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案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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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缕光线穿过无际黑暗, 落入白鹿死寂的眸子。
    她的皮肤上还残留着粘稠血肉的温热气息，血腥味如同海水般填满了她的胸膛, 浓重的铁锈味令她几乎窒息。
    光线一丝一丝放大。
    视野中出现了一片惨白的墙壁，医院里特有的消毒水味盖过了上一秒梦境中毛骨悚然温热的触感。
    但她还记得, 温热的鲜血滴在眼睛里是会刺痛的, 那是针刺一般疼痛。
    像是在心中猛然插了一把锋利的刀，痛到撕心裂肺。
    白鹿木然地看着眼前惨白的一片，眼前挥之不去的只有小白淼惨白的小脸。
    她还那么小……那么小……就已经失去了一切……
    “小白，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有哪里痛吗？”
    低沉温润的嗓音在白鹿耳畔轻轻响起, 温热的鼻息扑在了她小巧的耳垂上, 却意料之外没有引起她任何反应。
    白鹿一张小脸惨白, 连唇瓣都没有一丝血色, 空洞无神的双眼只是静静盯着天花板一动不动。
    她明明听到了未晞的问话, 纤细的睫毛微微颤动两下, 却连眼珠子转都不转一下, 视线静静停在天花板上的一块黑斑上呆看。
    未晞皱着眉头仔细瞅着那块墙壁上铜钱大小的黑斑，只是觉得颜色没有绝对的纯黑, 而是带着些深褐色, 但扒在惨白的墙壁上再怎么看也都只是一团污迹。
    这有那么好看吗？
    未晞转过头站了起来，他伸出手将骨节分明的大手隔空遮挡住了白鹿呆滞的目光，有些担心地仔细研究着她脸上的表情。
    “白鹿？你是心情不好还是身体哪里不舒服, 到底怎么了可以告诉我吗？”
    白鹿看着眼前掌心纹路清晰的大手, 那双手是那么温热有力, 在任何她需要帮助的时候都能够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帮助她。
    ……但这一次……不能了……
    他在对着唐琪开枪的时候也是这样负责的、有力的，可却眼睛不也是一瞬都不眨便决定了一个孩子的生死吗？
    难道这一切，就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法了吗？
    难道所有的事情，一定要有人牺牲才可以吗？
    难道……
    那个人……就非得是白淼吗？！
    “……为什么……不是……我……”
    一滴泪从白鹿澄澈的眼中缓缓淌了出来，顺着她冰冷的面容滑进了黝黑的发中。
    未晞看到了她突然落下的泪珠赶紧抬手去抹，但指尖还没能落到她白皙的脸上，便已经僵在了半空中。
    “……还我……把姐姐还给我啊……”
    越来越多的泪眼争先恐后溢出眼眶，将她绝望的脸一刀刀割地支离破碎。
    “……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是姐姐？！”
    她抱住头撕心裂肺抽泣，整个人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情绪中，嘶哑的嗓音带着不容忽视的痛苦和绝望。
    一声声质问狠狠刺在白鹿的心上，当年场景历历在目，那浓郁的血色像是一堵化不开的血墙。
    一层一层，将她细细包裹，不留一丝半毫。
    “她是为了救我啊啊啊——”
    绝望的嘶吼声霎时贯穿了整个病房，白鹿一边哭喊着一边浑身蜷缩成一团，抬起手来狠狠地撕扯着自己柔软的头发。
    “小白你到底怎么了？！你清醒一点不要伤害自己！！”
    未晞担心地一把抓住了白鹿死死拉扯头发的手，将她的手腕压在枕头两边紧紧制住。
    “……她是为了救我……”
    白鹿空洞的眼神里连一丝光彩都没有，她宛如一个在悬崖边沿一心求死的人，在跌下悬崖之前就已经完全丧失了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那双原本通透的琥珀色眸子里写满绝望和挣扎，大滴大滴的泪水沿着她的脸颊边滑了下来，伤口还没愈合的嘴唇被她猛然一咬又见了血。
    因为白鹿突然做出了这种自残的举动，未晞便当急忙一撑手直接爬上床沿整个人压在了白鹿的被子上，将她两只手分别禁锢在了枕边。
    从病房的隔窗外远远看过来，未晞一个长手长脚的大男人衣服上皱皱巴巴浑身干涸的血迹，整个人压在瘦小的女生被子上，脸上还带着一种奇奇怪怪的表情。
    未晞皱着眉却掩不住脸悄悄泛起一丝薄红，他一本正经地脸色在发现自己视角不对时早已悄悄挪开了视线。
    白鹿死气沉沉地抬起眸子，半敞的衣领间可以看到清晰的锁骨和一抹白皙的胸膛。
    她的目光透过未晞的侧脸，落在了惨白的天花板顶端。
    那块铜钱大小的污迹死死扒在墙壁上，像那块黏着在她脸上血肉，带着白淼的体温和气息。
    那块血肉随着时间在她脸上渐渐干涸枯萎，被肌肤吸收殆尽，最终化为了她自己的一部分。
    这是，她生命的一部分。
    “……求你……把姐姐……还给我……”
    白鹿颤抖着唇带着一丝哭腔不由自主地呢喃出声，眼神从墙壁上缓缓挪到了未晞脸上。
    悲戚又空洞。
    他从未在她脸上见到过这种情绪，整个人仿佛麻木了一般，像个串线的木偶似得脸上面无表情，但眼里却溢满痛苦。
    “……你姐姐……不是已经……过世了吗？”
    未晞还没搞清到底发生了什么，白鹿便又缓缓从他脸上挪开了视线。
    她毫无征兆地歪过头在闭眼的瞬间突然昏了过去，嘴里连一丝声响都还未发出。
    “白鹿？！白鹿你别吓我！！”
    未晞赶紧松开了她纤细的胳膊，撑在她身上双手捧住她苍白的小脸，轻轻扒开她的眼皮。
    未晞看了看她翻过的眼白，这才安心地松了口气，果然白鹿只是刺激太大突然昏了过去。
    可这和白鹿口中的“姐姐”有关吗？
    白淼当时到底是怎么去世的，难道说真如白鹿所说是为了救她？
    但为什么她根本没有这一部分的记忆，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未晞撑着手脚，正准备从白鹿的病床上下来。
    但这时他刚伸长腿一抬头，却猛然对上了一双平静无波的琥珀色眸子。
    未晞瞳孔惊异地瞬间放大，他看着刚才还昏迷的白鹿。
    原来白鹿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醒了过来，一双通透的眼直勾勾盯着身上的男人，眼里没有了刚才负面的情绪，只留下一丝悲伤悄然消散。
    “小白你还好吗？是不是做梦吓到了？”
    未晞看白鹿不似刚才的痛苦而是平静醒来，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挑，平日里绷紧的嘴唇也勾起了些微的弧度。
    他满眼认真地勾起了白鹿脸颊边散落的一缕碎发，然后轻轻别在了她的耳后，温暖的指尖擦过白鹿耳际撩起她心中的一丝波澜。
    未晞低下头紧紧地将白鹿一把揽在怀里，抬手轻捋她糟乱的发丝，却下一秒看到了自己身上还未换下的衣服。
    衣服上大片大片的血迹已经干涸，红褐色在白衬衫上显得异常骇人，全身的衣服看起来皱皱巴巴凌乱不堪。
    白鹿幽幽地望着眼前的男人，未晞略带窘迫地将她推开，又想要遮住衣服上的血迹，生怕白鹿看了会害怕。
    让未晞怎么也意想不到的是，白鹿却阴沉着脸一把推开了他温暖的拥抱。
    白鹿一双眼里尽是未晞看不懂的复杂，连说话的语调都与过去有着细微的不同。
    “未先生你抱错人了。麻烦请你看清楚一点，我是白淼，我不是白鹿。”
    这句话轻飘飘地从“白鹿”口中说出来，却如重锤一般狠狠砸傻了未晞。
    他皱起眉头定定看了看白鹿的脸，又使劲甩了甩头，然后又眯起眼紧紧盯着她不放。
    未晞惊愕地发现，原本脸庞的弧度的确与之前大不相同了，同样的五官与以前给人的感觉也完全不同。
    举个例子来说，就是白鹿原本是属于清秀可爱型的长相，却在此时微微绷紧了侧脸的弧度，一双眼抬起时右眼眉尾稍翘，看上去冰冷陈静，带着一丝危险的气息。
    说这番话的时候“白鹿”面无表情，只有眸间还有些微的波动，其他时候都如同一潭深幽的湖水，表面平静无波，实则看不清水里到底有些什么。
    一个人平时习惯动作是不会瞬间改变的，而白鹿何止是变了行为，她身上的气场也变得完全不同。
    “……白鹿从未这样称呼过我……但是，我还是无法相信你不是白鹿……毕竟双重人格这种事并不那么容易一下区分对吗？”
    未晞退开一步去站在离白淼半米的位置上，将早已准备好的水端给靠在床头的白淼。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白淼接过水杯的下意识动作。
    白鹿刚伸手去准备接杯子时，会因为不知道水烫不烫而习惯性地只用大拇指、食指、中指这三指掂住杯壁，但白淼就不是这样拿的。
    她接过杯子时小指微翘，剩下的几指却也全部都稳稳端住杯壁防止脱手。
    未晞揉着眉间疲惫地叹了口气，盯着白淼的脸欲说还休，一张面瘫脸上罕见地出现了想开口却不知该不该说的表情。
    白淼冷冰冰地撇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的脸上轻轻对着未晞挑了挑眉，眼里的目光借机将他上下好整以待地打量了一番。
    “……其实我从刚才就一直想问，你们是患有人格分裂症吗？”
    未晞一刻不敢放松地紧盯着白淼，而白淼给出的反应也十分爽快。
    她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心想简直是废话。
    未晞沉黑的眸抬起，眼底略带焦急语速渐快。
    “那……白鹿她现在还好吗？是因为想起了什么事情才会发病？还是身体哪里不舒服了？如果是哪里不舒服的话一定要告诉我，我这就去叫医生过来。”
    原本听未晞的话使白淼有些不悦，一个人身上出现两种不同人格本来就不正常，没想到他居然只是为了接下来一连串的关心而已。
    白淼绷紧的唇缓缓松开，唇瓣上的血一滴滴悄然渗出，沿着她干涸的嘴边流入口腔，带着一股淡淡的铁锈味。
    “……她很好……呦呦只是……突然恢复记忆有点接受不了……这才躲了起来……”
    白淼别过头去不看未晞，她垂着眸子望向窗外。
    未晞拉过旁边的椅子坐在了白淼身边。
    “她身体真的没事么？最近一系列的刺激实在不小，我怕她身体不舒服平时也不告诉我……”
    白淼只是摇了摇头，她倚着自己蜷缩的双腿环抱自己，始终没有回头，眼睛一直盯着窗外在看。
    “别担心了，她真的没事……但可能很快……她就不再会没事了……”
    最后一句话被她悉数吞进了肚里，所以未晞只听到了“可能很快”这几个字。
    他却也没当什么，因为今天双重人格的白鹿就已经给了他足够的重击了。
    平时生活和工作中未晞根本看不出来原来白鹿是拥有双重人格的，更别说当她的人格代替了早已去世的姐姐成为她生命的一部分的时候。
    那么说，白鹿自己到底知不知道她有第二人格呢？
    还是说她自己知道一直都有，只不过从来没有想过要告诉他？
    未晞纠结地看着白淼单薄的背影不知该如何是好，而这时正巧，他的手机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