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栽

10.栽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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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眉眼生得好。
    眼窝微陷,眼睑上的细褶连着眼头勾成微弯的扇,睫毛密而不翘,少了几分女气。
    现下挪了眼看她,眸色里映着炽亮光线和她的倒影,专注又赤诚。
    颜予慢条斯理的咽下半口汤,似笑似嗔的回:“谁答应要跟你捆绑了?我可不做亏本生意的啊。”
    她其实一点都没动气。无论是她的过往被提及,又或是喻子期和其他名字被置于一处,都是早有预料的情形,避无可避。
    而成年人对情绪又似乎总是吝惜了些,比起手有余力的当下和前路可期的将来,无法更改抹灭的过往已经不足以激起太多涌动的感受。
    喻子期也该是明白这点,因而他及时示好,却也敢和她打趣。
    “那要是不亏本,就考虑和我捆绑了?”喻子期撤身坐正,恰瞥见她沾汤带水的唇角,红唇镀了薄光,看得他喉间倏地发痒。
    红烧小排丢进碗里,双筷一摆,他取了汤勺盛汤,只舀了两勺。鱼汤熬出了胶质,乳白微稠的汤汁上浮着葱花,他抿了两口,又觑了眼她潋滟的唇色。
    果真是鲜甜。
    颜予放了汤碗,却没答他的话,目光落在旋动的桌盘上,似是还想找什么填饱胃口。
    于是他故技重施,夹走她面前的鹅肉羹:“我工资卡里几十年的数目,绝对比份子钱多得多,考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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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景程出来时,众人皆带了些酒气,晚风还未凉,轻摇三两下将烟酒散在街边的灯火里。
    车是开不得了,一行人就各自扎堆拦了出租车往纯k去。
    颜予搀着徐声单独上了车,徐声喝了不少,颊边颜色愈盛,神志倒还算清明,倚在后座上还和颜予絮叨。
    “你和喻子期一晚上偷摸摸讲些什么呢?别以为我在其他桌敬酒就没发现啊,”她岔着食指中指往眼前一比,“慧眼如炬了解一下?”
    颜予压下她的手,按在膝盖上:“暧昧期的男女还能说什么?总不会要我复述给你听吧。”
    “啧啧啧,予宝你这定位可真够直白啊,”徐声歪在她肩头叹了一声,仰头看向密闭的车顶,又问道,“还记得你那天晚上怎么说的么?”
    颜予一怔:“哪天晚上?”
    “就高中毕业那年的谢师宴。”
    她一时没作声。
    车窗尚留了条缝,风和光交缠着涌进车厢,在眼前晃出规律的明暗波浪,也将人的记忆拉得很长。
    那个夜晚也充斥着酒意。
    谢师宴结束的时候不过□□点,她和徐声沿着临江的步道一路往家走,风躁动,步道上人来又往。
    彼时,徐声收了张名校的录取,也才从一段不为人知的恋爱里抽身。
    对方是吊车尾班级里跳街舞的艺术生,反扣的鸭舌帽压着一头枯草黄,衣服上总沾着地板上灰白的痕迹。
    他们瞒着所有人交往了两年,却没能跨过未来悬殊的鸿沟。
    徐声很理智,却又难免伤情,整晚的话题都绕不开感情二字。不再提及自己时,她问颜予:“予宝,没和喻子期在一起你后悔吗?”
    颜予缄默了会,答得平静:“说不上吧,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这样也挺好。恋爱里的琐粹和争吵难免会磨掉一些东西,最初的悸动,未知的新鲜,炙热的爱意,它们都会随着磕磕绊绊消亡。”
    “朱砂痣变作蚊子血,白月光沦为饭粒子,这多让人难过。”她微扬下巴,往更远的夜空看去,“没能在一起,是遗憾,也是庆幸啊。”
    多年前的鹭城还没有勾边建筑的霓虹,夜幕深远寥落,星月都明朗。颜予往车窗挪了几分,高耸鳞次的建筑掩住视线,不见星月。
    她捏了捏徐声的手:“我记得。”
    徐声蹭了蹭她的颈窝:“现在呢?”
    是成为留存在他记忆里的美好虚幻,或是成为他执手走过一段俗世的同行人。
    “把遗憾说成庆幸,是没有得到才找的借口。哪怕终究要化作蚊子血,也要抹在自己最中意的那架床沿上。”
    颜予浅笑道:“更何况,念念不忘的白月光和无法自拔的朱砂痣,为什么不能都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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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续摊的人不少,订了最大的包间仍是坐得满当。
    徐声原本拉着颜予在点歌台附近找了位置坐,没多会儿,颜予便被人来人往闹得不行,端着饮料躲去了窗边。
    背后能沾染浓夜的凉意,新鲜的空气驱走面前的稀薄感,她乐得自在,看一群大老爷们狼嚎着今生做兄弟,又听女孩们声娇音软的用夏天秋天给友情作比拟。
    喻子期就坐在颜予斜对面的进门处,长腿交叠,单手环胸,端着酒杯倚在沙发里,一派懒散模样。
    他不时回应着身边对话,眼神却不住往她身上飘。
    多数人精心打扮的聚会,偏她一点不上心。
    钩花抹胸外罩半透的薄衣,平直领口将胸前盖得严实,只现出脖颈间分明的线条,软质的高腰阔腿裤裹出双腿的笔直修长,却也只能窥见一截白嫩的脚踝。
    她微眯着眼笑,眸底璨然,颊边陷下一点涡,周身笼在灯红酒绿的光晕里,向来澄净的人多了几分妖冶。
    喻子期窥她半晌,找人往点歌台传了句话,起身,双手交互解开袖口,踏着步往她的方向走。
    身姿颀长,人影皎然。
    颜予早在几步开外就发现了,待他停在面前,举杯扬了扬:“喝一杯?”
    “你喝饮料我喝酒?那我多亏。”喻子期也不坐,只是垂眸看她。
    “我换喝酒也行,”她回望,出言调侃,“明明是有人不希望我喝呀。”
    颜予说着便要去取酒,被喻子期按了回去,连带酒杯也被拿走,她疑惑的抬眼看他,旋即听他沉声道:“先不喝了。”
    “不然?”
    他指尖贴着裤缝拍打,似是算着什么又等着什么,直至嘈杂的背景音乐骤然转静,终于语带笑意:“一起?”
    颜予踌躇:“什么歌?”
    “罗生门 。”他递过话筒,语气笃定,“我见过你分享在朋友圈里,还说是单曲循环?”
    颜予半点推脱的余地都没有,只得接过话筒。
    前奏轻而缓,寥寥几个音后便是男声,喻子期单手插兜,斜靠在她身侧的椅背上,唇间倾吐的音调沉缓缱绻。
    只一句便轮到颜予,她吞吐呼吸,淡声开口:“很感激,喜欢我十年,仍不休。近日旧同学说,我已耿耿于你心,六百周。”
    她敛着眸,不曾抬眼看向歌词,字句愈发像本愿的心声。
    音乐未歇,周遭的喧闹蓦地静下不少,词里的内容便更明晰。
    颜予逐句的唱——
    最动人时光/未必地老天荒
    难忘的/因你太念念才难忘
    容易抱住谁十年/最难是放
    她尽力稳住声线,却仍是被他听出气息不稳。
    喻子期指尖攥在话筒上摩挲,视线胶着在身侧的人上,她抵在话筒边微颤的唇,稍显僵直的脊背,都被他看尽。
    曲不长,很快转至男女合唱。
    他和她的声线时而交错,时而重叠,没有任何眼神交汇,每一个节拍却卡得恰好。
    喻子期个混蛋。
    颜予暗骂。
    那些词句仿佛细刃,毫不留情的剖开过往,将隐秘内心说了个彻底,直叫人羞臊。
    她还没骂消气,身旁的座位倏而下陷,男人的气息和体温倚了过来。
    颜予诧异的扭头看去,喻子期敞着长腿,单手支在膝上,循着她的目光回望。
    他眸底缀了晃动的光束,唇边泛笑,歌词被他唱的郑重——
    犹如绝症/天天有预感
    幸福即将再降
    情人若你也未忘
    约定谁 过十年/暗度陈仓再续夜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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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廊尽头,烟雾淡绕。
    颜予倚墙而立,指尖的细烟还是惯常抽的果味爆珠。
    她拧着眉回想,觉得自己离开包间的背影太过仓皇,失了形象。
    于是又闷着吞进一口烟。
    甜苦交织的味道先冲进喉管,又闷在肺里发酵,她启唇一吐,情绪混着烟散在半空,心里倒是轻了不少。
    烟将燃尽时,身后脚步声渐近,最终停在离她几步的地方。
    颜予以为是喻子期,转身,愣了一瞬:“杨湛?”
    来人应了声,往前迈了步站在光下。颜予歪头打量他,精瘦而有力量感,小麦肤,蓄着利落的平头,五官比上学时更显硬朗。
    杨湛是颜予小学的第一任同桌,天生暴脾气,和不服软的颜予没少打架拌嘴。后来分班择校,两人断了几年联系,再见时杨湛反倒成了喻子期的哥们。
    颜予放下手,开口寒暄:“好久不见啊,最近怎么样?”
    “还行。”杨湛答得简单,学了她的动作倚在对面墙上,环着胸,看不出有攀谈的意思。
    颜予弄不清他的来意,也不多说,自顾自的将烟含至燃尽,然后掐了烟:“抽完了,那我先进去。”
    “颜予。”杨湛在她走过面前时,终于开口。
    她停下脚步,眼中有惑色:“怎么了?”
    杨湛直起身,转身正对颜予,凛着神色问:“你和子期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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