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栽

1.栽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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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认栽》
    文/西崽  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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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鹭城的盛夏,说来也怪,燥热的日光和咸湿的海风总是交织在一处的。
    攀升的高温和湿润的气流在高空中一撞,落成了劈头盖脸的一瓢雨,浇湿路人的半截裤脚。
    颜予站在路边的书报亭下,煞是狼狈。
    浅蓝牛仔裙的边缘晕成了深色,裸在外的一双长腿更是湿了个彻底,雨水顺着平直的线条汇在脚踝边的小窝,眨眼功夫又匿进鞋沿。
    她许久没回鹭城了。
    这阵雨倒真像给她接风洗尘。
    颜予瑟缩了下,随手把沾湿的发梢勾在耳后,兀自盘算起了对策。
    找爸妈?
    不忍心。
    找朋友?
    关系够得上冒着暴雨来接她的,似乎都不在。
    还有些许久没联系的旧人,不提也罢。
    “颜予,你混得可真差啊。”她喟叹一声,扯了扯唇,一丝苦笑掩映在直直坠落的雨幕中,乍看还真是寂寥。
    打车软件在突至的雨天里,和废物没什么两样。
    眼前疾驰而过的车辆,全然没有停下的意思,留给她的不过腿上斑驳的泥点。
    颜予抬头看了眼远处沉沉的云,这雨也不知要下到几时,她总不能傻站到天黑吧?
    还是得拦辆车。
    万一就是个好心人呢?
    雨幕里又有车来,朦胧的,看不出车型,只不过能辨得出黑色。
    她咬着牙心一横,扔了手边的行李箱,往雨里探出身,使劲儿地晃了晃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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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喻子期刚下班,身上的制服都没来得及换下,深蓝的西装随意撇在副驾上。
    鹭城的雨总像闹涝灾似的,雨势大的糊了视线,他没敢开快车,四十码的时速,不慌不忙的往家走。
    才开出机场的第一个路口,便遇上路旁的人拦车。
    喻子期推了推鼻梁上的框架,微眯了眼看,是个年轻姑娘。
    长发,清瘦,打扮清爽。
    不像会碰瓷的。
    他是停?还是不停?
    喻子期颇为正经的犹豫了下,手指在方向盘上点了个卯,打了转向灯,踩刹车减速。
    车停在路边,就在人跟前。
    车窗被冲出道道水渍,剔透的液体将窗外景象折成了错乱的颜色,他看不清窗外的人,便只好落下车窗。
    “是需要帮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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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窗落下前,颜予暗自欢喜,有人愿意救她于落魄。
    车窗落下后,颜予一时无言,解她困境的竟是故人。
    怕不是造化。
    颜予无声一嘘,视线轻扫过车内的男人,金属细框眼镜,微眯的细长眼,睫毛长却不翘,直挺挺的覆在眼上。
    他漂亮的暗色瞳仁中先是犹疑,旋即一闪而过惊诧。
    颜予甚至还分了心思想,她自己的眼神大概也是如此,而后落雨声中便传来他的问句:“颜予?”
    “好久不见。”下意识的表情管理,颜予现出标准的露齿笑,颊边一凉,雨水顺着鼓起的苹果肌一滚,她心里喊了声糟糕。
    湿漉漉的,仪态全无。
    喻子期压住喷薄的疑问,探身打开车门,言简意赅的:“先上车。”
    话音才落,他只见颜予转身往路边去,也不知是魔怔还是什么,喻子期有些慌乱的拦她:“快上车,别顾忌那么多行吗?”
    颜予身形一顿,握在行李箱拉杆上的手紧了紧,转过身时云淡风轻的像是没听见他说了什么,“开个后备箱?我有行李。”
    喻子期抿了抿唇。
    肠子都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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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还是喻子期下车替她放了行李,再上车时两人都是落汤鸡模样。
    颜予被按进了副驾,悬空的手提着他的西装,怕沾湿了,正打算往后座放。
    “你先穿着吧。”喻子期视线从她身前的安全带上划过,眸色一暗。
    颜予没当回事:“用不着,我又不冷的。”
    喻子期发动了车,直视前方没看她,只是嘴唇开合:“是让你遮一遮。”
    颜予一怔,低头,才发觉身上的白t早就不成样子,半透的能看见内里,贴着胸前线条,又被安全带勾勒得愈发明显。
    于是噤了声,老实巴交的把西装盖上。
    轿车内部的空间本就那么点,没有音乐,没有交谈,细微的呼吸声在密闭的空间里缭绕,有几分尴尬,还有点隐秘的旖旎。
    颜予垂着头,西装下的双手扣在一处,指尖绕着圈,思绪不知去了哪儿。
    和喻子期的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她回忆了半晌,掐着指尖数,似乎是刚上大学那年的同学会。
    有人说,回忆是越陈越香的酒,还有人说,过去是越品越清的茶。
    颜予现在只觉得这些文绉绉的话都是扯淡,过往明明是会泛黄的纸页,是机洗会变形的领口,是随着毕业扔掉的辅导书。
    不然,她怎么会想不起那天,连天气都忘得彻底。
    这边陷入回忆的泥沼,那边却是心神泛起波澜。
    喻子期神情肃的像是要就义似的,唇抿成僵直的线,把在方向盘上的指节泛些许白。
    直行,左转,又上了高架。
    在路过他回家必经的下行路口时,义无反顾的开了过去。
    他没询问她的目的地,她也不曾告知,可偏偏就是心知肚明,连言语都多余。
    喻子期凛神,专注着路况,心口却似压着什么直叫他喘不过气,终究还是没忍住:“回来了?”
    他问的没头没脑,颜予便也模棱两可的答:“暂时回。”
    喻子期气息一阻,也不知该接什么好。
    他和她许久不曾互通近况,她的去向也是从别人嘴里七拼八凑而来。
    听说她大学毕业后去了其他城市。
    听说她的工作自由又浪漫,天南地北的撒欢。
    听说她改了冷淡的性子,日渐娇软。
    道听途说的消息那么多,再见她时,那些被他叠加在她身上的想象终是一扫而光。
    喻子期莫名觉得好笑。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时间无论转过几个轮回,她却还是年少记忆里那么生动。
    -
    鹭城的机场就在城区,车子驶不了多久就停下。
    黑色的车子藏在树荫里,熄了火,因而雨滴撞击声愈盛。
    车内仍是无言,被衬得愈发静。
    两人僵坐着,没有人告别,也没有人寒暄。
    沉闷得险些让人昏厥,喻子期从手边摸出了个方形的盒子,声线沉沉:“介意吗?”
    颜予歪了歪头,笑得很欢,吐字很慢:“自然不介意。”
    喻子期摇下了几寸车窗,盛夏难得的凉灌了进来,伴着细碎雨丝。从盒子里抽了根烟,火机嗑哒一声,他把猩红夹在指尖。
    凑近唇边,闷声吸了口,白雾被他含在嘴里,没来得及过肺,探在面前的脸庞逼得他生生将呼吸滞住。
    颜予不知何时也摸了根烟,嫣红的唇衔着,烟的尽头抵着他的,一粗一细,火星明灭。
    她微阖着眼,眉眼还沾了雨天的湿气,精心描过的妆有些斑驳,显出脂粉下的皮肤却更清透。
    喻子期觉得不能看,可又移不开眼,只好屏气等她撤身,全然不察自己眼中的殷殷之色。
    幸而颜予不过停了几秒,烟蕴出些许蓝莓味儿时,她含着烟嘴倚回了座位。轻吸一口,闷着往喉咙下方走,须臾过后化作唇间的缭绕。
    是装不出的熟稔。
    喻子期心神复杂,扭头冲着车窗猛吸了几口,呛得喉口有些苦涩。
    “不是最讨厌烟味吗?”
    他碾了碾烟嘴,牙齿咬合的地方很深。
    “曾经,”颜予停下吞吐,抿着嘴笑意很淡,“曾经很讨厌。”
    “这么多年过去,人总会变。”
    她说的漫不经心,似乎变化不是多了不起的事。沧海变桑田,陆地会分裂,星空也陨落,人的变化可谓渺小又无谓。
    那你变成什么样了?
    喻子期想问,但直到烟燃尽,他也没问出口。
    车厢里有什么冒着泡在发酵。
    男士烟略冲的焦油味和女士烟清甜的果香味,似乎相近,却又那么不同。
    颜予将染了口红的烟嘴随手往烟灰盒里一丢,顺势解开安全带:“走了,今天谢谢你。”
    她侧首看他,眉眼弯出弧度,新月似的,能把笑意洒进人心底里。喻子期在颜予握住车门的时候,鬼使神差的扣住了她的手腕:“他没和你一起回来吗?”
    强装镇定的试探。
    小心翼翼的,如履薄冰的,跨过一条线。
    “他啊,”颜予垂眼望向腕间修长的手指,眼色看不分明,“散了。”
    喻子期怔了怔,心中千回百转。
    手下一松被她挣了开,回过神时颜予已经下了车。
    参天的树遮挡了瓢泼的雨,枝叶间的水珠落在地上漾着涟漪,她站在水幕里,身上是他宽大的西装,掩住一身春色。
    颜予视线灼灼,问喻子期:“那她呢?”
    明明像是礼尚往来的寒暄,喻子期却觉得很欢喜。
    他压着心口的跳动,唇边扬起重逢后的第一抹笑。
    “也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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