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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能想到无论昼夜都金渲壁耀的皇宫还会有这么个地方?
眉翎遥遥的眺了眼那灯火葳蕤的九重宫阙, 心绪复杂的背过了身。
昨日收到的那张神秘小笺,笔锋雌雄莫辩,只言明了时辰与地点,不知所为何事, 更不知何人所写。
但显然是宇文灏在御花园乃至御书房对她有意或无意说的话, 做的事,被‘有心人’留意到了, 又或者她被‘有心人’误解为什么特殊身份?
不知道!眉翎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打算知道这姜宫里的陈年旧事。
但看昨日宇文灏见到小笺时神色,想来恐是件棘手的事。若能帮到他,那她也不吝帮忙。
于是, 她今日胆很肥的独自来了这荒烟漫草处, 胆肥是不假,但她是真没想到, 即便不约在花前月下, 也不必约在这等荒凉地吧!
若不是一路走来, 竟难以置信这是皇宫的一角。
据说前方那不见灯火的殿宇, 便是冷宫。
先帝在位时的老人早就死的死疯的疯,宇文灏登基后还未曾将后妃打入过冷宫,是以,此处已荒废了许多年头。
难怪她方才问起时,他笑的那么阴诡。
眉翎直觉这位新帝可能永远都用不着冷宫, 因为相较于打入冷宫那么迂回, 她觉得宇文灏会选择直接杀了。
月光半明半寐, 黝黑的冷宫在夜色里勾勒的鬼魅狰狞。
冷风幽幽的梭过,拖起一地的枯枝败叶若有似无的呜咽,听得人头皮发麻。
而眉翎就在这鬼都见不着的冷宫外停下了,落脚处,头顶枯树的枝丫张抓向夜空,凌乱又诡邪的暗影正覆在她面上。
眉翎晃悠了大半天之所以选在这,是因为她觉得此处至少有棵树可以依靠,但不免叫人心里发毛的是,树旁还有口阴森森的井。
也不知是枯井还是……
眉翎没敢去看,秋夜本就寒凉,大半夜的又来这鬼气阴森的地方,她早就起了一身冷栗,这会恨不得披床被褥坐下。
时辰其实早就到了,她来的时候就已经刻意迟了些许,但除了鬼嚎一样的风,此处声息不闻。
这倒也不难猜想,对方约她来,自然不会先露面,但选在此处,真是暗通曲款,杀人灭口的好地方啊!
就这么空等了半晌,眉翎死死的盯着昏黑不明的长道,却压根不见人影。
她选的这位置自认为极好,有依有靠,还可一眼望到巷道尽头,万一有个什么风吹草动,跑也快些。
就是……这附近的地势一眼已掠尽,实在也没什么可藏匿的地方。
眉翎就一边这么慢慢琢磨着,一边鬼影都不见的等着,等着,心下陡然捣出一股恶寒。
无意中细想,那张小笺是塞给她的不假,但任谁也会料到,她定会交给宇文灏看。
所以,那人到底要见的是谁?
还尤其约在这种荒僻的地方,难道就不怕人还没到,就被逮个正着?
层缕不晰的思绪蹭蹭的往外冒,眉翎蓦地盗了一身冷汗,是否,她太没心没肺了?
因为,她恐怕是最后一个才想到这些的人!
送她来的路上,宇文灏一贯阴诡不明的神色根本不是在说冷宫,他是已经猜到了是谁,还是……?
若他猜到了,又不动手,那是在等着揭开谜底?
如果是这样,那人不来则罢,若来的话,必定早已……
撑着干瘪膈手的枯树慢慢站起身,眉翎望着四下无尽的黑暗,猛然惊觉,其实,这里也并非没有一处可藏身。
一身的汗毛顿时炸起,她头也不回的拔脚就跑,因为,她刚起身,就已闻到些许声响了。
一地的枯叶尘埃都掀到面上时,眉翎暗骂自己选的好地方,足下猛的被扯起的绳子绊住,她无可奈何的回头,阴晦不明的夜里,看见半张煞白的脸从枯井里冒出来是何感受?
叫趟过战场死人堆的她,都不想再见第二次。
“皇上的新宠啊?”
寒光簇闪在颈前,今日,她也曾这般胁迫过别人,眉翎感慨风流轮流转的同时,又不禁怔然。
“是你?”
这匆匆一面的人她见过,尤其是这声音,不过昨日是呜咽着哭腔,今日竟有几分冷然的狠绝。
再次喟叹先前的话,宇文灏后宫的角,还真是一个比一个狠!
光是能从枯井里徒手爬出就可知,太子妃身边的一个小宫女,竟是个练家子?
泥地上的砾石尖砺,先前脊背挨的一鞭还火辣辣的痛,眉翎刚想挪挪身子,冷刃已毫不客气的压下。
“皇上不能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啊!”
这话显然不是说于她的,踏碎一地的枯枝败叶声中,黯黑的线条棱棱孤峭,半角墨袍曳在眼梢时,眉翎忍不住暗骂,宇文灏果然是知道的,否则,能这是般淡漠的神色?
“莲儿!”
还真是越发的热闹了。
声音自远方传来,一抹绯色裙裾蹁跹,眉翎延着地面望去,来者容色端秀,正是那日泪垂双颊的太子妃。
而此刻,太子妃身着的衣裙竟与她昨日的那件色泽一般无二。
“莲儿,你昨晚去哪了,你为何留字让我穿这衣裙来此……”
竟然昨晚就来了?
架在脖上的刀有些微不可察的颤抖,眉翎看了眼被唤作莲儿的宫女,却见她蜷紧了双目朝宇文灏冷冷一暼,“太子妃思念皇上,今个穿的也是这位新宠昨日那身颜色,想必皇上喜欢,皇上既然都来了,又何必吝啬一见呢?”
一语毕,气氛突然陷入诡谲的死寂。
除了风嗖嗖的卷着枯叶搔在耳廓,百十个黑压压的禁军声息不展。
难道昨日宇文灏送媗妃出去都未曾与太子妃一见?
话已说到这份上,太子妃的身份眉翎隐约也猜到了,怕还是宇文灏做太子时候的元妃吧!
只是,他既已登基,那太子妃就算不立为皇后,起码也得是皇妃吧?
仍保留太子妃的封号,如此有悖伦常的绝情为的是哪般?
也不知是四下阙然里眉翎忽而感怀的叹了口气,显得太过突兀,还是这僵持已足够久,终有有人出了声。
“你凭什么要挟朕?就凭……她?”
眉梢跟着尾音一扬,皇帝眼中是好整以暇的待价而沽。
“皇上若不肯怜悯,那你这新宠今日必死!除此以外……”
莲儿咬紧牙,沉声道:“我告诉皇上权相的眼线是谁,此事与太子妃无关了,她对皇上是真心的,也请皇上顾念旧情……”
“你想说除了你主子,你也是权相的眼线么?这筹码,太蠢!”
宇文灏冷冷一笑带着漫不经心的嘲讽,莲儿面色一沉,恨恨道:“我横竖是一死,你难道也想死么?”
颈上一抹寒意压迫,眉翎才意识到这话是说与她的。这是叫她去求宇文灏?
夜空广袤无垠,半轮弦月孤照,这冷宫门前的漫月霜天,似又和一道道探寻的目光一同笼到她一个人身上了。
其实,转身见上一面说上几句话,很难么?
不难么?这话,谁都没有权利插嘴吧!
就像,谁知道这人间的琼楼玉宇里,除了看得见的富丽堂皇以外,美人与珍宝,权利与欲望之中,到底藏污纳垢了多少肮脏的交易,暗毒的阴谋?
光是听两人的几句对话,就可见一斑了!
所以,人这一生中有至爱,也必然会有至恨吧?眉翎也不太懂,但她直觉,她也有这一生都恨极了的人。
穆斌最先一震,跟着几乎所有惊怔的目光一刹从地上的人抽离,因为皇帝竟慢慢的转过了身,然而他身形微动,却又猝然僵住,太子妃的半声抽噎亦顿在喉中,一道淡声在所有人的沉默中响起。
“太……,其实,我私以为,当我想见的人亦同样想见我,这两情相愿的见面才有意义,否则,相见何如不见,又何必勉强。”
那称谓太过讽刺,眉翎斟酌了几许实在唤不出口,刀压在颈上,她只能一副梗脖子望天的姿势。
没想到竟叫她瞟见宇文灏已半转的身影,这人不是转身要走吧?
忘恩负义,过河拆桥,太狠了……
正骂的痛快,眉翎万没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事,叫她再无暇腹诽。
皇帝袖口微动,一道劲风如狂蟒般自禁军中噬出,架在眉翎脖上的刀松落时,莲儿已被肩上的箭揳在一丈之外。
眉翎长长的叹了口气,周遭散乱的步履声中幽咽着哭腔,是那太子妃吧?
估计这莲儿恐怕……
眉翎撑坐起身时,已有禁军将莲儿围住,也不知可怜与可恨于这主仆两人,哪个更胜之?
她一边拖过脚上的绳绊欲解开,一边如是恹恹的想着,手是突然如痉挛般颤起的,谁也没想到,就在那一刻,变故再生。
来不及去看绳子的另一端,在那一瞬之前,眉翎还在感怀,弹指间,眼角的人影如鸟兽惊散。
平地炸起的嗥叫声中,不知谁急遽的拉扯,不知谁惊恐的辗转,亦不知谁,倏的拔出了剑,衣袂摩擦与步履声俱在那一瞬狂乱。
眉翎紧紧的闭上眼,直到那一刻,她才明白莲儿缘何说她必死了!
猛然扑来的身体追着密如骤雨般的激箭同时落下,冷器磨撞的火花呲呲的在漆黑的夜色里喧嚣。
一串变故陡生,来势如惊涛拍岸,电光火石间已风平浪静。
身上的压力顷刻便撤了,脚上套的绳子也已被人斩断,过了好半晌眉翎才有些迟钝的抬头,视线甚至还有些水雾迷茫,不是眼泪,太快了,根本来不及哭。
那是汗,这秋凉的夜,她冒了一身的冷汗。
四仰八叉的翻过了身,虽有些不雅,但顾不得那些个繁文缛节了,刚死里逃生,她气息还有些不稳,怎么也要先躺在地上缓一缓再说。
夜空晕开一盏浓墨,勾半轮孤月,绘繁星如许。
眉翎躺在地上望着夜空,眼底有点点星光闪映,是流萤!
应是方才箭穿过草丛唤出来的,只不过这里没有苇塘那么多,那儿,一拂袖,漫天的星辰如雨。
想着想着,眉目不经意就缱绻了笑意,当你不知不觉的想一个人的时候才发现,早已很想念,很想念。
眉翎朝一方翻身后,再未留意到,另一方朝她张开的臂弯跟着还蹲在地上的人,仍旧僵着抱来的姿势。
地上有血溅落,不知是谁的。
地上还跪了一个人,这是暼见宇文灏的衣袍时,眉翎才一个激灵想起来的,她坐起身,而朝她抱来的人再次被直接忽略了。
“微臣无心冒犯姑娘,还望皇上恕罪!”
话说得小心又微妙,穆斌他一个御前统领直隶属于皇上,旁人的安危他似乎不必过问,他能出手相救,那人反该千恩万谢,更何况任谁都看得出来,他适才一举纯为救人,冒犯也实属无奈。
然而他在第一时间选择主动请罪,旁人不知,他心中却是有数的。
这女子虽无阶无位,皇上似乎也并未临幸过她,但分量怕是不比后宫哪位娘娘轻。
饶是如此认为,但观皇上方才的反应,仍旧震惊到他了。
千钧一刻,离得远的未必看得清,可他紧跟在皇上身旁,若非后面有人拉住,而他又抢先扑了上去,恐怕后果不堪设想,但他方才就那么当着皇上的面抱她……
穆斌忐忑不安的思量着,秉剑跪地等着发话。
“穆统领可伤到哪了?”
眉翎刚起身便只问了这么一句。穆斌一愣,立即低下头,因为有一道微利的目光已同时追来。
“小伤而已,无足挂齿,多谢姑娘关心,方才……还望姑娘……”
“多谢穆统领仗义相救!”
一个仗义相救,免去他后面许多话了。
穆斌心中莫名一暖,一直未吭声的皇帝也终于发话,“起来吧!嘉赏一年俸禄,明日自己去领赏。”
尾音挂了些不明的残戾,穆斌谢恩起身,心知莲儿此番挟持,皇帝已是怒极。
“人死了没有?”
人影攒动中,一道厉声压下,禁军一凛,一空道已排出,尽头正是那唇挂血沫的莲儿,利箭穿胸透胛,却未伤及要害。
“很好!宣太医彻夜看守,别叫她死了。”
金爪龙纹在衣襟袖口威严的攀踞,皇帝转身,声音在夜风中轻轻巧巧的落下,“明日午时,五马分尸!”
禁军领旨拖走莲儿,一直安静的太子妃像猛然回神似的扑上前去。
“皇上,臣妾与莲儿真的很早就不曾与权相互通了,她今日酿下大错,臣妾愿请同罚,只求皇上留她一条命,这宫中就只剩她一个人陪着臣妾了……”
一根骨节匀称的长指悠悠然的勾起太子妃削瘦的脸颊。
“臣妾?”
两字咬得十足玩味,宇文灏指尖不惜力的一攒,空气中冷不丁的有碎骨声碾过。
“谁的臣妾?”
“来人,送太子妃……回东宫!”
寒到极点的音调在微扬的唇角一字一字吐出,宇文灏一掀衣摆昂首便向前迈,却冷不防的又收了步子,拧眉望向身前几步。
前方,眉翎在同一时刻顿了足,其实,早在他说五马分尸之前,她就已转身离开。
总算结束了,这里再没她的事了,可眼下,她鞋靴却被一只手抱住,脚旁有捣蒜般的磕头。
“姑娘,今日都是莲儿的错,我不敢再奢望什么,只求你开口,哪怕留个全尸给我也好,我来世必当还姑娘大恩……”
姜国的冷宫前大约从来没像今日这般热闹过吧?
眉翎慢慢转回身,莲儿还被压伏在丈外,地上的残箭如杂草狂生,那一刻,她不想给自己立什么牌坊,说的自己有多么宽宏大量。
毕竟,给她布那么强的暗弩,杀头野兽都绰绰有余了!
但有惊无险,她倒也不恨谁,许是无关爱就无关恨吧,她们从来与她无关,更何况这错综复杂的怨恨早已寻不到源头了,她只当时运不济,被自己给撞上了。
至于五马分尸嘛……?
眉翎刚抬头就撞上一道深深探寻的目光。
“剥皮?剖腹?刖刑?杖毙?”
皇帝脖子越探越长,最后一仰头狐疑道:“难道……活埋?”
眉翎小心肝一颤,她可什么都没说,这是任君选择么?
不愧是暴君,说起全尸的酷刑来顺口的如数家珍。
只是,生杀是他帝王者的权利,她不觉得她开口能改变什么,更何况,这口,她也不打算开,就像她不会劝宇文灏去‘见面’一样。
一只手轻轻垫去地上,太子妃终于抬起磕得血红的额头,愣愣的望来。
该怎么说呢,若一个男子但凡还有一丁点怜爱你,都断不会忍心让你这般哀求,更何况还是权倾天下的帝王。
虽是这么想,可话,眉翎还是问出了口。
百十个禁军和皇帝都静静的看着两个女子耳语,只见太子妃轻轻点了点头,而另一人转身离去之后,她再没有泣求一声,却无人晓得她们到底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事实!
残忍么?也许吧!
眉翎能做的也只有将选择权还给跪在地的人。这世间林林总总,爱怨情仇她也不是那么懂,抬头望望天,忽而觉得这月色也薄凉入骨。
而当她透过轩窗再次瞻向月色时,已忍不住捧腹笑起。
一路上,身后的步履声似阴魂不散般跟着她回到了寝殿。
不用回头也知道,定是黑煞的眼,阴煞的脸。
眉翎一直没问他,她还不至于无趣到,去追究他是否算无遗策的连最后的暗弩也都知道。
就像那凤钗一样,她未曾问过一句,惯常喜欢不动声色的人,你‘尊重’他就好。
眉翎顾不上是否有碍观瞻,一进殿就抱起案上的茶壶连灌了几杯,她觉得自己还需要再压压惊。
而宇文灏负手而立,审视的目光已经快碾成一道线了,她也不知他在审视什么,只顾喝着自己的茶水。
直到穆斌走上前来在他身旁低语了几句,他方才道:“你若渴了饿了尽管叫陆荣传膳,朕晚些时候再过来看你。”
眉翎头也不抬的自顾自的摆弄着案上的茶盏,余光瞟见长身一动不动,不是要走么?怎么还不走?
刚疑惑的抬头,陆荣已躬身上前,眉翎忽而想到了什么,噗嗤一声笑起。
“笑什么?”
宇文灏饶有兴致的问道,眉翎斜了眼窗外的月,更有兴致的杳叹,“我在笑今宵苦短,皇上一夜竟然要辗转五处殿宇。”
殿内三人皆一愣,尤其是听说自己要今晚要去五个宫殿的皇帝。
而眉翎说着已经开始掰起手指,“昨日御书房的媗妃,御花园的爱妃,今日的突厥公主,还有皇上自己拍着胸脯说晚上得空了会去看敏月,媗妃已被禁足,想来皇上应该是不会去了,那再抛去这里,君无戏言,皇上一晚仍要奔波三地!”
眉翎说罢暗叹,当皇帝果是累,叫她一夜跑五个地方她也受不了,这幸好一只手还够用,可刚数完才想起来,一只手可能未必够用,因为她还忽略了一个人。
“噢,不止三处,还有陆公公的牌子。”
陆荣刚不明所以的摆手,皇帝戏谑的声音已落下,“你倒比陆荣记得还清楚,既如此,你今晚也别睡了,君无戏言,朕天亮前必来此。”
眉翎恨恨的嗤了嗤,忽然想起什么又急急的唤道:“皇上是不是忘记传太医了。”
宇文灏收住步子,转回的目光如烟花绽放,然而顷刻已比烟花还冷。
因为找不到对视的目光!
而穆斌微怔,低下头去,耳旁是皇帝粗哑不明的音调,“嗯,是该给穆卿传太医……”
“皇上还不快些传,莫耽搁了!”
这话说完之后,连穆斌都不敢再去看皇帝的脸色了。
他闷头跟着墨袍的衣摆走,还没出大殿门,就再次撞上了不该撞的人。
皇帝一言也不发,扭头就往回走,稍顷,陆荣也禀退出,大殿外,一魁一瘦的两人并肩而立,茫然的望向殿门各自疑惑。
陆荣领着宫侍被遣走前有意探了半句,只想知道皇上若留宿的话,是否要在外殿留人侍夜?
可皇上却未有任何表示,他也只能自求多福没会错意,领着所有人都退下了。
可神思一转,他想起这个女子什么宫籍都没有,更是进退两难。
“皇上可真难为奴才了,什么都不说,你说我这是录入敬事房好呢,还是录入好呢?”
“皇上既未说,照我看公公不必录,录了也没用。”
陆荣三角眼一斜,“什么叫录了也没用啊!统领这话……”
穆斌隐晦的笑了笑,皇上登基也有些时日了,方才与他提及权相的事,想来,拔掉权相这个最后的毒瘤,这个年轻的皇帝必将朝政统筹在握。
姜国的天,就快要变了,在此之前,后宫的平衡绝不会被打破,又怎会允许子嗣出现?
更何况,皇上对后宫那些个佳丽……
穆斌想着,打趣道:“那公公录了那么久,派上用场了么?”
“诶?公公留步,还没给皇上传太医呢!”
陆荣撇撇嘴,照葫芦画瓢的堵了回去:“皇上既未说,照我看也不用传,传了也用不上!”
“那怎么能……”
“一看就知道统领还尚未娶妻吧!”
陆荣不耐的回头打断,上下抡了一眼,兰花指一翘,“一看就知道一丁点都不懂闺房之乐,皇上不吭声,那就是等着姑娘心疼呢!你身上这几处擦伤倒是抢了风头了,皇上都没打话了,你还要宣太医来添堵。我问你,就这点皮外伤,你是希望太医那双老手来给你包扎呢,还是一双柔荑给你绕腕轻拂啊?……”
“……”
***
“给朕包扎伤口!”
语气不善却又隐了几分小心的试探。
昂首饮尽最后一口茶水,眉翎瞄了眼坐在小榻上的人,“皇上怎么又……”
“朕先到你这来行不行?朕天亮之前再去那四处行不行?”
这底气十足的呦!行,你是皇帝你说了算!
眉翎睨了眼墨袍的衣袖,悠哉的负手漫步,她看的不是他腕上的伤口,那处她早在冷宫前就发现了,不过,他是皇帝,太医少不得围着他团团转转,还用得着她问?
她当时那么一想,便直接忽略了,而她现在饶有兴味的盯着的,是墨袍袖口的撕裂处,那块与她昨日衣袖扯破的如出一辙。
真是报应啊!难怪他今晚一直背着手呢,这破袖口一甩出来,那他君临天下的帝王风范……
“你在骂朕吧?”
他怎么知道的?是她笑的太幸灾乐祸了么?
眉翎简直想拍手,但这话只来及在舌头里打个圈,因为一根手臂已朝她直直的递来。
连这都准备好了?
眉翎又觑了眼另一只手递来的一个药匣,顿时有种请君入瓮的感觉。
不过骂归骂,料理伤口这事,她还是一丝不苟的。
看破口也是因箭擦伤,估计当时离的也比较近,似乎还流了不少血,难怪他神色不悦的回来了。
不过,活该!敏月的伤的估计不比他不轻,她今日叫敏月转告给他的话,敏月怕也不敢说,早知道那三个字她当时自己喊出来了,没准他会气得早些进来,绝对不是宇文灏三个字,是‘你混蛋’……
“又在骂朕了?”
语气难得轻柔,眉翎哼了哼没理睬。
宇文灏笑了笑,竟带着些许无奈。兰香逸鼻,她低头认真的为他包扎着伤口,一切恬静的像午后慵懒的时光,那竟是他不曾拥有过的。
忽的想到了什么,他唇线一挑,带着几许自嘲,他竟也有一日会想要一个女子的在乎,他竟也有一日会害怕一个女子的冷漠。
“那莲儿,你想用什么刑法?全尸?免死?”
从启唇,到一字一字问出,宇文灏都清楚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即便,这与他的初衷是完全相悖的,然而,他依旧听见了自己的声音,还带着放任的宠溺。
后宫那些个女子无非想要恩宠,那他便宠,仅此而已。可她,他忽然不知道自己能给她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愿意给,只要她开口。
“皇上想用什么刑法便只管用,不必问任何人。”
“她不是求你了?你不会觉得……朕太残暴?”
这话与其说是问她,倒更像是问自己,他一直在等她开口,饶是她不开口,那他便问,却不意她这样回答,神色与语调都比他更素淡几分。
“你方才与她说了什么?”宇文灏忽然握住她手,轻声问。
她?太子妃么!
那双悲恸的眉目似又晃在眉翎眼前……
“你当真爱过皇上?”
爱与爱过相隔了一个回不去的曾经吧?
眉翎不知两人到底经历了什么,若说爱,那作为他的枕边人,这般的欺叛实在不配亵渎这个字。
若说不爱,那似乎这自取其辱的悲伤又是多余的。
于是,斟词酌句,眉翎只当太子妃是爱过的,至少爱过,她才能有后话。
“皇上大张旗鼓的将一个小小的宫女五马分尸,不是凌迟,不是腰斩,偏要五马分尸,你可曾替他想过为何啊?难道这天下间还有比五马分尸更声势浩荡的酷刑么?我不知权相是何许人也,但你……你们显然与其有脱不开的干系!倘若我说,皇上就是要借此叫天下黎民看这一场声势浩荡呢?若我说,这就是他想做的事,你说爱过他,那你自己决定,还要不要再央求给莲儿换一个死法。”
夜阑珊,满殿错落有致的玉瓷金雕在纨灯中熏着流光,冷宫前的耳语一字不遗的落下,皇帝心头漫天的腥风血雨就这样被她淡淡描白。
余音久歇,宇文灏方才阖了阖眼,冷宫前,莲儿要挟她,却迟迟不见她开口求他,他笃定与那鞭笞一样,她不开口不过是因为倔强。
他索性也作罢了,虽觉得她性子确是该□□,但那毕竟不同于鞭笞,他不能真叫莲儿伤了她,多不愿回头他也回了,岂料她忽然开口,那一席话已叫他讶异。
再听这一言,是否,他还太不了解她?
若在此之前,那容颜与兰香叫他迷恋,那这颗玲珑剔透的心,该叫他怎样欲罢不能。
握在她腕上的手始终未松,似乎也不打算松,宇文灏抬起眼,“别站着了,坐下!”
话也问完了,怎么还不放手,这还要不要包扎了?眉翎自顾自的甩了甩手,不以为意道:“不用,站着也一样,你放……诶--?”
“不是说一样么?”
语调又是惯常的狎昵,眉翎气结,狠扯手上的药纱叫他吃痛,岂料他手臂收的更紧。
眉翎忍无可忍的斜了眼药匣里的刀,想物色一把最锋利的来给这人手臂插上几刀。
岂料脊背又一重,有沉郁难抒的音调叹出,“别走!你不是问朕是否累么,很累,让朕靠一会。”
话说完,连皇帝自己都忍不住自嘲,自登基以来四更起,五更早朝,政务一日不敢懈殆。
他是君王,这话没有人可以排解,一旦传出去,朝臣岂是妄议?可他居然不假思索的与她说了。
而眉翎则更沉郁的叹了口气,若当真累了,她可以勉为其难的把肩膀借出,且不说她脊背的鞭伤还在疼,就光是这姿势,也过分亲昵了。
眉翎咬牙切齿的垂眸,腰上环着的手臂正把她死死的锢在他膝上。
这人是习惯这样抱他的后妃了吧?
顿时觉得这人又欠了她一巴掌。
咦?莫名的觉得为什么她欠七爷的尽是对不起,而宇文灏欠她的尽是巴掌?
神思恍了恍,眉翎觉得实在有必要提醒下这位皇帝,别把她当作他后宫的那些个佳丽,岂料还未来及开口,又近在耳后的声息彻底叫她炸毛。
“朕今晚想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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