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闺里的胖姑娘

1.第 1 章

    [] 最快更新!无广告!
    自古江南多才俊。
    在常州府武进县,提到舒家,人人都要翘一下大拇指:“那可是在整个江南都排的上号的簪缨世家。远的不提,只近两代,舒三爷是开元十七年的状元,舒二爷的公子又在去年中了探花,一门叔侄,两上进士榜,多了不起的人家。”
    父兄们厉害,舒家的女儿们也不逊色,随便一个被人提起,蹦出的都是端庄贤淑,知书达理的好词儿。哪怕是旁支末梢的姑娘,只要姓了舒字,一到说亲的年纪多被说媒的踏破了门槛。门风干净,又有家底,最后定下都是极好的人家。
    反而让家里有儿子却没到般配年岁的主母们,少不得心叹一声,暗道着再耐心等一等,然后默默记住后头几个尚未到年纪的舒姑娘。比如,那位探花郎的嫡亲妹子,今年就只金钗之年,单名一个媛字。
    不过,提舒媛的时候,人们的神色里会多一丝尴尬,然后像是要极力解释一番似得,说道:“都说女大十八变嘛,她如今年岁小,往后日子还长呢。”
    十二三岁那是女孩子们抽条的年纪,舒缓抽错方向,长成了个胖姑娘。
    胖怎么了,那是外人的惋惜。在自家人眼里,只觉得舒媛胖乎乎白嫩嫩的,如同年画里走下来的娃娃,福气的很呢。
    梅雨时节,屋子里又湿又闷,开了窗子也没有凉意。
    奶娘打了半响蒲扇,舒媛才在那扇下的风里睡着,她的五官隐在幔帐深处,被昏暗覆盖了精致的小嘴和小巧的鼻子,一截露在外面的藕臂被月光照着,圆圆润润,白净极了。
    奶娘看自家小姐的目光,就像农民伯伯看自家田里长势喜人又甜又脆的白萝卜,喜欢之意恨不能溢到全身,每一根都发丝都在跳舞。
    奶娘摸了摸舒媛,确认她身上干爽,才停了蒲扇,用眼神叮嘱守夜的小丫鬟莫要睡的太死误了照顾小姐。
    梳妆台的西洋钟发出滴答的声响,奶娘走后,小丫鬟打了会儿哈欠,趴在床尾打起瞌睡。
    床上的舒媛忽然一咕噜坐起来,她虽然圆润,动作却很轻盈,小丫鬟半点没有觉察,舒媛已经轻手轻脚开了衣柜。
    年轻的姑娘,一天十个烦恼里有三四个跟打扮有关。光衣带儿一项,就有细带子显腰身纤细,盈盈不堪一握;宽腰带能让身板儿直挺,华美端庄的选择足够犹豫半响,更何况还有颜色,款式,花色等等要选。
    舒缓没有这烦恼,她胖,穿什么都一样矮墩墩。
    是夜,总归深一些的颜色不打眼,也不用戴首饰,免得掉在外头落人口舌。
    舒缓换好衣裙,拍拍床尾的小丫头,“我要出去了。”
    小丫头迷迷糊糊抬起头来,“去哪儿呀?”
    白天舒媛提过晚上有打算,小丫头忘性大,睡着睡着全给忘了,待这会儿看清自家小姐的打扮,才惊得想起来。这大半夜的,一个姑娘出门,还要不要名声了~
    舒媛将食指竖在唇边,止住了小丫头要叫出来的话,“好妹子,我可都靠你了,有你留着门,我才能快去快回呀!”她的声音软软糯糯,莫名就给人不能反驳的力道和信任。
    于是被信任提起雄心壮志的小丫头,坚定的点点头。
    舒媛顺势夸她:“乖了,等的无趣就把糖盒拿出来吃!”
    外头起了凉意,穿堂风吹得呼呼地,掩盖了月下那道身影出门的声响。
    屋里的小丫头一面等着,一面欢喜的吃糖。等吃到第十颗的时候,糖掉了,小丫头傻了——不对啊,她不能淡定啊,小姐今天是去会男人啊!男人啊!啊!
    此刻,角门外的夹道里已经有人在等。
    夹道的另一边是丰王王妃陪嫁的院子,空了十多年,王妃不曾来住,只有打扫的仆役。但是丰王是什么人物,那可是御前可佩刀剑,指点十万兵马的异姓藩王,他家王妃的院子,鸟都知道不能随便飞。
    这条舒家和丰王妃别院之间的夹道,平常没人敢来。
    舒媛出门时没忘挑上件薄纱斗篷,斗篷帽子宽大,正好将眉眼完全隐住,她立在角门下远远打量那人。
    夹道两侧,墙极高,月光只能洒落些许。那人身影挺拔,月华下的衣袍隐有绸缎的光泽,腰束墨带,头戴玉冠,是个颇为贵气的公子。
    她是打扮的低到泥里去,而他大概是穿上了全部家当,以证明自个儿的确家道好过,手里握的都是真迹,眼下是时运不济才悄默默的卖家底。
    买方和卖方的心理,果然不同。
    舒媛自角门出去,向他走去,近了才发现那人年纪并不比她大很多,身量却比她的探花哥哥都要高。舒媛这种抽错方向的人了,忍不住就小嫉妒了一把,当真只有她光长横里,不长个呢。
    舒媛在距离那人十步处停步:“公子把东西带来了吗?”
    没落公子似有意外,眉梢动了一下,目光不带温度的落在这道娇小但又不和谐的宽厚着的身影上。
    “于湖居士的《于湖词》。”舒媛提醒,“先前说好的,我要看过本子再付款呀。”
    原来是当他要卖张孝祥的真迹。丰恒动了一下,于是那些藏在暗处的人马齐刷刷的没有动。
    张孝祥,号于湖居士,他不是王羲之、颜真卿之类的书法顶级,但对各派书法研究深刻,融会成了一派独特风格。而且在诗词方面破有功底,亦是爱国名臣。会细心收藏张孝祥墨宝的,多半对他真心欣赏。更重要的是人死的早,留下的货少。所以张孝祥的墨宝真迹的价格虽不至于离奇,但也算是冷门,寻常有钱难求。
    他倒是真有这本《于湖词》,不过——
    “没带来。” 他说。
    舒媛倒未意外,东西太好,连放到书商手里中介一下都不肯,非要如此偷偷摸摸的,自然是想拿乔提价。她从善如流,“我本子还没过目,可不好现在谈价呦。”
    都说江南女子温柔的像溪水,胆小的像兔子,怎地眼前这个虽然话尾带着‘呦’啊‘呀’啊的软音,实则却敢大半夜里孤身一人跟人讨价还价。
    丰恒斜睇着她:“你一个小姑娘,大半夜出门,不怕被人卖?”
    舒媛:“没人会买的,嫌我吃的太多的,养不起。”
    她不怕,而且知道这人家道中落要卖家底过日子,还帮他出主意,“没人买,但可以绑一票,问我家人要赎金。我这个人沉,您带不远。如果来得及最好,先找个帮手。尽管最后要分些利润,但起码省了很多力气,还多个人商量。”
    丰恒愕然,仔细打量这个小姑娘。
    舒媛从头到脚都罩在斗篷里,隐约能瞥见她嘴角的弧度,自信之余还带着怂恿:真可以试一试的,没准比卖《于湖词》得的钱多。
    丰恒结论:一个长居深闺,话本子看多了的小姑娘,以为自己有几分聪明上哪儿都有神助。
    所以丰恒有了决定:“张孝祥的本子可不好得,你先给我定金,我再给你看本子。”
    他打算给她上生动的一课,名字叫别轻易相信陌生人。拆开来解释就是你给我定金,我这辈子都让你绝对看不到正宗的《于湖词》。
    “公子说的有道理。”舒媛的确做了两手准备,“定金我带了。”
    她一面袖子里挖,一面向他走去。
    身后暗卫们的呼吸收紧,丰恒几不可见的摆手,他倒要看看这丫头打算为《于湖词》被骗多少底子。
    舒媛走近,把一包东西放进他手里。
    丰恒:“定金?”
    舒媛:“对呀!”
    还很松软呢,带着淡淡的体温,落在掌心里轻飘飘的,好像堆着一手心羽毛儿的——一包小点心。
    “傍晚时候刚做的,原料都顶好,面底揉发了一个时辰,每一道工序都是纯手工。就是花色模子,也不是外头寻常找的见的。您一定趁着新鲜早点吃,晚了就不好吃了。”
    舒媛放下点心,退回到角门,回头补充:“定金您收了,什么时候给看本子,让书店老板再通知我吧。”
    角门的木门是虚掩的,她说完推开,门里一只到人肩高的狼狗悄无声息出来。月光下,那獠牙尖锐,眼睛犹如两盏招魂灯笼,它冷瞥了丰恒一眼。
    就是见多了军营烈犬的丰恒,也暗道一声好狗!
    舒媛伸手把狼狗勾回了门里,“乖啦~别出去吓人呀!”那声音软糯至极。
    丰恒“呵”了一声,这丫头!
    这丫头是做了万全准备的,方才若有人动她一分,便有狼狗冲出来撕咬。形大,无声,护主,最后还知道出来震慑对方,比带护院靠谱。
    舒媛脚步声在墙那头远去,丰恒回头。
    暗卫把一个人捆成了麻花,堵了嘴巴,推上来。
    “世子,方才在后面夹道看到这人鬼鬼祟祟,从他身上搜出了麻袋绳索迷药,并没有什么书籍画卷。”
    丰恒不做声。
    暗卫全程目睹方才的乌龙,心下明白丰恒的意思,当下半点不提那小姑娘,只道:“此人深更半夜带这些东西在丰王别院转悠,定是图谋不轨,没准是窥伺别院里的财物。属下这就送去县衙,让县老爷发落出去。”
    丰恒没有反驳,那便是同意。
    暗卫示意手下办下去,眼神刚收回来,听见丰恒问:“里头收拾好了?”
    “好了,是属下办事不利,让世子久等。”
    的确等了好久,等的他肚子都饿了。丰恒打开手里的点心包,里面一溜儿坐着五只小桃子,但又不单纯是小桃子。
    圆墩墩的身体,屁股上顶个小巧的桃尖,前面又竖着不同形状的小耳朵,有兔子的,猴子的,猪的,狗的,大象的。
    她说什么来着,这花色模子不是外头寻常找的见的。何止不寻常,寻常人都往精致做,她往傻帽了做。
    丰恒捏了一个兔子耳朵的塞进嘴里,意料之外的,味道半点不甜腻,反而透着柠檬的轻酸。
    丰恒本来皱起的眉头舒散开来,放心的又捏了一个到嘴里。“嘎嘣”一声,牙齿生痛,磕到个硬东西。
    丰恒吐出来,月光下,那硬东西扑闪扑闪,是一颗小银珠。
    定金???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