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炼丹炉里滋滋地冒着热气,仿佛是那些被炼化的妖怪的哀鸣。
梁禀天坐在玉清殿之上,双目微闭,气若游丝地对跪在殿下的莫蝶道:“为师小瞧你了。”
他清楚自己大限将至。但他此刻并没有对莫蝶的恨意,也丝毫没有对死亡的惧意,只是有满心的不甘。他死了,陛下怎么办呢?贵妃走的时候他就想一起走的,可是娘娘临死前将陛下托付给了他,他辜负谁也不能辜负娘娘。
莫蝶心中有愧,却并不后悔。“杀人偿命。妖的命也是命,更别说孟家枉死的小郎君。师傅……”莫蝶抬起头定定地望着梁禀天,哽咽着道:“您还是觉得自己没做错么?”
梁禀天没有回答,而是问道:“既然想杀我,为什么还要送我回来?不怕……咳咳……不怕我将此事告诉陛下么?”
莫蝶摇着头道:“不怕。徒儿的命是师傅给的,理应还给师傅。不管师傅信不信,徒儿从未想过杀您,只是想废了您的法力,让您别再作恶。”
“呵。真是好徒儿。废我法力?那你还是杀了我吧!”梁禀天苦笑了一声。他一直知道莫蝶因为那只被扔进炼丹炉的小花妖恨他入骨,只是没想到这恨不仅没被岁月冲淡,反倒愈变愈浓了。
不过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他不是什么好师傅,哪敢指望徒弟是什么好徒弟?“为师大限将至,有几句话要嘱咐于你。念在你我师徒一场,你听话些让为师瞑目好不好?”
“师傅忘了。您还有伏灵丹,虽未完全炼成,无法让您长生不死,救您一命却是可以的。”莫蝶流着泪语气冰冷地道:“您看,你害了他们的性命,到头来他们反倒救了您一命。”
梁禀天瞥了眼炼丹炉,苦笑道:“我内力大伤,不能服食了。再说,这粒伏灵丹本就是为你炼的。娘娘把药给了陛下,自个儿仙去了,孤身在世不老不死于我还有何意义?”
莫蝶错愕地瞪大了眼。什么叫为她炼的?“生死有命,我不需要。”
“你的命已经不是你自己的了,从你拜我为师开始。以后你就知道了,如果没有你我这样的人庇护,人在妖面前会多不堪一击。”梁禀天合上眼自顾自地继续说着:“炼伏灵丹的方子你是知道的,还差一只五千年道行以上的妖就成了。而且其中有味药十年前就绝了迹,别人想照方抓药是没门的,你小心别走漏风声,免得被人惦记上。”
“我死后陛下体内的伏灵丹恐会反噬,你天赋虽高但年纪太小内力不够,钦天监多庸碌之辈,别的人我又实在不放心……”
梁禀天的额头开始冒汗,话与话之间的间歇也越来越长,他怕自己等不到陛下赶过来了,便把要嘱咐陛下的话一并嘱咐与了莫蝶:“丹房顶层左边第一个抽屉里有盒丸药,让陛下每日晨起服一粒,可短暂压制住伏灵丹。不过服药并非长久之计,你去民间探访,或许有归隐山林的高人可救陛下也未可知。”
莫蝶想到了北山上那个小山神。那人既有神仙的道行,又有悟道的天赋,就是不知请不请得动。
“咳咳咳咳……”梁禀天又咳了一长串,这一次咳出了血。
莫蝶赶忙上前为师傅运气。
“别瞎折腾了。”梁禀天脸上没了平日里的倨傲,只有垂死的老态。他无力地垂下头,艰难地拿起笔,莫蝶赶紧帮师傅铺纸研墨。“阿蝶,这是今日那小山上的阵法。你在大明宫设下此阵,妖气便出不去了。”
“妖气?”莫蝶一时没明白过来。这些年有师傅在,别说大明宫,整个长安城恐怕都没几只妖。
“伏灵丹的妖气。我一死,我在陛下身上所施的保护咒也会消失。”梁禀天扔下笔道:“世人不知陛下十二年前是被伏灵丹救活的,要是把陛下当成妖就糟了。”
“那陛下岂不是要一直困在大明宫?师傅为何不让我给陛下施保护咒呢?”
“凭你?不自量力。”他瞥了莫蝶一眼,然后缓缓望向门外的天空,忽然道:“有没有看到皇城之上阴云密布。”
“嗯。雨越下越大了。”
梁禀天摇头:“不。是大凶之兆,再不迁宫恐有大祸啊!”
想到来不及收拾的烂摊子,梁禀天紧咬发白的嘴唇,抓起满是墨汁的砚台重重扔向莫蝶:“你个小混蛋,要阴为师敢不敢先支会一声,至少让我有时间把后事安排好啊!”
莫蝶小声嘀咕道:“师傅您气糊涂了吧?这种事哪有先打招呼的……”再说她也是临时起意。
“太史。”李昭一下肩舆便快步踏进了太清殿。
梁禀天已经无力起身行礼了,就坐着欠了欠身,便算全了礼数。他迷瞪着眼问莫蝶:“是陛下来了么?”
“是。”
“你去大明宫吧,照为师的吩咐设下小山神的那个阵法。”梁禀天硬扛着不敢断气。他一死,伏灵珠的妖气便藏不住了。
李昭看到梁禀天时,眼不由得一酸,不过强忍着并未落泪。
帝王是不能哭的,阿娘去世时她不过是储君,那时她便知道帝王没有脆弱的资格。
她生得好看,尤其是眼角的那颗痣最动人。人人都说长在那里的是泪痣,美虽美,此生是注定要伤心流泪的。
那些人都错了。她甚至不记得上一次流泪是什么时候,五岁,抑或是三岁?
“怎么伤得这样重的?”李昭没有传太医,太医能治好的病太史令根本不放在眼里。
“遇到个十分厉害的妖……”梁禀天觉得自己的生命好像一柱快要燃尽的香,烟越来越淡,火光也越来越小,有的话再不说就来不及了。“陛下别管我,仔细听好。不管朝臣如何反对,一定要迁宫!新宫要建在绝佳之地,陛下定要吩咐钦天监反复测算,尤其是龙眼……”
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个黑绸布包递给李昭道:“阿蝶那丫头天赋高主意也大,没准是个祸害。这包东西陛下勿必收好,关键时刻可以治她……”话未说完,梁禀天就断了气。
莫蝶,这个天赋极高心怀正义,即将拥有不死之身的小道姑,是梁禀天留给李昭,甚至是李家后代们的护身符。
“太史?”李昭伸手探了探梁禀天的鼻息。
真的去了。
第一个涌到李昭脑中的念头不是难过不是害怕,而是怎么办?大唐的江山怎么办?她就那么一个妹妹,还那么小,此时即位只会沦为奸人的傀儡。
她不敢死,可太史令一走,死于她而言便成了无法阻挡随时随地会发生的事,这让她陷入恐慌。
即位后的这三年,她过得很艰难,凭一己之力苦苦守卫着祖宗打下的诺大江山,抵御了无数内忧外患。很多时候她甚至在想,要是七岁那年真的病死就好了。
“陛下,请您速回大明宫。师傅一去,伏灵丹的强大妖气就藏不住了。”莫蝶布完阵法刚飞回来。
“回吧!”李昭又恢复了往日里平静的神色。
***
岳织摘了枝野果坐在树上吃着玩,小腿一晃一晃的,裙裾也跟着飘飘荡荡。“阿盏。你在看什么啊?”
阿盏在树梢上面北而立,她指着皇城的方向道:“是我眼花了吗?刚才那里明明有股强大的妖气。”
“真的假的?”岳织赶紧飞到阿盏身边伸直了脖子看,然后推了阿盏一把:“骗子阿盏。明明什么都没有嘛!”
“真的。一晃眼的功夫就没了。”阿盏肯定地道。
岳织嚼着野果有点担心地问:“阿织,会不会疯道死了,有妖物趁机闯进宫里作乱啊?”
“会……会吗?”阿盏也担心起来。妖也并不都是好的,疯道杀妖不分善恶,坏的妖杀起人来也不分善恶。她们会不会无意中作了更大的恶呢?
***
梁禀天是秘密发丧的,他的死李昭不敢声张。
长安城这些年的太平多亏了梁禀天,要是太史令已死的消息传出去,只怕有些东西要蠢蠢欲动了。
李昭依着莫蝶的嘱咐每日晨起服用太史令留下的丸药,可胸口还是被火灼似的疼,也流过两次鼻血。更何况,丸药总有吃尽的时候,她命人依着太史令留下的方子配过,做出来的根本不是一个东西。
“姐姐。”四岁的李蕴坐在李昭怀里,小手摸着姐姐的脸嗲声腔嗲气地道:“你的脸好暖和啊!”
李昭用手背挨了挨自己的额头,真的很烫。唉!病症又多了一个。
小道姑莫蝶出宫去了,说要寻个世外高人帮她控制伏灵丹的力量,不过她并不抱太大希望。眼下最重要的事,是迁宫、立储。
新的宫址钦天监还在算,立储的事朝中的反对声也很大。
李昭掂了掂怀中的小人儿,心疼地说不出话。她本想让妹妹无忧无虑地长大,可是不能够了,她等不了那么久。“蕴儿想做皇帝吗?”李昭摘下凤冠轻轻放在李蕴头上,凤冠太大,小孩子的头又太小,她得用手在一旁端着。
李蕴扭动着小脑瓜笑着道:“皇帝要戴这个吗?那蕴儿不要,太重了,头疼。”
李昭拿下凤冠喃喃地道:“是太重了,姐姐也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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