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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德三十二年冬末春初之际,天气有点儿反常。以往早已开花的桃树今年还没动静,一株株枝头连绿芽也没抽出来,就那么光秃秃的迎着风,像极了灶台里没烧干净的枯枝。
丞相府里采买的小厮和几个嬷嬷此刻正躲在离自家宅子一条街的拐角里等着,冷风呼呼地吹,行人稀少,但巡逻的官兵还是一波接着一波来回转悠。小厮二旺抹把鼻涕,道:“福婶,太冷了,咱回去吧。”
福婶裹紧了身上的大棉袄儿,左看看右瞧瞧,压低声音道:“你俩东西买好了?”
旁边的两个大婶连忙点头,这风直把骨头都吹轻了。
确定巡逻兵走远了,福婶猛地站起来,低着头往丞相府的偏门冲。直到进了门几人才大大喘口气,还没来得及进院子就被守在门口的丫鬟过去一把拽住。丫头也就十三四岁,因为打小就跟着小姐伺候,所以几乎没吃过什么苦,看起来白白净净的。但是,她手劲特别大,大成什么样儿呢,嗯,就和她的心眼儿一样。
“婶儿,小姐要的锅包肉和鸭脚呢?买回来没有。”
福婶几乎跳过去一把捂住她的嘴,回脚踢在二旺的小腿骨上,“快关门去!作死呦。”
二旺一瘸一拐泪眼婆娑地去关门。
过去捏着福婶的手腕从嘴上拉开,一本一眼道:“东西呢,快给我。都快晌午了,小姐该起来了。”
福婶哆嗦着从怀里掏出一大包卤好的鸭脚塞给她,然后揉着一圈青紫色的手腕啧嘴,“你这死丫头,手劲比厨房砍柴的还大。哎呦,疼死我了。”
过去转头上下打量她,最后视线落在她嘟嘟囔囔的小腹上。她皱眉,上去摸了一把。福婶尖叫,“你做什么。”
过去看着手上的一个小包,低头闻了闻,转手放进自己提着的篮子里。“鸭脚我拿了,锅包肉呢?”
另外两个嬷嬷低头对视一眼,连忙将身上藏着的东西放进那只竹篮里。
“过去你干嘛呢,小姐叫你呢。”脆生生的女声从院子里响起,声音好听的像只百灵鸟。
过去闻言提着篮子就走,那女孩子过来一人赏了一颗银豆子,笑盈盈道:“小姐说了,今儿那么冷,辛苦各位了。不过,嘴巴可得紧呐。”四个人连忙点头,对这个小丫鬟恭敬道:“麻烦将来姑娘了,我们知道,知道的。”
两个小丫头也不再多言,掉头就往落雁阁跑,石管家正领着客人从前厅去书房的路上,路过花园的时候远远看见她二人一脸鬼祟,眼角微微抽了抽,担心被人瞧见,忙停下脚步指着花园的水池,沉声道:“先生请看,这几尾是我家老爷年前去护国寺上香时求来的。自闻得太后崩,这鱼儿也已绝食三日了。”
顾向晚瞥了眼一路小跑着消失的丫鬟,状似悲悯道:“皇上仁孝,为告慰太后举国食素三月。想必这鱼儿也感受到了皇恩,相府果然是人杰地灵的宝地啊。”
“顾先生言重,这边请,我家老爷已在书房等候您了。”
“请。”
两个小丫鬟回到落雁阁的时候她们的小姐已经起来了。外面风有些大,她裹着一床薄被光脚坐在内院赏花的楼阁里。
将来哎呦一声边叫边跑,“小姐你怎么把脚露外面了……”
“不冷吗?”过去接话。
将来回头狠狠剜了她一眼,重点是这个吗?
冯小宝微微一笑,“总是裹得里三层外三层,我怕得脚气。晾晾风。”
话至此,必须说说,其实这位相府的千金大小姐是个魂身不符的人,简单点说,是个穿越的货。不过穿过来的时间比较早,尚在襁褓。
那日她睁开眼,看到还是个布衣的父亲抱着大刀在自家农院的树下舞刀。秋风飒飒落叶纷纷,意境是够了,但就以她浅薄的见识而言,这大约连武功也称不上。武术?约莫可以强身健体吧。
她仰面躺着,环顾四周轻叹口气。家徒四壁这词用在此处都显得高贵了,起码人家有四壁不是。
她扭动身子想要坐起来看看情况,费了十二万分的力气也没能将两只绑的笔直的胳膊从包被里抽出来。呜呜,无知害死人,科学证明妄想通过绑扎婴儿的四肢达到不挠脸不罗圈儿腿的效果简直就是妄想!
于是她只好躺会儿又躺会儿,直到太阳从东边一点点升到头顶,又从头顶歪到外面那颗歪脖子树的树梢处,也没人管她。
这究竟是个什么人家,难道生了孩子也要靠天收?原来这少了一堵墙就是为了喝西北风的?
她悲愤地看着那个还在舞刀舞的虎虎生风的中年人,心里在掂量着是不是忘了什么。肚子饿的心发慌,她一咬牙一闭眼,哇一声大哭起来。
真的是好饿啊!
“我闺女怎么哭了?”外面打赤膊的父亲收起刀满脸疑惑,远远的朝屋里的方向看过来,一张斯文却黝黑的脸孔上露出诧异之色,“咦?那里怎么躺着两个人?”
冯小宝闻言比他还诧异,她此时可是个婴儿啊,大半天过去了连口水都没喝你怎么敢露出她哭什么的表情?这就算了,你管躺了什么人,喂,快来看看你闺女啊,她真的快被饿死了。
然而作为冯小宝的便宜父亲冯江春显然对为什么自己门口会躺着两个人更感兴趣。他大步走过去将两个人翻过来,一个身上都是血,一个身上都是土。伸手探了探鼻息,高兴道:“两个都活着。”
冯小宝翻白眼,啊,这里有人要饿死了呢。
冯江春秉着我学过医术正好试试身手的乐观想法要去扛那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冯小宝费劲地扭过头去看那两个人。
虽然衣衫又脏又破,但那料子可不是她这个便宜爹身上的布料啊。腰间似乎还挂着玉器,脚上穿的是靴子,居然和衣衫的颜色非常登对,显然是悉心搭配过。根据路边的东西千万不要随便捡的金科玉律,这两个绝对不简单的人不能碰啊亲爹呀!
冯小宝开口只能发出哦哦的声音,冯江春闻言抬头冲她安抚地一笑,“闺女见爹救人就不哭了,果然刚才的哭声是为了提醒爹这里有人吗?真乖。”
一口老血卡在喉咙里,冯小宝瞪圆了眼睛看着这个便宜爹。这脑回路是核桃纹?眼见着冯江春的一双手要摸上那满身是血的男子,冯小宝只得哇一声大哭,快进来给我点吃的,快关门别管他们啊。
冯江春的手居然停下了,他皱眉想了想,居然又对着冯小宝点头而笑。“闺女说得对,爹毕竟多年不曾看过医书了,此人浑身是血看来伤的颇重应该很难救活。我还是试试旁边这个吧。”
冯小宝气的都忘了哭,看着她的便宜爹将旁边那个看起来完好无损实则嘴角挂着血痕的男人扛起来一把甩在肩膀上。
只听噗一声,肩上那人一口黑血喷出半丈远。
那男人缓缓睁开眼,打量了四周后开口道:“这里是哪里?你是何人?”
“你醒了?”冯江春笑呵呵道:“这里是落月坡啊,你放心,我冯江春乃刘半仙嫡传弟子,懂些医术,一定会治好你的。”
“落耕坡,狩猎场最西方的小镇边似乎有个山坡,难道是这里?”男人低声轻喃,“果然天不绝我。”
冯小宝看着两人鸡同鸭讲只能含泪,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要发生了呢。可自己还是个婴儿啊,除了死的快一点外,好像没有别的用处了。啊,这个还没开始就仿佛要被饿死的操蛋人生啊,谁来救救我。
待这个男人安顿好后,一个做农妇打扮的女人背着筐从外面回来了。她瞥一眼那个被晾在外面浑身是血的男人,三两步走进房里甩手将门关上。
冯江春已经给那个再度昏过去的男人把了近半个时辰的脉了,冯小宝躺在炕的里面,那个男人躺在外面,他坐着,竟然分外和谐。除了咕噜噜的肚子叫声,和头晕眼花已经哭不出声的濒死感外,嗯,分外和谐。
冯刘氏压低声音靠过来,“相公,收尾的活没清干净啊。”
“啊?”冯江春抬脸。
“外面那个还没死透。”
冯江春反应过来,语重心长道:“我们不是说好了,金盆洗手不干那些勾当了。我都已经从诗经开始念起,争取早日考个状元回来。”
冯刘氏撇嘴,漫不经心地扫一眼门后立着的大刀,“那相公你今日看了不少书吧。”
冯江春轻咳一声,“为夫念了两页,觉得身体有些不适就活动了下筋骨。”
冯刘氏一脸的跃跃欲试,“到哪里活动了下筋骨?还有什么没清理干净的吗?我去吧相公。”
冯江春眼角微抽,放开那只把脉的手将早已饿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冯小宝抱过来塞给她,“夫人你还是看看孩子吧,我觉得咱们闺女不一般。”
“真的没有哪里需要我去吗?”冯刘氏一边不死心的追问一边走到墙角奶孩子,她恋恋不舍的回头看着自己的相公,“你老是摸那死人脉干嘛?”
“此人脉象清奇,为夫我甚是感叹。”
冯小宝这具身体的本能尚在,一边非条件反射的吸允,一边竖着耳朵听冯刘氏淡淡道:“相公说得对,脉象清奇内伤所致。莫不是骑马摔得吧。”
冯小宝仔细打量了一下那个男人,身上的衣服破的很有规律,被冯刘氏一说倒真像是被马匹拖拽了一段路磨出来的。再加上胳膊上的擦伤,真是越看越像啊。
冯江春为人迂腐,思付半晌摇头道:“我觉得是被内力震伤,啊不好。”冯江春一惊,“这附近定有高人,你我的消息若是传回龙虎山怕是要伤了刘半仙的心啊。夫人快收拾东西,速速离开此地。”
冯刘氏也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匆匆奶完孩子一个纵身跃上房梁取了个包袱系在背上。冯小宝躺在她娘怀里看着冯江春费劲地将人背到背上,完全理解不了这二人的脑回路。
莫名其妙的跑路就算了,既是怕人发现,又何必非要再拖上一个毫不相干又碍手碍脚不知何时会翘辫子的陌生人。若要说他们心善,那外面还躺了一个呢,那个看起来似乎更需要帮助啊喂。
冯小宝丰富的内心活动没能从她呆滞的婴儿脸上传达给这对夫妇,他们连门都没走,直接从少了一堵墙的地方往山下逃去。
红彤彤的太阳从歪脖子树梢落到了枝丫上,已是深秋的季节白日明显短了起来。不过一个多时辰,暮色便初现。
十几个着枣红色衣衫的人突然来到冯江春家破败的院子里,除了地上有一摊风干的血渍外,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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