力和重量, 在黑暗中倒也并不尴尬。
没有人再说话了,凤章君安静地跟在练朱弦身后。洞穴一路向下迂回盘旋,又走出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前方再度现出荧绿的微光。
那不是蛇眼,而是被大片绿叶掩映的出口。
习惯了云苍峰上开阔壮美的绝景,凤章君一时间竟无法消化眼前这曲径通幽的景象。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站在了山谷底部。
放眼望去,一切全都是五光十色——那是各式各样、高矮错落的茂盛植物。长的圆的尖的、红色绿色黄色的叶片簇拥挨挤着,稍有微风拂过,叶尖就会摇落水滴,仿佛一场艳阳下的水晶雨。
凤章君再回头去看,洞穴的出口原来隐藏在百丈深崖的底部。崖壁上爬满了湿苔与野杜鹃,陡峭无比,如同天然屏障。
好一个世外桃源。
“再往前就是五仙教了。”见他驻步观察,练朱弦又问了一遍:“前面瘴气多,真不用祛毒药丸?”
凤章君摇头:“走罢。”
———
练朱弦领着凤章君在湿热的山谷里穿行。
脚下几乎没有路,遍地都是高大的灌木,摇曳着颀长叶片。半空中还垂下藤蔓,垂挂着丰厚的花穗,空气里也弥漫着花粉的浓香。
凤章君留意到,灌木丛中隐藏着不少奇形怪状的雕像。仔细分辨,不是毒蝎蟾蜍,就是蜈蚣、蜘蛛或者长蛇。它们髹饰着彩漆,潜伏在草丛里,栩栩如生。
不待凤章君询问,练朱弦便主动解释,看似平静的山谷中其实暗藏着瘴疠与陷阱。石像则是路标,不时改换方位,指向唯一安全的道路。
至于解读石像的办法,只掌握在五仙教弟子手中。
“安全起见,但凡外人入谷,都需要蒙住眼睛。”
练朱弦的这句话让凤章君停下了脚步:“那现在要照做么?”
“不必了。”练朱弦摇头,“以仙君的修为,蒙与不蒙应该也没什么区别。”
芜杂繁茂的绿意还在向前蔓延,大约半柱香过后,前方景色开始了变化。
植被飞快地稀疏起来,并最终彻底湮灭得一干二净。裸露出的黑色土壤显然并不贫瘠,不知为何偏偏寸草不生。
凤章君以为这是人工开辟的农田,然而又前行几步,却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光秃秃的地表上,只伫立着一枝红花。
却不是他此生见过的任何一种花。
这是一朵色泽鲜艳的怪异花卉。单论花形倒与牡丹有些相似。然而花朵之下只竖着一茎直杆,再无半点旁枝与绿叶。仿佛一枝绢花,头重脚轻地插在土壤里,古怪至极。
凤章君正欲细看,却听练朱弦警告道:“此花名为‘葬身’。乃是教中罪人血肉所化,全株剧毒,方圆数丈之内寸草不生。仙君切不可触碰!”
说话间他们又往前走了十几步,地里的红色葬身花越来越多,最终竟开成了一片腥红妖艳的血海。
练朱弦虽然没有明说,但凤章君也能感觉到,五仙教快要到了。
果不其然,只见前方花海里赫然伫立着一块青色巨岩。仔细看去,岩上铭着三句话。
「非请勿入,负心勿入,罪徒勿入。」
过了“三勿”石碑,血腥妖艳的葬身花海戛然而止,植被重新繁茂。
走过一座架设在涧流上的小桥,前方现出一尊巨大的孔雀雕像。雕像两侧的箭毒木下立着数名黑衣的五仙教弟子,肤色栗褐、深眸卷发,是典型南诏人的样貌。
其中两位高级弟子见到护法归来,立刻上前迎接。可看见练朱弦的身后还跟着一位中原模样、月白法袍的仙君,顿时又露出了警惕的目光。
练朱弦安抚他们:“不必紧张。教主可已回到谷中?”
一位弟子照实回话:“教主深夜才从东边归来,如今恐怕还在听瀑居休息。”
——
与之前的谷道一样,五仙教内同样是植被繁茂、郁郁葱葱。参天古树连绵成海,绿荫遮天蔽日。树上藤萝缠绕,花朵随风摆荡。
所有的道路全都夯筑在地势较高处。稍稍偏僻些的低洼沼泽里,紫绿色的毒雾缭绕。不时可以看见毒宗弟子戴着厚重的面罩与手套,精心照料着毒田里的植物与昆虫。
前往听瀑居的这一路上,练朱弦遇到不少教中人,无论长幼全都亲切地与他招呼。
然而所有这些人,却在看见凤章君的同时,无一例外地流露出了警惕戒备、乃至敌意的神情。
又绕过几座竹楼,前方传来瀑布声。
只见一挂白练从孤立的翠绿山丘上垂落,在山脚汇成湖泊。波光粼粼,清澈见底。
而山丘旁的浅滩处修建有一座三层竹楼,名为“听瀑居”,便是现任五仙教教主、也就是练朱弦师兄玄桐的居处。
练朱弦领着凤章君进入听瀑居的院落,请他在院中稍事歇息,自己独自入内通传。
刚才守门弟子说玄桐可能正在休息,练朱弦径直穿过一楼西侧的游廊,绕到了临湖的水榭。一推开门就看见满室的波光粼粼。
一位肤色黝黑的英俊南诏男人,正在轩窗下的胡榻上打坐。
而在他身旁的椅子上,则懒散地倚靠着一个与练朱弦差不多年纪的可爱青年,手中摆弄着一张摊开的芭蕉叶,叶片上堆着些色彩斑斓的干花。
练朱弦还没开口讲话,那可爱青年便抢着笑了起来:“咦?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我刚收了今年的第一批情花,来看看成色?”
练朱弦看也没朝那堆干花上看一眼,“我这里有更要紧的事,云苍的凤章君就在门外。”
“凤章君?凤章君……”弄花青年稍微想了想,顿时惊叫起来,“不就是小华吗?你一直心心念念的小宁王李重华?他真的来了?!可他不是云苍的吗?!”
练朱弦被他嚷得一阵头疼,赶紧做了个暂停的手势,然后将昨夜发生在云苍的骇事简单交代一遍。
弄花青年听罢连连啧舌,但总算没再多嘴,转而看向了胡榻上的教主玄桐。
保持着打坐的姿势,玄桐连眼睛也不睁开,只冷笑一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练朱弦问他:“凤章君就在外面,需要与他见一面么?”
“我倒觉得没这个必要!”弄花青年突然拍着胸脯站了起来:“明明是人家冤枉了咱们,咱们虽然是小门小派,可也是有尊严有骨气的!不需要掌门师兄出面,就由我领着他去存蛊堂走一趟便是了……反正那里差不多也算是我的地盘。”
玄桐似笑非笑地道:“嘴上说得义正辞严,可做起事来比谁都滑头。我看,是你自己想见他吧。”
弄花青年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我又不是阿蜒,干嘛想见他?当年又不是我跟他交换了信物,也不是我心心念念的……”
不待他说完那最后半句话,练朱弦便恶狠狠道:“你待会儿要是多说半个字,就切开你的喉咙,把你的舌头掏出来打个结!听到没有!”
“你这就是标准的见色忘——”
弄花青年还想回嘴,却见玄桐缓缓睁开了双眼,一派严肃神色。
“好了,快点去吧。对方毕竟已经是云苍的大人物,不容怠慢。”
说罢,他又看向练朱弦:“此事恐有蹊跷,你要小心应付。如有不便之处,也可以交由别人接手。”
“不,我没什么不方便的。”练朱弦不假思索:“我是五仙教护法,关键时刻自然以五仙教为重。”顿了一顿,又补充道:“而且,我觉得凤章君并不是那种想要找茬的人。”
“啧啧啧,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那啥眼里出那啥——”
一旁的弄花青年还想再多嘴,却被练朱弦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上前抓起他的胳膊就往外头走。
起初只有昏黑,慢慢地开始有了一点微光,仿佛在催促凤章君睁开双眼。于是,他就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思过楼内地下狭窄的房间。
此时此刻在他面前,暮色四合。头顶一轮硕大的圆月投下清辉,落在大片荒凉辽阔的田地上。
“这里就是怀远的记忆。”练朱弦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凤章君转过身,发现了截然不同的另一番景象——荒芜田地的对面是村庄,抑或被称做“废墟”更为确切。那些低矮简陋的茅屋,全部东倒西歪着,不过是一堆烂木与废土互相支撑着的残骸。
耳边,朔风的呼啸愈发响亮了,还送来影影绰绰的说话声。
练朱弦与凤章君交换了一个眼神,便循着动静走进废墟深处。
有许多尸体。
从衣着来看应该都是这里的村民,有些还紧握着残破的农具。这场屠杀至少已经过去了数日,大多数尸身绀青、少部分已经开始膨胀,甚至还有被野兽啃噬过的痕迹。
“是尸鬼干的。”练朱弦很快找到了真凶之一——他指了指路边的一具无头裸尸。尽管已经被火焰烧得焦黑,却仍能看出怪异的长手长脚、巨大的身躯和散落一地的尖牙。
寒冬满月之夜,阴气最盛,妖魔结伴横行。越是偏远弱小的村庄,越是容易成为群魔的俎上之肉。而无论云苍派还是五仙教,也总是会在冬季频繁出猎,专为格杀这些凶残饥饿的妖魔,从血齿之间救出无辜的性命。
“前面有人。”
顺着练朱弦的指引,凤章君也望见了。大约在十多丈开外立着四五个人类,全都穿着月白法袍,凛然高洁,如同月华落下凡尘。
正是云苍派冬猎的队伍。
“他们看得见我们?”凤章君问。
练朱弦摇头:“我们只是看客。”
一边说着话,二人走到了那几位云苍门人身旁。
及至近前,他们才发现这些人正面对着一座坍塌的木屋。
废墟里压着人,很多很多的人。
练朱弦首先看清楚的是一只青白色的、纤细的手臂,涂着鲜红的蔻丹,却僵硬而无助地伸向半空,仿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仍在努力想要抓住什么。
紧接着是交叠在一起的,密匝匝的肢体。
几乎都是妇女与孩童。
那几个云苍派的门人彼此低语着。听他们的意思,村庄遇袭之后,安排了壮年男性外出御敌,而让老弱妇孺躲藏在村庄中央的这座木屋之中。然而村庄最终陷落,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生命也最终消逝在了妖魔饕足之后、玩乐一般的虐杀之中。
“师父,徒儿好像听见有哭声。”一个稚气未脱的声音突然冒了出来。
练朱弦这才发现那几个云苍门人还带着一个六七岁的道童,正指着废墟的方向,一脸关注紧张。
几位云苍门人并未忽视道童的话,商量了几句立刻开始搜寻。
约摸搬开了七八具尸首,废墟下方现出一个由木柜与桌板支撑起来的空穴。穴中坐着一名身形扭曲的女尸,怀中死死地抱着一个三四岁的男童。
众人费了好一番气力才将男童从女尸僵硬的怀抱中拽出,又有一位门人脱下外袍将他裹住,并将丹药化入水中,勉强喂了一些。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工夫,那男童的脸色才从青紫逐渐缓和过来,却反而不再哭泣,安静地一头昏睡过去。
门人抱着男童给那道童去看:“既然是你听见他的哭声,那他的这第二条命便是因你而生。你来给他起个名字罢。”
小道童一脸认真地看了看师父,又去看那男童:“此处名为怀远村,师父不如就叫他怀远罢。”
原来这就是怀远的身世……
虽然明知过去一切皆已注定,可是看见男童得救,练朱弦依然感觉欣慰。
他又偷眼看了看凤章君,却发现男人正若有所思。
就在这时,周遭的景物突然模糊起来,如同风过水面,搅乱一池倒影。
练朱弦正要提醒凤章君不必诧异,很快一切又重新变得清楚分明起来。
他们已经离开了月色下的荒村废墟,进入了一处室内。
练朱弦还在观察着周遭的陈设,而凤章君已经报出了答案:“这里是云苍峰、橘井堂。”
这里是云苍峰橘井堂内的一间客房,朴素整洁。借住于此的病人,正是之前被从尸堆里救出来的男童。
橘井堂医术高明,男童的气色已经健康了些,只是身体依旧瘦弱惊人。他小猫似的躺在一张大床上,浑身缠满了绷带,腿上还打着夹板,却不哭不闹,安静昏睡,如同一个假人。
练朱弦默默评价:如此安静的一个孩子,真看不出日后会疯成那样。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之前废墟里的那个小道童端着汤药走了进来。
怀远还在床上沉睡着,道童考虑再三,还是将药放到了一旁的桌上。
可是他刚放完药,转身却发现怀远已经醒了。醒得悄无声息,不说话也不动作,只圆瞪着一双眼睛。
由于极度的消瘦,怀远的眼睛大得有些吓人。被他那双布满血丝的、无神的大眼睛死死盯着,很快就会产生出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怖感。
那道童显然有些发毛,先是后退半步,然后才鼓起勇气靠近床边。
“我……叫曾善。”他自我介绍:“是我在村子里发现你的。师父让我照顾你。别怕,你既然进了云苍,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居然是个女孩?”也难怪练朱弦诧异,这个道童无论是衣着打扮还是形容举止都像个男孩。
“她就是那个曾善。”凤章君证实他并没有听错。
———
曾善与怀远最初的关系,似乎并不像结局时那么“紧密”。更确切地说,问题应该是出在了怀远这边。
在尸堆里被活埋了三天,饥寒交迫暂且不论。怀远的身上有好几处骨折和创伤,头部也遭受过重击,完全不记得自己的身世与家人。
由于与尸体长期接触,他的背部起了大片毒疮,溃烂流脓,很是令橘井堂的大夫们头痛。
寻常这个年纪的孩童,只要稍有不适便会哭闹不休,引来大人的重视疼惜。然而怀远却反其道而行之,不要说眼泪了,就连眉头都很少皱起。更多的时候就保持着一种木然空洞的表情,直愣愣地看着别人。
三四岁的孩童,语言能力本就有限,此刻连哭闹都不会了,与他沟通治疗就成了一个极大的麻烦。
橘井堂的大夫们只当他是个连话都听不懂的小孩,便经常在问诊后当着他的面前讨论他的病情。
他们普遍认为他这是受到过度惊吓,将内心闭锁了起来;抑或干脆就被妖怪吸走了魂魄,日后即便平安长大,也会因为人格缺失而变得冷酷、残忍甚至嗜杀,总之恐怕不会是个好人。
当他们预估着未来的时候,怀远只像个小人偶似的,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自己的脚尖。
大夫们在一阵叹息声里纷纷离去。小小的病房再度安静下来。
在这样的安静中,怀远却有了动静。
起初,慢得好像是蜗牛的蠕动,他握紧拳头,敲打了一下床铺。
小小的拳头落在柔软的床单上,没能发出半点声音。
怀远看看拳头、又看看床铺,将目光移动向床头的栏板。
又一拳,更大的力道换来了“咚”地一声闷响。
怀远把手收回,看看拳头、看看栏板,仿佛困惑着什么,却又无法用言语说明。
第三拳、第四拳……
病房里的咚咚声变得越来越密集。璎珞竹质的病床甚至不堪重负地吱嘎作响。然而怀远却着了魔似的愈发癫狂起来,竟直接将脑袋朝着床板撞去。
一下、两下、三下……
竹质的床板似乎太过柔韧,他又走下床,用力推搡木质的桌腿,两三下之后,倒将桌沿上的一个杯盏晃了下来,摔得粉碎。
怀远看了眼碎片,竟一脚踩踏上去!
瓷片在脚底碾碎的声响让人头皮发麻。练朱弦可以清楚地看见殷红色的血液从怀远的脚底渗流出来。
可男孩依旧面无表情,仿佛受伤的是另一个人,与他并无半点干系。
“他的身体恐怕没有知觉,自然无法做出恰当的反应。”凤章君道破了个中真相:“就像盲人无法感知色彩,怀远也无法理解那些由疼痛所产生的情感。这会给他带来极大的沟通障碍。”
正说到这里,门又被推开了。
来人还是曾善,手里捧着一碟点心。发现了满地的狼藉,她赶紧把点心撂下,一把将矮小的怀远抱回到床铺上。
“怎么回事?疼不疼?!”
她惊愕地皱紧双眉,检查着那双插满了碎瓷渣的脚底,仿佛那都是插在了她自己的皮肉里。
奇怪的一幕开始了。
起初,怀远依旧面无表情地凝视着曾善的脸。但很快,他的眉头抽搐了一下、又一下,最终难看地皱缩起来。
而这种皱缩又牵动了鼻子,嘴角……他笨拙地调动着自己的五官,吃力地模仿着曾善的表情。
“……疼。”这是他离开废墟尸堆之后,第一次表达出的“感觉”。
曾善惊讶地看着他,仿佛看着一个公认的哑巴开口说了话。
“我,疼。”怀远又重复了一遍,模仿力瞬间又有了更多的进步。
曾善忽然手足无措起来。她似乎想要为怀远处理脚底的碎片,又想要安慰他、拥抱他。两种情绪都是如此地急切,以至于在这个六七岁女孩的内心里形成了一个焦虑的旋涡。
“我好疼啊。”偏偏怀远还在不停地催促着,“好疼,好怕……”
他显然发现了“疼痛”是一句神奇的咒语。能够让不被关注的自己瞬间吸引到别人的目光。即便他根本并不知道这个词的本质是什么,可只要管用就足够了。
在手误无措的终点,曾善还是优先给了怀远一个用力的拥抱。
这并不是因为她觉得怀远急需一个拥抱,而是她也被怀远催得慌了神,眼泛泪光、微微地颤抖着。
除此之外,她也只能不断重复着从大人那里听到的、一知半解的话:“大夫说了,你只要大声地哭出来就好。你哭出来了……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
几乎就在话音落下的同时,屋内立刻响起了嘹亮的哭声。这哭声是如此夸张,以至于任何一个稍有阅历的人都会忍不住怀疑它的真实性。
可是年仅七岁的曾善却听不出来。她显然是一个极富责任感与同情心的孩子,更无法像练朱弦和凤章君这些旁观者一样,从另一个角度看清怀远此刻的表情。
男孩的脸上的确有泪水,但却没有真正的悲伤,或许更多的还是迷惘。
“……怪不得旧里会有那么一双穿了底儿的鞋。”一直静默旁观的练朱弦,终于忍不住开口,“两百多年了,难道整个云苍峰上都没人知道?”
“据我所知,的确没有。”凤章君坦言,“毕竟不像外伤那么明显,而且本人显然也刻意遮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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