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师日常被反叛

19.风定扫庭尘(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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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揪出了大头,不平馆异士趁热打铁拔萝卜带出泥让大大小小数十个州官落了马。
    一时间官场军中动静颇大,恭王府那边给外面的名头是捉拿贪官污吏,暗地里却借着这一阵自个儿造的“东风”排查探子铲除异己,封地内民众不知内情,掀起了一片叫好之声。
    而一片叫好之声中,一个人名的出现,让百姓突然沉默了,继而又爆发更热闹的声潮。
    世子秦蔚。
    不知为何,在这桩捉拿“贪官污吏”的大案中,世子的名字竟被一次又一次提起,尤其是斩下赤虎副将高树修头颅与苍梧山围剿郡守吴政及其私军这两件事里,世子殿下可谓是重中之重。
    坊间传闻向来爱夸大,故事传着传着,越编越离谱,到最后甚至有人说:世子爷会分|身之术,一个分|身卧底赤虎,发现高树修异动后,立即斩杀这军中蛀虫,另一个在苍梧山剿匪,以一当百。
    秦蔚本人听了,不过付之一笑。
    渐渐地,一批号称支持世子的人雨后春笋般冒出来了,自发地编撰了许多个世子爷这些年装痴卖傻卧薪尝胆的故事大肆传诵宣扬。秦蔚知道其中有不平馆的推手,却还是忍不住笑骂了一句:“扯淡!”
    有拥戴世子的人,自然也有厌恶世子的人。在岭南掀起这一桩大案后,有人改变了对世子的看法,有人越发坚定要追随世子,自然也有人越发讨厌世子甚至不惜用最阴暗的心思揣度这是恭王快不行了在给草包世子造势……
    就在泾渭分明的两派人吵到不可开交之时,世子爷那一句“扯淡”,让不少人冷静下来后发现:世子爷并非是支持者口中忍辱负重的小可怜,更不是反对者眼中依仗父辈造势的无能纨绔。
    秦蔚是个坦荡的混蛋,不否认自己这些年就是在扮猪吃老虎,也不否认自己干过诸多坏事荒唐事。
    做纨绔做到这个地步的,也是古今第一人。
    后来晏楚之与秦蔚说起这事,还颇有些不满,觉得她那句“扯淡”有些多余。
    秦蔚却道:“世人早晚会知道我是个什么玩意儿,我不耐烦演给他们看,估计他们也不爱看‘浪子回头’那一出,倒不如我早些让他们知道我是个混账。”
    晏楚之无语苦笑。
    秦蔚接着道:“当年我父王不过是个杂号将军,手下三两百号小兵,就这么几个人,连他打嗝放屁都见过、嘲笑过。等我父王封王后,最尊敬他的,还是这些跟着他二三十年的老兵。因为他们知道,我父王是怎样从一个可有可无的杂号将军走到帝座跟前披上那一身象征滔天权势的蟒袍的。”
    除去没大没小跟亲爹抬杠时,世子爷基本没用过“父王”这个称呼,现下她用了“父王”,语气全然是女儿对父亲的尊重与崇敬。
    秦蔚语气平静道:“我兴许一辈子都做不到像我爹那样让千万人甘愿誓死追随,但即便只有一人追随我,我都要让他知道,他追随的不是天神,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心狠手辣的混蛋,而我这个混蛋绝不会辜负他的追随。”
    晏楚之开了个一点也不好笑的玩笑:“真正的混蛋说这话可没人会信。”
    秦蔚挑眉看向他:“知了,你信吗?”
    晏楚之起身,长长作揖:“晏某静候世子殿下再创秦氏神话那天。”
    秦蔚负手望着远处的一线水天,眉梢眼角全是骄傲自负。
    四月初九,恭王世子秦蔚十五束发。
    可自三月起到四月初八,恭王府都没有大肆为世子操办束发礼的迹象,好像四月初九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日子。
    初九那天,恭王和“世子”亲自领了来自汴都的赏赐,向官家谢恩。而真正的世子却早早缩在王府后的家庙里,准备她自己的笄礼。
    按照大魏的礼法,女子笄礼应由嫡母亲手操持,需赞礼一人,正宾一人,赞者一人,摈者一人,执事三人。可王妃已去世多年,秦蔚的笄礼便只好自己准备了。此外,正宾人须得是德才兼具的夫人,而秦蔚她爹恭王是个老鳏夫,王府里找不出够身份给秦蔚梳头加笄的人,秦蔚索性去了沈府请沈夫人来做自己笄礼的正宾。正好沈礼策在家,而秦蔚正愁没找到主持笄礼的赞礼,便也把他拉上了。
    沈夫人不敢给定赞者,秦蔚便指了照顾她起居的红果来做赞者,红果起先还因为自己是奴婢不肯答应,奈何秦蔚连劝带吓,只好勉勉强强答应了。至于捧称着发笄、发簪、钗冠三个大盘的执事,秦蔚懒得找别人了,图方便地将这差使交给路春永、晏楚之、沈宿三人。
    听闻世子殿下这荒唐的决定,路春永只含笑不语,沈宿也没说什么,唯独晏楚之把头摇成拨浪鼓,像个古板的老学究般道:“不妥,不妥……”
    要不怎么说世子爷是个混蛋呢,听他念叨了两句,秦蔚杵着腮冲他挑眉道:“不妥?我觉着只要知了你换身裙装,就没什么不妥的。”
    晏楚之也闭嘴了。
    笄礼讲究三加三拜,秦蔚每一“加”所需的笄簪钗冠都是王妃在世时就为她备好的,所需三套礼服则是恭王请了十七位顶尖的粤绣高手花了整整三年时间制成的。
    她的至亲,无论是在世的那个,还是早早辞世的那个,都用了相似的方式来表达对他们唯一的女儿的重视。
    秦蔚沐浴后散着头发披了一身缁朱两色采衣坐在东房等待。待笄礼开始,她走出东房,至场地中,面向南,向在场众人作揖,然后面向西正坐。
    初加笄,秦蔚面向东正坐。沈夫人高声吟颂祝辞:“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随后跪坐,为秦蔚梳头加笄。秦蔚起身向众人再作揖,回到东房,由红果接过素衣襦裙拿进东房为她换上。
    穿好襦裙出门,秦蔚向端坐在主位上的恭王与恭王身旁的王妃灵牌跪拜,谢父母养育之恩。
    二加,戴发钗,换曲裾深衣。秦蔚拜正宾沈夫人,表达对母亲旧友的尊敬。
    三加,佩钗冠,着大袖长裙。秦蔚拜家庙,感念祖宗血脉传承。
    置醴醮子之后便是为秦蔚取字。早些日子秦蔚缠着恭王要他好好给自己取个小字,恭王面上不应,回了念庭居后却翻出一堆积灰多年的书,一字一词对照着给女儿想小字,想好了一个,便抬头问问墙上挂的王妃画像:“给蔚儿取这个好不好?”
    画中人含笑。
    沈夫人自托盘中挑出一枚玉牌,仔细看了上面的字,微笑着对秦蔚道:“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曰燕燕。”
    秦蔚嘴角抽了抽,有些艰难地将那两个字吐出来:“燕燕虽不敏,敢不夙夜祗奉。”
    一旁候着的几人皆是一脸菜色。世子爷和这个字,实在是……太不搭调了。
    恭王在一旁自以为寓意很好,《燕燕》出自《邶风》,是一首讲送嫁的诗,表达了自己对女儿能有一日好好嫁人的期望……只是他不知道这诗虽赞颂了女子美好的品德,而送嫁的双方却是兄妹。
    就恭王千岁这水平,秦蔚实在不知道她娘在世时怎么忍受她爹的。
    取了字,及笄者须得跪听父母教诲。可世子爷刚被亲爹起个这么个字,心里恼火,直接起身道谢过宾客——这便算是礼成了。
    恭王殿下自始至终没明白秦蔚莫名其妙发什么火。
    夜来,上了年纪的都去休息去了,只剩下三四个年轻人还在院子里闲逛闲聊。
    晏楚之早在苍梧郡时就将他和沈宿谈话的内容一字不落转达给了秦蔚,她面上没说什么,虽对沈宿还有些敌意,却也不像从前那般针锋相对说话带刺了。
    只要她不故意找茬,他们还是能和平相处的。
    秦蔚左边是晏楚之,右边是沈宿,大摇大摆走在中间,活像一个纠集狐朋狗友出门挑事的恶霸。
    “恶霸”喝了点酒,想一出是一出,远远见了湖上架着的曲折长廊,便不由分说要到那儿顶上赏月去——她不仅要自己上,还要陪着她闲逛的两个人也上去。
    传说中神乎其神飞檐走壁的轻功毕竟只是传说,三人中虽有两位能打的,但要“上房揭瓦”还需得让下人来架一架梯子。
    晏楚之颤颤巍巍地爬上廊顶时,秦蔚站在底下就他那手抖脚抖的姿势发出了毫不留情的嘲笑,等到她自己爬梯子时,姿势却比他还难看——原因无他,她还穿着白日里及笄礼上那身大袖长裙。
    刚一脚踩上廊顶铺的瓦,秦蔚差点滑下去,被早在顶上坐着的沈宿拽住胳膊才勉强稳住身形。她借沈宿的手站稳了,便小心翼翼地走了两步,边走还边嘟囔:“什么破玩意儿弓头鞋,硌得本世子脚疼……”
    另外两人闻言,不约而同地无声笑了笑。
    秦蔚站在长廊正脊上,微仰着头,面无表情地眺望番山下的王城。她宽广的两袖宛如风中招摇的羽翼,在黯淡的灯光与月光映照下隐隐闪动着青金的光华,繁复的刺绣几乎要晃花人眼。可她不笑时,那一身冷肃的气势竟硬生生把这衣衫的花哨压下去了。
    沈宿老是听见身后秦蔚腰间挂着的禁步叮当作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却见她仿佛睥睨众生一般看着远方——好像她生来就该这样高高在上。
    秦蔚没察觉到他的视线,看完番禺,她又偏头看了一眼汴都的方向,自言自语道:“恐怕要变天了……”
    只是眼下仍风清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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