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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城区的住房缺少规划,窄仄的楼距蔽住天光,屋内便显得有些暗。
小厨房向阳,光线被栏杆割出明暗,明亮处恰落在灶台银灰色的铝锅上,锅里绿豆糖水翻煮着挤破细小的泡。
颜予捏着木勺贴锅边搅动,周身笼在腾腾雾白里,半敛着眸,眸底一汪无波无漾,似乎陷在某种思绪里。
“予宝呀,再熬一会该放糖了。”外婆抬眼朝里瞥,手上折断空心菜的梗,一声脆响,“想什么呢?小姑娘家家的,怎么还有心事的样子。”
颜予眨了眨眼,声音融在热气里显得格外轻:“哪有心事啊,就是在外面跑了那么久,突然让我洗手作羹汤还有点不太习惯。”
写一本书换一个地方。
没来由的,她就成了辗转于城市间的过客,没有定所,没有旧识,似乎人生就应该是无休止的奔波旅程。
连她自己都记不起,曾经想安居一隅当贤妻良母的愿望。
“这哪行,都到谈婚论嫁的年纪了,你这么漂着上哪谈去?”
颜予后背一凛:“外婆,强扭的瓜真甜不了。”
“看把你吓的,”外婆扫了扫狼藉的桌面,抱了盆站在她右边,拧开水龙头,“外婆不搞包办婚姻那一套,可你自己得上点心。”
颜予不答,只是侧身往老人肩上蹭了两下,手上搅动的动作没停。
绿豆熬的软烂,坚硬的外壳被一碾就碎,她从玻璃罐里挑了几角冰糖往里丢,搅散,氤氲的热气里多了点清甜味道。
“对了,”外婆乍地又想起什么,“你跟小喻后来还联系吗?”
木勺敲在锅上,闷声打断规律的汤水漾漾。
“没怎么联系,顶多过年发个短信吧。”她若无其事的舀了点汤水,凑在唇边试味。
一点甜味没有。
外婆嗯了声,接下话茬:“上个月初一我在庙里遇见小喻他妈妈,愁着张脸,说是小喻对象也谈崩了。”
“原因呢?”颜予顿了顿,“都谈了这么久,轻易不会分手的。”
“这我哪知道,只说是铁了心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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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上街时,昼尽夜临,街灯盏盏照的通明,老街上车辆疏朗,晾晚风的行人倒是许多。
颜予拐进街角的店铺,扑面的冷气混杂着果香和糖精的味道,她视线一掠,迈步往沿街的窗边去。
座位上的男人支着肘,单边耳机悬在脸侧,见颜予渐近抬手招了招:“老样子,红豆牛奶冰,给你加了双份芋圆。”
颜予挑了挑眼,眼尾扬起些许,映着琉璃灯的斑斓色调,潋滟更胜:“妇女之友果然名不虚传啊。”
向劼睨她一眼,把东西往她面前推了推:“还堵不上你的嘴了是不是?”
颜予笑了笑,捏着勺子挖了口就往嘴里送,碎冰绵软,化在舌根散出奶味,她眯了眯眼,盛暑燥热都散去,也就不和向劼抬杠了。
“这次又准备待多久?”向劼只点了杯冰美式,说话间隙抿了两口。
“没想好,”颜予咽了咽,“等我定了新文的题材,再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窝着码字呗。”
向劼啧啧几声:“你这种全职写手倒是潇洒,说是采风找灵感,其实不就是长期旅行?没有草蛋的上司,没有傻缺的同事,还不用应付七姑八姨。”
“请端正你的态度,文字工作者笔下的灵魂不容玷污。”颜予指尖在桌上轻叩,旋即试探,“你是被催婚还是催生了?”
向劼家的长姐年前诞了位千金,长辈们的火力一下全转到向劼身上,可他偏又是背着秘密的那类人,只好使尽浑身解数推拒相亲。
“可别聊这个话题。”见颜予动了动唇还要说什么,他咬牙揭了她伤疤:“你总不肯在鹭城待,不会是故意躲着韩亦成吧?”
颜予脊背微僵,不动声色的放下勺,快又准的往他脸上丢纸团:“躲个鬼。”
向劼刻意叫唤了两声,引得周边人侧目过来,颜予多少顾忌影响,理了散发坐得端正,任对面的向劼没脸没皮的追问。
“真不是因为韩亦成?他没再找过你?不应该的,他不是隔三差五骚扰你跟打卡似的吗?”
“还真没完了?”颜予用勺子将冰捣的稀碎,微扬眼看他,“韩亦成影响不了我,我的任何决定都跟他没有关系。”
她语调平似无风照拂的静湖,半点波澜都没有,向劼对上颜予的视线,深瞳不见暗涌,顿时百感交集。
都说时间是良药,无效便再加几毫剂量。
看来不假。
她曾辗转不成眠,也曾梦魇绕人瘦,可终究是走到能坦言“我与他再无关系”的一天。
话题就此终结。
桌边静谧,窗外鼎沸。
碗里只余下浅浅一层奶白色汤水时,颜予开口,嗓音混着搅乱的水声:“喻子期和魏灵分手了?”
“这你都知道?”向劼抬眼,狐疑又讶异,“据说他俩新房都备好了,就在世贸边上,结果还是散了。”
“总得有个原因。”
“所有分手理由,归根结底就是不爱了,”向劼耸了耸肩,“不过我觉得不是喻子期提的分手,他那种温吞的老好人,狠不下心甩人。除非——”
颜予觑了他一眼,有几分探询,于是见向劼笑的别有深意。
“被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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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好人性子温吞,作风却不怎么古板,彼时正混在灯红酒绿里,不觉丁点违和。
吧台最靠里的位置松散的倚着两道人影,一道卫衣随性,一道衬衫微褶,都是身姿颀长,眉目俊朗,不时有小姑娘端着酒杯水蛇般盘在身侧。
“抱歉,我就单纯喝酒。”喻子期往墙根避了避,再次将对方的暗示挡了回去。
祖煊瞥了眼女人扭得麻花似的腰身,往口中送了口酒,淡啧一声:“还是制服更吃香,在夜场扮禁欲,撩的小姑娘按批次往上贴,手段够高啊七哥。”
“自己龌蹉就别往人身上想。”喻子期眼都不抬,随手摸了根烟衔住,火石擦出猩红。
轻烟四散,映着斑驳光线裹住他半边脸,眼睑半垂,下方有一处暗影。领口松了三两颗,下摆也不够工整,是欲语还休的落寞勾人。
祖煊品出反常,放下酒杯倾身撑在吧台上看他:“真遇着事儿了?”
喻子期没作声,深闷了几口烟,喉口艰涩又苦。顿了半晌,启唇答:“没遇着事儿,人倒是遇见了。”
“女的。”祖煊笃定,“是有故事还是有事故的?”
喻子期白他一眼,祖煊从善如流:“想搞点事故没搞成的意淫对象呗。”
压在心底的隐秘被挑破的,直白的,粗俗的。
许是恼羞成怒,又许是羞于启齿,喻子期耳根微红,哽了口气:“你能不能文雅点。”
“被褥上的一滩白…”祖煊嘴炮成性,话在嘴边又生生改了口,“白月光,这没错吧?”
喻子期嗯了声,碾灭了烟丢进酒杯,火星倏地湮灭在琥珀色液体里,心头的缠乱思绪却消散不了。
“真想发生点什么就制造机会啊,你在这喝闷酒能有什么用,”祖煊勾着他的肩往四周扫了圈,“多在这种荷尔蒙汇集地独处几次,还怕没有意乱情迷的时候?”
喻子期迎合着随便点头,心底却有另一道声音。
他其实不想要意乱情迷。
也并非要一场欢爱补足年少的遗憾。
他想要的。
不敢轻易说出口。
但不妨碍他做点什么。
喻子期推开半挂在身上的祖煊,径直出了门口,从通讯里翻找号码,拨通,对方很快便接起。
“班长,我喻子期。”
身后有酩酊大醉的人踉跄而出,他躲了躲,闪进侧边的角落:“我就问问同学会的事,你上次说是哪一天我给忘了。”
听筒另一端很静,说话人压低声音:“下周五,晚饭在景程饭店,续摊在纯k。”
“行,”喻子期面朝墙,鞋尖正抵在墙根,他往前踢了几下,“对了,我前几天路上碰见颜予了,她也在鹭城,班长要不把她也喊上吧。”
他转身,车水马龙落进眼眸,眼底熠熠闪动:“毕竟,机会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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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接了吧,当帮我的?”向劼讨好的盯着颜予,身后都快长出尾巴。
“为了帅机长,有人连朋友都称斤卖。”颜予叹了声,话里却是没推拒的意思。
向劼反驳:“这活儿不是有稿费吗?”
颜予笑得客套:“你是说那种意思意思,表明没让你做白工的稿费吗?”
“就是给飞行队写纪实宣传,特别简单,又全是宽肩窄腰大长腿体力绝佳的飞行员,更超值。”向劼举了举手机,“我已经给那边答复,机长也推给你了,你快加上。”
颜予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只得发了好友申请过去,撒气似的在验证里胡乱写了几句。
而喧嚣嘈杂的夜场里,有道屏幕亮了光。
祖煊点开微信,扫过屏幕上的两三行字,溢出一声嗤笑。抬眼瞥见浸了一身晚风回来的喻子期,招呼他过来。
“我们队之前不是托人找帮忙写宣传稿的么,”祖煊挑眉笑了笑,“人找着了,还挺有意思。”
喻子期重新叫了杯酒:“嗯?”
“请问您是我朋友口中宽肩窄腰大长腿还体力绝佳的飞行员吧?我是纪实客观很有可能暴露你弱鸡属性的撰稿人:) ”
祖煊掐着嗓子念了一遍,立马点了通过,又将人朋友圈视/奸了一番。
“这姑娘正得很,”祖煊一声口哨,“你看不看?”
“德行。”喻子期眼神都吝于给他,慢条斯理的抿了口酒。
祖煊将递出去的手机收了回来:“不看拉倒,老子自己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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