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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小航又多住了两天院,心里还一直想着实习的事情,那边已经通知了学校,说这里出了问题,暂时无法过去了。学校的老师们一直都在忙,没办法来看她,她也清楚老师的工作是一分钟也脱不开身的,尤其是有些学生只要老师一离开,马上就开始胡乱闹起来了,所以赵小航对此没什么太大的意见。
她的身体好像没什么问题,即便乾荺一直在说,这样的事情有可能会有后遗症,把自己的爹吓得不轻,但赵小航真没觉得和之前有什么不同。
这次实习恐怕就要泡汤了,一般实习期是半个学期,和见习期不同,实习期是要记入学分的,即便不是无故旷工,到时候天数不够,也是无法通过的,赵小航在心里厌恶的是这件事情,至于医院是否推卸责任,跟她没啥太大关系,只要现在看起来还好就行。她躺在病床上的时候,甚至以为自己以后再也站不起来了,那样的话下半辈子该怎么办,现在想起来,她就觉得挺幸运的,即使无法得到医院的道歉,也没关系了。
医院病房这边的布局有三层楼,赵小航住的是急救室的特殊病房,她已经观察两天,估计再不出院就要被转移到普通病房里了。楼上则是内科住院部,赵小航实在无聊的时候,上去看过一下,很多都是脏器的疾病,她也不敢多问,只是在楼上闲逛。医生和大夫看她也穿着病号服,就没多管,以为她也是这层住院的病人。
楼下则是外科的住院部,大部分都是受了外伤的人在住院,有些时候听他们的声音,或者看他们的伤病,真是太惨了。有一次,赵小航看到一个当兵的,演习时被子弹贯穿了大腿,要立刻做手术,本市的军区医院做不了这样复杂的手术,只能简单包扎。医生护送着战士,到处都是血迹,那名战士却很少发出声音,咬着牙坚持着。
还有一个小男孩儿,不知道为什么手臂骨折了,爹妈一看就是村里出来的,跟赵小航出身应该是差不多的。她走上前去,问小男孩儿怎么了,结果说是干农活时弄的。赵小航相当惊讶,这么小的孩子,看起来不过是十一二岁,就要干这么重的农活?
他爹娘哭着说,家里穷没办法,自己身体不好,有活计干不过来,只好让孩子帮忙,结果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他们都说非常后悔让孩子做重活,但是小男孩非常贴心地劝慰着自己的爹妈,说没有关系,过一段时间就好了,还可以继续。赵小航听得都很心酸。
赵小航估计他们的经济不宽裕,就问小男孩儿的医药费该怎么解决,爹妈说还好村里给拿了一部分,还有对未成年的小孩儿的医保也可以支付一部分,不然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呢。赵小航这才点点头,放心了一些。
赵小航觉得这个孩子非常听话也知道如何安慰人,自己受伤了不哭不闹还一直在劝说父母。赵小航就跟他唠了起来,才知道这孩子姓张,名字就叫二小,张二小,是荟萃县张家村人。赵小航知道那个村子,比自己家的村子还要穷,到现在连条路都没修完整,到县里的路还是土路压平了,汽车根本过不去,张小二这次能进城,还是因为村长央求,县里医院派车给送的。
张小二乐观开朗的性格影响了赵小航,没想到一个小孩子还能开导她,她就把内心的一些话告诉他,张小二以一个孩子的眼光解释起来,好像那些烦人的事情都迎刃而解了。赵小航问起他的学业,他则低下头不说话,再仔细问,原来他的村子里小学已经办不下去了,除了他和另外一个女孩子,没有一个学生愿意到学校去念书,学校的老师也全部走了,村子里太穷,根本无法负担学费。
赵小航这时候才看见一个孩子应有的眼泪,但很快,张小二就擦干了泪水,他的一条胳膊还打着石膏,把脸上抹了个花。赵小航勉强笑笑,觉得这孩子真聪明,就是生错了地方,要是在城里,肯定是个好学生。
赵小航告诉他自己是个老师,张小二立刻兴奋起来,问这问那,然后很快又沉默下去,说他也想当个老师,要是他能当上老师的话,肯定会回到村子里,无论如何都会教给村里的小孩读书,让他们读好书。
赵小航愣在那里,她突然想起妈妈的话,好像跟张小二说得差不多,说在村里教书就是为了这些孩子们,不要让他们的天赋和能力在这里就此埋没了。要让他们出去,见见世面,然后再回来,把家乡建设好。
半天没缓过神来,张小二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就晃了晃她的手,赵小航才反应过来,连忙问张小二还有多长时间出院,孩子说自己也不清楚,要等父母说了才知道。
赵小航问明了情况,她觉得自己是不是可以帮助这个孩子的家庭一下,如果能让孩子上学,这件事情就太好了。
但她现在不敢和孩子说,怕他有了太多希望,一旦办不成就变成失望,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一个孩子是承受不了那么多痛苦的。
回到病房里,赵小航思考着小二这个孩子,也联想到自己从小到大的生活,她一直有回到村里当一名小学教师的想法,但自己本身是师范毕业,又能够在一流的学校实习,将来可能走向更大的讲台,成为一个成功的教师,这些才是她的理想。
回到村里这个念头虽然一直在她心中徘徊,但总是少了一个确切的理由,现在还不足以让她下定决心,为什么要回去,回去做什么,怎么做,将来会是什么样子。
如果要回到村子里就不是混吃等死,就不能虚度光阴,要有奋斗的目标,这个目标是什么,她一直追寻不到。反倒是今天张小二的一番话给她莫大的启发。
季楠会怎么想呢?赵小航不知道,他会同意自己这么做吗,放弃现在这些东西是不可能的吧?他前两天去出差,还和自己兴奋地说起项目是如何的成功,对方非常欣赏他的才华,这回有可能得到更大的进步空间。
她很少看到季楠这个样子,像个小孩子,甚至比张小二还像小孩子,他一般都是比较成熟的稳重的,不过当他看到乾荺走进来的时候,就闭口不语了。是因为在自己面前,才变得那么开朗吗,赵小航不知道,但心里隐约还是有一些开心的。
如果自己真的下了决心,季楠还会给自己这么大的信任感吗,他心里恐怕一直在考虑以后的事情吧,走出那个村子是他一直的目标,现在基本做到了,不可能再回去的。
赵小航又想到了乾荺,如果为了自己,他肯定是会想回到村里工作的,他的家庭也无所谓,他父亲的厂子也需要有人帮忙。其实,从一开始,乾叔就不主张他在市里工作,就想他回到县里找个地方,当个普通的卫生员也好,然后在疏通关系,离家还近。
乾荺是个没什么主见的人,虽然他觉得自己有主见,很独立,但他的思想成熟度跟季楠相比差得很远,他努力想在自己面前表现得更男人一些,赵小航是看得出来的,但他本身经历的东西太少,从小家境也比季楠要好得多,乾叔虽然人不咋样,但还是很顾家的,对自己的儿子更是没话说。不像季楠,从小只有妈妈,其他的全要靠自己,还是很小的孩子就养成了大人性格。就像张小二,他或许跟季楠是同一类人吧。
赵小航一边收拾自己的东西,她应该明后天就可以出院了,本来还可以再多住几天,但她现在心里有事,住不下去。季楠一直在和医院交涉,不让自己的爹和乾荺再插手了,谁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也不清楚能不能交涉成功,赵小航通过这件事情感觉父亲确实老了,他已经不再像年轻时能禁得起事情,他昨天把事情的经过跟母亲说了,结果好像母亲比他还能接受事实。
季楠这两天偶尔来一次,看看自己的情况,但沉默不语,问他要怎么处理,他就说你们别管,赵小航有些担心他想什么办法,觉得季楠现在的处事方法越来越不让人理解了,他好像已经脱离了自己的世界,走得十分遥远了。
他好像一直是心事重重,但又不肯多说,赵小航一开始不习惯他这个样子,后来自己有了心事,就逐渐了解了这种感觉。跟谁说呢,找一个能了解自己,又明白问题关键,还可以提出解决方案的人实在是太难了。她现在不需要别人的意见,尤其是反对意见,她得多想一下,不得不把很多心事埋藏在心底,没办法对任何人敞开心扉。
赵小航这是人生第一次在某一段时间真正地体验到当大人的无奈,烦恼越多越不能为外人道。最后都憋在心里,说出来的事情都是片面的,即便由当事人亲自说出来也一样,细节上的补充都是由听者自己决定,到底事情的真相如何,罗生门是判断范例,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想法,最后可能没有一个人是对的,也可能没有一个人是错的。人性太复杂了,越看越不想张嘴。
第二天,在赵小航的坚持下,她出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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